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眼瞅着沈笑南又要踢翻醋缸，傲云端了杯茶凑过来，笑嘻嘻打破气氛：“听你们的说法，这个冯状元似乎是个很有名气的人物啊，好像你们都认识呢。他很厉害吗？”
沈笑南轻哼一声，似乎不是很愿意提起冯子修。
徐婳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消息告知四姐，实在没心思琢磨沈笑南的微表情，就想随便找了个理由辞别了沈笑南和傲云，转身对他们拱手抱拳：“沈兄，傲云王子，我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情等我处理，失陪了。”
“哎……李兄……”沈笑南都没来得及挽留一下，徐婳已经大步流星挤出了人群，留给他的只剩下一片衣角。
一想到自此别后可能和徐婳再无相见的机会，沈笑南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立刻变得没精打采，目不转睛地盯着徐婳消失的方向。
人海茫茫，遇到一个心动之人何其困难，原以为自己能和她多些时辰相处，谁又能料到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
自己和她相识于意外，相知于偶然，不知道她家住何方，家中有何亲眷，甚至到最后都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话别几句，连一句“珍重”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沈笑南这棵铁树活了十八年，好不容易有一朵刚要绽开的花骨朵，还没好好看清楚，就被现实的大雨无情打落了。
瞧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傲云顿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笑呵呵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别看了，那姑娘已经走远了。”
“你也看出来了。”对于傲云看破徐婳女儿身的事情，沈笑南毫不吃惊。
“这有何难。”傲云嗑着瓜子，煞有介事点评，“嗯……长得不错，是个好看的姑娘，看身子骨还是练过的，会武功。”
沈笑南翻了个白眼：“王子殿下，你父王母后没教过你不要对姑娘家的长相评头论足吗？”
“哦，受教了。”傲云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虚心接受。
沈笑南拿起徐婳方才喝过水的杯子在手里转了转，仿佛那里还留有她的余温，他问：“傲云兄，你有喜欢的人吗？”
傲云没想到他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正在剥瓜子的手顿时僵住，心底最深处的地方隐隐有一丝疼蔓延开来。
眼前景色逐渐模糊，仿佛置身无垠的草原之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个在草原上无拘无束奔跑的红衣小姑娘，她一袭红衣红巾随风起舞，裙摆上的金色铃铛被晃动得丁玲作响，那么鲜活，那么活泼，她的笑容比蓝天中的太阳还要热烈，晃得他移不开眼睛。
那时候，她在笑，他在闹。
他们一起拉着手在草原上奔跑唱歌，一起在围猎场上骑马射箭，一起围着篝火跳舞欢笑，一起坐在月色下的拉木尔湖边数星星……
他们一起做过好多好多事情，每一件事都是无比美好的画面，可惜……
可惜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他时常会想不起来她的模样，久到她的面容已经开始渐渐模糊不清了……
“傲云兄？”迟迟等不了他的回答，沈笑南轻声喊了喊他，召唤回他的思绪。
傲云低下头眨眨眼睛，假装继续剥瓜子，长长的睫毛一动将眼中的水汽收敛，他开口，声音平稳：“没有。”
沈笑南只当是他刚刚走神了，不疑有他点点头，继续自己的话题：“没有是好事。”
“男子汉大丈夫当立于天地间建功立业，儿女情长不要也罢。听小侯爷的意思，倒像是为情所困了。”傲云抬起头来笑了笑，眼中尽是纯真真挚，丝毫不见方才困顿忧虑之色，顿了顿，语气笃定道，“你喜欢那个姑娘。”
不是疑问，是肯定。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沈笑南那点儿心思，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沈笑南被人点破心思，耳根一红慌忙别开头，嘴上却不饶人：“这话你可不要乱说，我一个大男人倒是无所谓，坏了人家姑娘清誉就不好了。”
傲云满不在乎：“没想到小侯爷心思这么细，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这叫什么来着，怜什么玉……”
“怜香惜玉。”沈笑南撇撇嘴接下话，没文化还要说成语。
“对，就是这个词。”傲云摸摸脑袋，笑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
沈笑南喃喃自语：“我今天算是体会到裴温书嫌弃别人没文化的感觉了。”
“你说什么？”傲云没听清楚。
“没什么。”沈笑南打马虎眼糊弄过去，对方好歹是一国王子，又是来跟公主和亲的，往后也算是半个君，这话他可不敢当面对他说。
傲云浑不在意，也不追究，大手一摆招呼来店小二结了账，随后起身对沈笑南依照中原的礼节抱拳，笑容温和明媚：“今日得识小侯爷，是我的荣幸，日后若有机会还请小侯爷到我们西辽做客，到时候美酒美食美姬任君挑选。”
沈笑南随之起身，锦绣衣袂抬手间晃开点点星辉，他客气回礼：“若有机会，定然拜访。”
“一言为定，我在草原等你。”傲云伸出右手，盛情相邀。
沈笑南愣了一下，他虽然没搞明白这个王子为什么要和他这个仅见过一面的纨绔子弟做出约定，但还是从善如流抬起右手握住了傲云的手。
