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美人梨花带雨,任谁看了也狠不下心去。
皇帝终究不忍心,叹了口气,扶她起身:“朕知道柔儿你爱女心切,但此时西辽和亲在即,西辽使臣仍在京中,两国邦交尚未定论,与西辽和亲毕竟是国婚,倘若婳儿的婚事和如儿的婚事一同操办,未免会让西辽觉得我大肃轻待他们。况且朕已经安排冯子修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如儿的晋华公主府几年前朕就已经选好了,就选在先帝令和大长公主原府邸的位置,仍在京中,如儿婚后可随时进宫,你们母女有的是时日相处。”
“可是……”惠妃还想再说什么,可抬头看着皇帝的神色,她已经明白自己已无需多言。
她十二岁遇见他,十五岁嫁给他,亲眼看着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晋王殿下一步一步走上这无人之巅,脚下的每一条路都是鲜血淋漓,当年那么恩爱的帝后尚可以离心,她一个惠妃又凭什么能改变他的决定呢?
这个男人首先是个皇帝,然后才是她的丈夫,在涉及军国政事的事情上,他从来不含糊。
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皇帝的决定,她只能默默的将心里的话咽下含泪应了声“是”。
皇帝顺势招呼伺候在一旁的周允,让他选些奇珍异宝、绸缎钗环送到惠妃宫里为惠妃贺喜,此事便也就此揭过了。
皇宫中皇帝和惠妃云淡风轻便定下了徐婳徐如两位公主的婚嫁大事,而长安城内的小茶馆里,徐婳、沈笑南和西辽王子傲云此时正挑了个合心意的位置坐下,叫来小二点了一壶清茶几碟点心,三人各怀心事,百无聊赖地望着茶楼中央台子上的说书先生,彼此都没说话。
今日这出戏是一折情人戏,台上有两位先生相互配合表演,惊堂木一敲,正讲到祝英台和梁山伯十八里相送,虽是听了多遍的陈旧故事,茶馆中众人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扮祝英台的那位先生正说着梁祝二人在溪桥边的话别,沈笑南剥着瓜子乜斜一眼台上,意有所指道:“这祝英台女扮男装,梁山伯当真没认出来她吗?这世间是否真有如此以假乱真的扮相呢?”
这话看似在点评台上的折子戏,实则却是对徐婳说的。
徐婳没看他,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倘若女子可以光明正大去学堂读书,可以和男子一样做官打仗,可以堂堂正正的建功立业,祝英台又何须如此遮遮掩掩、大费周章。说到底,是这世道害了她,也害了梁山伯。”
她伸手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慢悠悠剥着,似叹非叹:“我早就说这是一出悲剧。于情,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于理,女子空有一腔抱负壮志未酬;于情于理都不是个好故事,你非要进来看。”
傲云才不管沈笑南话中是否另有深意,手托腮想了想,认真回答问题:“我想……可能是有的,比如我家几个姐姐就经常扮作男子模样去跟勇士们比武,也从来没被识破过。不过就算她们不装扮也无所谓,没人在意是男是女的。”
听他这么说,徐婳顿时来了兴致:“怎么?西辽女子居然也可上阵比武,建功立业吗?”
傲云大手一挥:“我们西辽民风开放,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女子和男子一样,只要是忠勇之士,不论男女都可以上阵杀敌。”
徐婳笑起来,西辽虽然存在明枪暗箭,但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比如这件女子可以比武上阵的事情,就很对她的口味。
西辽虽然被称为“蛮夷之地”,但总算是有点她能看上眼的事情,嫁过去之后也不至于十分无聊。
她原本还在害怕语言不通无法在西辽过得顺遂,如今看来,她完全可以通过比武的方式和他们交流嘛。
毕竟语言需要各论各的,但是拳头不需要。
她正想的出神,一不留神就笑出声来,沈笑南听到她的笑声觉得很奇怪:“李兄你笑什么?莫非你想嫁……额……娶一个西辽娘子?”
徐婳心里一阵腹诽:“我还用想吗?我是已经注定要嫁去西辽了。”但是面子上不显山不露水,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连连摆手:“沈兄说的哪里话,西辽姑娘勇武非常,在下怎敢痴心妄想。”
“是吗?我不信。”沈笑南明显没那么好糊弄。
“肺腑之言。”徐婳干笑两声。反正我这辈子是没可能娶一个西辽娘子了,也不算说谎。
傲云凑过来一点,插话:“其实,我西辽民风淳朴,也不全是勇武好斗的姑娘,多得是贤惠温柔的女子,李公子若是想去西辽娶妻可以由我介绍,我那些堂姐表姐有好多还没婚配呢。”
“倒也不必,倒也不必。”徐婳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
无视她的尴尬表情,傲云再凑过来一点,笑得神秘兮兮:“而且我们西辽姑娘活泼大胆,她们若是真心看上了某个小伙子,不要礼金也会下嫁。姑娘们不仅热情奔放,身材火辣,还擅长持家,简直太贤惠了。”
沈笑南丹凤眼眯起,语调微微上扬:“热情奔放?身材火辣?擅长持家?哼,李兄当真艳福不浅呢。”
徐婳此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赶忙拿起一杯茶猛灌下去,脸上堆起呵呵干笑想要转移一个话题,话刚酝酿到嘴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不对呀,这好端端的听书怎么变成了给她相亲了?刚刚不是在说祝英台吗?怎么就扯到她身上来了?
