第 39 章
“公主,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毓夏指了指旁边堆得几个盒子,“这恭贺礼物还送不送了?”
徐婳正在梳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她这次出来本就是要做两件事:给冯子修送贺礼和接四姐回宫。所以这礼物当然是要送的,可是谁去送呢?
四姐和冯子修的事情因涉及皇室秘闻且有损皇室颜面,当年虽闹得满城风雨,但这场风雨也只限于在皇宫和礼部之间,以父皇雷霆手腕早已将宫里知情的人清理干净,四姐来福泉寺一事对外只说是替已殡天的皇祖母祈求冥福,就算是裴温书这样可以随意出入宫禁的人对此事也知之甚少。
此事关系四姐名声,她相信冯子修不可能把留在福泉寺的真正原因透露出去,所以外面那三个人其实并不知道冯子修和皇室的关系,如果她和徐妙此时突然出现在冯子修家里,肯定会引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沈笑南、裴温书、谢修平,这三个男人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种麻烦还是不要招惹上身比较好。
但是他们这次出宫为了不招摇,本就没带几个人,轻车简从,除了车夫就只有徐婳、徐妙以及她们的贴身侍女毓夏和灵蕊四人,谢修平不能随意出入宫禁,没见过她们任何人,但沈笑南见过她和毓夏,裴温书进宫就跟回家一样,他见过她们所有人,甚至连驾车的小太监他都认识,想骗过他是不可能的。
该如何把东西送出去还不让人起疑,这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这厢徐婳还没想出对策,此时身边睡着的徐妙已经慢慢转醒。
“阿五,我们到哪儿了?”徐妙刚醒过来,睡眼惺忪,原本就软软糯糯的嗓音因为刚睡醒有些沙哑,听起来反倒更加惹人爱怜。
“还在归一山呢。妙妙你都睡了一个时辰了,终于醒了。”徐婳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暂时放下还没想清楚的问题。
“哦。”徐妙揉揉朦胧睡眼,打了个哈欠,“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徐婳长长叹了口气。
去哪儿?她也不知道呀。来了这么半天,礼还没送出去呢。
“好端端的阿五你叹气做什么?”徐妙往她身边挪了挪,“是四姐不肯回去吗?”
徐婳耸耸肩:“我们还在山脚下,至今没进福泉寺,还没见到四姐呢。”
徐妙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另一侧放着的礼物盒子,表情变得惊讶至极:“阿五,我都睡醒一觉了,我们的礼物怎么还没送出去?冯子修不会还在送客吧?”
“你猜的不错。我们的状元郎忙得很,没空搭理咱们。”徐婳点头认同了她的猜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接待的客人不一般呢,我可不敢去打扰。”
“还有人是你不敢打扰的?”徐妙不信。
阿五可是敢趁着父皇睡着了去拔他胡子的人,她不信还有谁是她不敢打扰了。
“自然是有的。”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徐婳眼珠骨碌一转,笑容逐渐不怀好意,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窗外看,“你瞧瞧外面是谁?”
徐妙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茫然。
毓夏抿嘴笑了笑,只消瞧一眼自家公主的表情就猜到了她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成人之美嘛总归是一件好事,两位公主开心她也开心。于是,扯了扯旁边捂嘴偷笑的灵蕊,两个小丫鬟很自觉地挪到了角落里。
果然,人类八卦的本性都是一样的。
徐婳在心里默默给毓夏叫了声好,毓夏真是个贴心的小宝贝,今晚回去一定给她加个大鸡腿。
徐妙虽然不知道阿五让她看什么,但十分听话,乖乖挪过来坐到马车窗边上。她从小就很听话,徐婳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相信徐婳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反应。
此时,旁边三个人全都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笑容灿烂,看向她的眼神中仿佛包含着异样的情绪,可作为当事人的徐妙依旧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她生性单纯,最不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徐婳让她过来看她便过来了。
可是外面能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值得她们开心成这样?难不成刚刚她梦里的糖豆包成精了?
“快看呀。”徐婳催促,看热闹不嫌事大。
徐妙觉得莫名其妙,可还是听话的掀起了窗帘。
映入眼前的首先是归一山的满目苍翠、峰峦叠嶂,接着便是山脚下依山而建的茅草屋和茅草屋门口站着的几个人,最左边的是茅草屋的居住者、她未来的四姐夫、新科状元郎冯子修,中间两个男子她不认识,最右边那个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好像是……裴温书。
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立即被她否定了。
不可能不可能,裴温书怎么会认识冯子修呢,而且这里偏僻得很,他又不是笃信鬼神之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难道是自己思念成疾,大白天出现幻觉了吗?
自己想他已经想到这种地步了吗?
这不会就是人们常说的相思病吧?
她心里藏不住事,这么想着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阿五,我好像病了。”
听她这么说,徐婳立刻收敛了笑容,赶紧凑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焦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刚才还好好的,是不是睡得着凉了?”
徐妙任由她摸着自己额头,自顾自喃喃自语:“那个人长得好像裴温书呀。我睡了一觉居然开始出现幻觉了,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我当什么呢。”徐婳松了口气,瞧着她粉嫩粉嫩的小圆脸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妙妙,你说话真是大喘气,我迟早被你吓死。”
毓夏憋着笑:“六公主,你没看花眼,那就是裴公子。”
徐妙的贴身宫女灵蕊也强忍着笑意附和:“公主,奴婢也瞧见了,确实是裴公子,他被您送的狗弄伤了,现在腿和胳膊还没好全呢。”
“啊?裴温书的腿脚还没好呢?不行,我得去看看。”徐妙一听裴温书还有伤在身,什么也顾不上想了,立刻站起身来想冲出去看看。
被徐婳一把拉回来:“妙妙,你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徐妙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归一山呀。”
徐婳点头,总算还没完全被感情冲昏头脑:“那你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吗?”
