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徐婳心里装着冯子修高中的好消息,从茶馆辞别沈笑南之后就火速赶回宫中,前脚刚踏进临华殿的大门,气还没喘匀实,就开始招呼小宫女过来给自己更衣。
正在大殿里给小宫女训话的毓夏听见院子里的声响,不用猜也知道是公主回来了,挥挥手让小宫女们退下各自忙活去,自己从屋里赶忙出来迎接公主。
一出门就看见公主脸上藏都藏不住的笑容,毓夏直觉不太对劲,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公主,你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徐婳不明所以:“这话怎么说?”
毓夏诚实作答:“一般情况下,公主你只有跟人打架之后才会这么开心。你不会真的在宫外打了一架吧?”
“唔……”徐婳想了想,打架嘛……毓夏似乎也没说错,自己昨天晚上确实在小巷子里打了一架,还是见血封喉的那种,沈笑南还为她挡了一刀,不过这种事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免得她转头告诉妙妙,妙妙又要担心她受伤,然后开始哭鼻子。
如果妙妙哭了,那可是很难哄的,没有十盘点心都哄不好。
想想就很麻烦,算了算了,不能承认。
果断矢口否认:“没有,我昨天只是跟沈笑南一起看了场赛马会而已,老实得很。”
毓夏撇撇嘴,明显不信。
徐婳懒得在这个话题上费工夫,喜笑颜开道:“我开心是因为有个好消息,冯子修中状元了。”
“冯子修是谁?”猛地听到这个名字,毓夏一时半刻没想起来。
“笨。”徐婳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就是六年前在福泉寺为祖母祈福时,四姐偶遇到的那个穷书生,为他们俩牵线传情的那只白猫,还是你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呢,想起来没?”
听她提起福泉寺,毓夏恍然大悟:“是那个和四公主志同道合、诗稿传情,每天晚上隔着一睹墙吟诗作对,还要在阴森森的大晚上探讨刑狱之法,讲渗人的尸检办案故事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好看书生?那个喝了四公主一碗莲子羹,结果闹了三天肚子的那个好看的书生?”
“你怎么不记人家点儿好,比如他当初送你的那副字画,不就被你转手卖了个好价钱,还换了一副镯子回来。”徐婳和毓夏说说笑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招呼旁边的小宫女过来,“云燕,你去一趟乐成宫承风殿,让妙妙赶快更衣打扮一下,就说我们一个时辰后要去福泉寺接四姐,让她去承安门等我。
“星初,你带几个得力的人到库房里挑选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要文雅一点的,尽快包好拿过来。对了,帮六公主也选一份备好。”
云燕和星初欢欢喜喜应了声“是”就提着裙角跑出去了,看公主高兴她们自己也跟着高兴,虽然她们不太能听懂公主和毓夏姐姐的对话,但是不妨碍她们开心。
毓夏走进屋里招呼几个小宫女放下纱帐,一边从衣柜里挑选出一套水蓝色软罗纱绣白羽毛的衣裙,一边撇了撇嘴:“公主你不提这一茬我都快忘了,我的镯子刚到手还没捂热乎,不就被你给失手打碎了吗?还害我心疼好几天。”
两个小宫女手脚麻利的帮徐婳的把身上的男装换下来,服侍徐婳换上新衣裙。
衣裙整理好后,徐婳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毓夏帮她打理散落的乌黑发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学着她撇撇嘴:“我不是赔了你两盒首饰嘛,你当时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伤心,嘴角笑得都快咧到耳根了。”
说起钱,毓夏就来精神了,立刻两眼放光:“这么说我今日又能见到冯书生……不对,现在是冯状元了,那我可要好好敲他几幅字画,现在有了状元的名号,肯定能卖更多钱,说不定有市无价、奇货可居呢。”
状元的亲笔字画,肯定供不应求,自己又有新首饰换了。
想想就开心,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看她的模样,徐婳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毫不留情打断她的幻想:“他现在可没工夫给你画画写字,新科状元接下来还有殿前听宣、鹿鸣宴、琼林宴、府学宴、衣锦还乡、地方宴会,他可有得忙呢,说不准过几天父皇还要给四姐和他赐婚呢,小登科大登科双喜临门,哪有工夫忙活你那几两银子。”
“没事,不急这一时半刻,等他成了四驸马我再去公主府讨画,驸马状元郎的字画更值钱。”毓夏给徐婳绾了一个雍容端庄的凌云髻,从妆奁里拿出一支赤金嵌宝珠步摇帮她带好。
徐婳眼角眉梢都是笑容:“毓夏,你怎么这么财迷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静阳公主薄待你呢。”
毓夏拿着一支水蓝色芙蓉花珠钗在徐婳发髻上比了比,漫不经心道:“大概是小时候穷怕了吧。”
她本姓柳,家乡籍贯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记忆中家里有八个兄弟姐妹,饿死了一个,病死两个,活了五个,她便是活着的其中一个。