两手相握，便算是约定好了。
只是这时候，两人都不知道多年以后他们真的会在草原见面，只是相见时的场面不大太平。
他们也没想到，这一握就算是握住了彼此生命中的救命恩人，握住了他们都注定波澜起伏、跌宕坎坷的一生。
傲云和沈笑南客套几句之后便推说自己还有事离开了，热闹的桌子旁只剩下了沈笑南一个人。
科举放榜的人潮已经随着锣鼓喧嚣声去往下一条街，门口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开。
茶馆里又恢复了原本的秩序，茶客纷纷坐回自己的座位，说书先生也开始继续讲刚刚被打断的话本。
沈笑南落座，招呼小二重新换了壶热茶。
耳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说书先生的化蝶故事，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青绿色的玉雕在手里掂了掂，正是之前在街上被傲云作为带路礼物送给他的青玉神兽雕。
上好的青绿色玉雕被他在手掌中抛起落下，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他自然认得这个小玩意儿是西辽王室的象征，只是这个东西被傲云轻易送给自己，不得不让他多想一想，这个傲云王子到底是看上他什么了？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索性将青玉神兽雕一收，挑眉笑起来，他的笑容张扬，像盛放的朝阳，让人看了就觉得无比温暖。
管他是为了什么，收礼不积极，脑袋有问题，先收了再说。
小巷子里。
疾步行走的傲云突然停下脚步，对背后空无一人的小巷说了声：“出来吧。”
话音落地，旁边茂密的大树上立刻跳下来一个蓝衣人影，他带着兜帽，半张脸都藏在帽子里，只隐隐漏出左边脸颊上的一道狰狞刀疤。
傲云转过身看着他，眼神调笑：“牧仁，你有没有觉得你这身打扮在大白天很招眼？”
牧仁面容冷漠，伸手将自己的兜帽摘下来：“中原的太阳刺眼，带个帽子防晒。”
傲云早就习惯了他的奇怪之处，无心和他继续攀扯，直奔话题：“刚才跟踪我的那些人是不是大哥的人？”
“不全是。”牧仁回答得干脆利落。
“哦？”这个答案很有趣。
“一拨是大王子的人，还有一拨是可敦的人。”牧仁也不卖关子。
“母亲派人跟踪我做什么？”傲云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为何要派人跟踪自己。
牧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敦也许是怕王子年轻气盛，在长安城闯出祸来，派人跟着好随时给您善后，毕竟今天您突然更换中原服装溜出驿站之前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傲云白他一眼：“你不会说话可以少说。”
牧仁果然乖乖闭嘴。
有风从小巷深处吹来，吹起傲云的长衫衣摆。
他负手而立，好看的眼睛微微上挑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方才在茶馆中的稚气和天真完全消失不见，仿佛换了一个人，又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说：“我上街是为了会一会被大肃皇帝看重的沈笑南，我早就得了消息，他昨夜住在客栈，所以故意来这边转悠，想看一看他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没想到……啧……不过如此，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个痴情种子而已。但是我总觉得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他会对我有用处。”
“所以您就把青玉神兽雕送出去了？”牧仁淡淡开口，出口致命。
“他应该值这个价钱，但愿我没看错人吧。”傲云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此时的他仿佛出鞘的剑刃，锋芒毕露，他转移话题问，“大哥的人解决了吗？”
牧仁回答：“已经处理干净了。”
傲云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小巷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肩挑扁担的小贩一摇一晃出现在小巷转角处，看着牧仁的异域打扮，一时有些愣住。
傲云扫了一眼小贩，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话却是对牧仁说的：“这一个……也处理干净些。”
“是。”牧仁冷漠回应。
傲云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眼神中有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深沉与谋算一闪而过：“我累了，先回驿站休息。”说着就转身朝小巷外走去。
牧仁没有应声，略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阳光透过云层射落下来，落在牧仁额间的蓝宝石上，映照出点点星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袖中寒光闪烁，他缓缓朝小贩走去。
小贩预感到危险来临，扔下扁担撒腿就跑，刚跑出几步只觉脖颈一凉。
风吹过深巷，桃花的香气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很快便消散殆尽。
巷中归于平静，不见半个人影，只剩下被扔在地上的一个扁担和散落一地的黄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