她何时说过要去西辽找姑娘了?这沈笑南的语气怎么回事?怎么听着酸溜溜的?他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还有这个傲云王子,也跟着沈笑南胡闹,好好的一国王子居然像个拉皮条的。
想明白了这其中关窍,徐婳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亏的,坐直了身板,微微抿了口茶,声音冷静平淡:“想不到傲云王子还有做红娘的潜质。”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像是来迎娶的大肃公主的,倒像是来送西辽公主来和亲的。
“哪里哪里,我随口说说。”傲云岂会听不明白,此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玩笑开大了,讪笑两声,缩了缩脖子坐回去。
徐婳又凉凉地瞥了沈笑南一眼:“沈兄也是,既然这么喜欢西辽姑娘,自己寻一个娶了便是,何必拿我打趣?难不成是这折子戏不够热闹,沈兄还要拿我寻些开心?”
被她扫了一眼,沈笑南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眼神……怎么说呢?
用他小时候看过的话本故事来形容,就是包含了一份真心,二分假意,三分凉薄,四分讥讽,五分不屑,并且他在另一个人身上也见过这种眼神——在他娘看他爹的时候。通常这种情况下,他爹都是要求饶讨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和徐婳成亲后的日子,两人就像爹娘一样打打闹闹却又举案齐眉,热热闹闹就过了一生。
想到这里,沈笑南赶紧摇摇头摆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自己刚刚还决定和她好好道别的,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连孩子都要有了。
他定了定神,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了,又害怕徐婳真的生气,连忙倒了杯茶水高高举起给徐婳赔罪:“在下方才一时嘴快,李兄莫怪,在下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徐婳眉眼明媚,笑容不甚在意:“罢了,茶水又喝不醉。小侯爷还是留着这三杯吧。”
见徐婳没有生气,沈笑南也终于放下心来。
傲云适时开口,笑呵呵的充当和事佬:“不说那些闲话了,我们继续看戏,看戏。”
三人正准备好好欣赏台上的说书话本,此时茶楼外却传来了一阵锣鼓鞭炮声,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鞭炮声过后又是一阵欢快的唢呐小曲儿,夹杂着不间断的鞭炮声由远及近传过来。
茶楼里说书先生被打断,转头望着门口的方向想要一探究竟,但门口早已被围观热闹的茶客们堵得里三层外三层,哪里还能看到什么。
徐婳好奇:“这是哪家娶亲?好大的动静。”
沈笑南最喜欢凑热闹,早已站起身拦住了一位正往外走准备凑热闹的茶客:“敢问这位老哥,外面是哪家娶亲呢?”
那人大手一挥:“什么娶亲,是科举放榜,官府正往新科状元家报喜去呢,我也赶紧去沾沾喜气,你们也一起去呀。”
“原来如此。”沈笑南笑了笑松开对方,拱手道一声,“多谢老哥。”
科举放榜?
徐婳蓦然想到一件事,又拉住那位茶客:“敢问老哥,是否知道新科状元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茶客道:“听说姓冯,是个穷举子,无处落脚,被方丈收留在福泉寺山脚下的茅草房里,平时靠给寺庙抄写经文和卖字画为生,寒门贵子啊。”
“姓冯?住在福泉寺?”徐婳眼睛一亮,猛然站起来。
“没错。”茶客看她的反应,以为她是要去状元家里讨酒吃,好心劝阻,“这几天新状元家里来往都是官府的人,小公子若要讨酒吃还是等些时日吧。”
“自然自然。”徐婳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也不深究茶客大哥话里的意思,随口应承。
听到这些信息她已经基本确定是冯子修高中状元了,住在福泉寺还姓冯的也就他一个,不是他还能有谁。
四姐这么多年总算没有白熬,看来是时候去接她回宫了。
听到冯子修中了状元,沈笑南也是喜笑颜开,不过这份喜悦也只持续了片刻就被徐婳的表情吸引了,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话锋一转:“瞧李兄的模样,似乎认识这位冯状元。”
“在福泉寺有幸请冯状元代写过书信,一面之缘而已。”徐婳随口胡诌。
她何止认识冯子修,简直太熟了!
想当年冯子修和她四姐的红线还有一半是她的功劳呢。
不过此时她心里高兴,一心想着赶紧回宫,好尽快去把四姐的宫殿收拾出来迎接她回来,没在意沈笑南的表情,也没在意沈笑南又开始酸溜溜了。
这副模样落在沈笑南眼里就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不知为何,只要看到徐婳对别人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就开始心里不舒服,像吃了酸葡萄一样,酸得胃疼,连说话也不由自主的发酸。
他从来不曾动情,不懂何为风月,也不懂何为心悦一人,此时却十分想要把徐婳锁在自己身边,恨不得她眼里除了他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