徐妙思索了片刻:“送礼,接人。”
徐婳很欣慰,总结的很好,言简意赅:“那你知道和裴温书在一起的另外两个人是谁吗?”
“没见过,不认识。”徐妙摇了摇头,带动发髻上的绒球铃铛叮铃作响。
“他们两个都是外臣,你没见过很正常。”徐婳拉着她的手跟她讲解,“那两人一个是永城侯沈家的小侯爷,一个是从六品鸿胪寺丞谢修平,都是世家子弟、官爵在身,你说,如果四姐和冯子修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徐妙垂下头不说话。
她方才只顾着紧张裴温书,把其他事情都忘了。
四姐和冯子修的关系算是一桩皇室秘闻,知道的人不多,自然不能让外臣知道。
那年她才刚刚十岁,但想起当年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
她清清楚楚记得四姐当时为了和冯子修在一起,在皇宫里屡次顶撞父皇和惠妃,摔了自己的公主印玺,砸了父皇送她的奇珍异宝,烧了自己的闺房,甚至绝食以死相逼,她从没见过一向温顺端庄的四姐这么决绝。
那段时间,整个皇宫里都被一股阴郁的气氛笼罩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父皇和惠妃都变得阴晴不定,宫女太监犯一点小错就会被重重责罚,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没人敢笑也没人敢闹。也正是因为四姐性格刚硬,动静闹得太大有损皇家名声,那段时间宫里还莫名其妙失踪了好多宫女太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阿五说,那些人都是被父皇悄悄处置了,为的是将此事被牢牢压在宫闱之中,所以哪怕在朝堂上,这件事也是除了礼部尚书等几个父皇的心腹大臣之外无人知晓的秘密。
四姐的闹腾足足持续了两个月之久,直到和太子殿下一起去青州巡视民情的阿五快马加鞭赶回来,劝说了四姐一天一夜,四姐才终于妥协,素衣披发跪在长宁殿前对父皇说她不嫁冯子修了,但是也不嫁别人,她要离宫去福泉寺为祖母祈求冥福,五年后再回宫。
父皇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也怕真的逼死四姐,终于在阿五的周璇劝说下忍气答应四姐的请求,这才有了她们今日来福泉寺接四姐回宫这一出。
后来阿五跟她说,其实父皇知道四姐打的什么主意,也知道冯子修就住在福泉寺旁边,父皇那么老谋深算,肯定早早就派人打探清楚了冯子修的家世人品和才学,他答应四姐离宫去福泉寺也算是默认了他们的姻缘,只是还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和足以匹配公主的身份给冯子修赐婚,而这个理由和身份便是新科状元。
五年,正好是下一次科举的时候。
如今冯子修好不容易高中状元,眼看两人就要修成正果了,她可不想再因为她的鲁莽冲动节外生枝,不想毁了四姐近在眼前的幸福,更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阴郁吓人的气氛了。
想通了这一点,徐妙再次掀开帘子看着裴温书的方向,咬了咬牙:“我明白了,现在不是去看裴温书的时候,我不去了。”
听她嘴上说着不去了,眼睛却一刻也没从裴温书身上离开,还在直勾勾看着窗外,徐婳忍不住眼角一弯笑起来:“怎么好像要生离死别似的,晚一日他又飞不走。”
徐妙趴在窗户边沿上,眼睛红红的,似乎马上就要流下泪来,委屈巴巴的,像一只受伤的小白兔,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徐婳摇了摇头,赶紧抛开这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她这时候欺负妙妙,她肯定会立刻哭出来,而她只要一哭,那今天就别想哄好了。
她可不敢尝试,忒吓人。
毓夏适时开口询问:“公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徐婳转头望了一眼远处正在谈笑风生的沈笑南,随即又快速别开头。
她总在调笑撮合妙妙和裴温书的感情,但至少他们是双向奔赴的喜欢,虽然暂时不能在一起,但总归会聚到一处去。
可她自己呢?
方才看到沈笑南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和妙妙一样,也想不顾一切冲下去看一看,但是那种冲动只有一瞬间。
她能感觉到沈笑南喜欢她,但那份喜欢又能有几分?别后再不相见,他又能记得自己多久?
而她,喜欢沈笑南吗?
她不知道,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自己远嫁异域,就此死生不复相见,想这些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
“公主?”以为她没听见,毓夏又唤了一遍。
徐婳低下头,看着水蓝色衣裙上绣制的栩栩如生的白色羽毛,淡淡道:“上山吧,去福泉寺找个小师父把礼物送去,就说是李公子送的。”
破陋的茅屋前,沈笑南、裴温书、冯子修、谢修平四人迎风而立,瞧着渐行渐远的几个乡绅背影,沈笑南调笑道:“‘真是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啊。你当年落魄潦倒差点饿死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有人挺身而出,现在倒都凑过来了。”
冯子修青衫落拓,如高山松柏般遗世独立不受外界变化影响。
他闻言只是笑了笑,声音温和:“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不怪他们。他们原本也只是我父亲的一些旧相识,没必要对我施加恩惠。尤其是周员外,能在我穷困潦倒之际让我去教他家小公子半年书法,予我一席栖身、三餐温饱,已经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