在家中她排行老五,七岁时,因为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父亲便把她卖给了隔壁村的刘老汉,给他家傻儿子当童养媳,以此换回来四袋小米下锅。
到了刘家以后,洗衣做饭劈柴全是她的活,腊月的一天,才刚刚八岁的她拖着大木盆去河边洗衣服,遇到一个问路的外乡人,她好心帮他指路,却被人贩子拐卖来了长安。
因为容貌姣好,本来是要被卖进天香楼的,但因为她哭闹不止引起了偷偷跑出宫玩耍的太子和徐婳的注意,当时七岁的徐婳看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央求当时已经十五岁的太子买下了她,并托小太监将她带进宫里做了徐婳的贴身侍女,两人从此形影不离。
在宫里,公主保护她,善待她,教她习武强身健体,教她读书识字,免她孤苦无依。
对她来说,公主是主子,更是救命恩人。
徐婳自然是知道她这些往事的,她本无意触动她心底埋藏的那些往事,却不想一句玩笑话竟然勾起了毓夏小时候的回忆,而那段回忆着实不是什么好回忆,不想也罢。
于是赶忙岔开话题:“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见到四姐了,上次见她还是三个月前的寒冬腊月,当时还是因为祖母的五周年祭日,去福泉寺上香祈福的。你猜今日四姐见到我们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可能会说,公主你武功又精进了,毕竟公主你前短时间打趴了工部侍郎家赵二公子的光辉事迹,至今还在京城中传扬呢。”毓夏根本没想到以前那些往事,只是顺口说出那么一句而已,她也早就习惯了公主猝不及防转移话题,便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
“是吗?还传着呢?看来这次惠妃也是下了些功夫的,她这是想方设法要把我的名声搞臭了,好坐实我娇纵跋扈的恶名,让大肃好男儿们都不敢娶我呢。坏人姻缘这种事,她最喜欢干了。”徐婳笑了笑,她对这种传闻向来不放在心上,三人成虎,以讹传讹,街头巷尾的传言有几分是真的,犯不着为这种事劳心劳力。
这话倒是不假,毓夏赞同点头:“当初如果不是惠妃娘娘极力反对冯状元和四公主的姻缘,四公主也不至于赌气去了福泉寺,五年都不回来。四公主还是她亲生女儿呢。”
“我四姐那可不是赌气。”徐婳摸了摸耳朵上的珍珠坠子,道,“四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其实骨子里刚毅得很,她做事极有主见,勇猛程度一点都不比我差,只要是她认准的事情任谁劝都没用。想当初,可是她主动追求的冯子修。”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感情这东西,遇到了就是遇到了。
想到这里,徐婳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沈笑南的模样。
他着一袭暗纹金线的蓝色衣衫,手持一把折扇站在客栈门口,眉眼如画,笑容清朗若旭日暖阳。
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站在台阶下的她。
晨光熹微打落在两人周身,刹那间,仿佛天地都变得寂然无声,只余他们二人。
“公主,这个簪子还要吗?”小宫女的问询声把她的思绪打断。
徐婳回神,转头看向身侧,小宫女恭恭敬敬站在旁边,左边手臂上搭着徐婳方才换下来的男装,右手中拿着一支桃木簪子。
那支簪子通体深棕褐色,簪身呈流畅的曲线状,簪花处别出心裁的雕刻成了竹叶流云的模样,木质纹理细腻,造型别致独特。
正是沈笑南昨天黄昏时在街边小摊上买来送给她的。
“当然要。”徐婳不假思索,话一出口就觉察出自己的语气不太对,似乎太过激动了。
连毓夏也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不由望向那支簪子,疑惑道:“公主什么时候有这么一支簪子,我怎么从没见过。”
徐婳接过小宫女手里的桃木簪子,轻轻放到妆奁底层,缓了缓心绪,轻描淡写道:“昨日刚买的,看着新奇就拿回来了。”
公主从宫外带东西也不是第一回了,毓夏不疑有他,就没再多问。
此时星初也带着几个抱着小箱子的小太监走到门口,恭敬道:“禀公主,礼物已经挑好了,按公主的吩咐,给六公主也备了一份同样数量的。”
徐婳端详了一下镜子里打扮整齐、一身端美宫装的自己,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对毓夏道:“走吧,我们去跟状元郎道喜,接四姐回宫。带上父皇给我的令牌,去承安门,这次我们走大门。”
毓夏问:“咱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出去会不会不太好,要不要先去仪元殿禀告陛下一声?”
徐婳摆摆手:“不用。父皇这会儿可没空见我,他八成正忙着跟惠妃商量四姐的婚事呢,我们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开玩笑!
惠妃至今还在为当初她帮冯子修和四姐牵红线的事情而怨恨她呢,背后不知道骂了她多少次,在冯子修刚中状元的节骨眼上,她自己送上门去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嘛。
她不想见惠妃,更不想见一张臭脸的惠妃,还是去福泉寺送姻缘比较好,四姐的姻缘因她而起,如今也由她迎四姐回宫,如此一来,她这个红娘做得也算是圆满了。
虽然不能掌控自己的姻缘,不能守住自己的少年郎,但是能为四姐和妙妙的姻缘牵一牵线,她也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