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
“你若是不想害她们一尸两命,你尽管说!”
卫约素向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在今日怯弱的心却突生勇气出来。
她的手心疼得发麻,经络牵扯得她的心跳得极快。
难怪,难怪!
卫约素后悔自己为什么在他们的事上这么的迟钝。
蒋纾俞是卫蓉的继子,论情论理都不该跟她走得近。
上一回,卫蓉差点踩空的时候,也是他一个人第一个冲上前去,后面又像呵护眼睛珠子一样盯着她。
卫约素还真信了蒋婉的话,以为他想借此洗清自己的冤屈。
而不是...真正担心卫蓉。
卫蓉从前对卫约素说过的话从记忆中翻涌出来。
十分难以启齿的事...原来指得竟是这个。
卫约素心神巨震只是须臾的功夫,毕竟有无数的线头都指向了这个真相...只不过太过惊世骇俗,让她不敢相信而已。
卫约素很快镇定下来,甚至将窗扇都阖得严严实实。
柳嬷嬷约莫也是知道这件事的,还没让蒋纾俞吐落出一个字儿,便把丫鬟们都撵了出去。
蒋纾俞被卫约素的一巴掌打得呆愣在原地,他痴痴地盯着卫蓉,心中有无数的话要说,想把自己那颗算不了什么的真心吐出来给她好好瞧瞧。
可惜卫约素坐在他面前,肃然道:“蒋公子,你可知刚才你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
蒋纾俞似要辩解,嘴间呢喃,卫约素便压低了嗓音:“母子伦/乱,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你置我姑姑于何地?当然你自然会说自己只不过是她的继子而已,没什么血缘关系。可是,我姑姑是你父亲下了聘礼,用八抬大轿从你们蒋府正门抬进来的夫人,她的名字记载在你家的族谱上,你这辈子只能是她的儿子。刚才那事儿若是传出去,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为男子,顶多受父亲一顿责备,被众人议论个两三年这事儿便了了。可我姑姑呢?她会因为这罪的枷锁备受责难,腹中胎儿能否平安落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会受整个扬州人的人唾弃,哪怕过了好几十年,也会被人羞辱成不知耻辱的荡/妇。”
蒋纾俞听到卫蓉被这么说,当即道:“不是的...不是她的错。是我。”他痛苦地捂着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把从前那个懦弱的自己给扯出来打一顿。
“我同卫蓉从前便相识...当时她比我大好几岁,我遇见了她...自然是倾心的。可我去金陵城读书,也没读出个什么名堂出来,陡然跟父亲提要娶亲之事,怕是会挨吵。于是...”
于是她便让卫蓉再等等...卫蓉便等了一年。
她年纪本就偏大,扬州城适龄的男子已不多见,再蹉跎下去怕是只能留在卫府做个老姑娘。于是她便给蒋纾俞写了最后一封信,要么就三日后来她家提亲,要么就一刀两断。
蒋纾俞少年心性,人生的前景中还有那么多的风景没有见过,怎么会愿意早早成婚育子?更何况他本就是一个懦弱的人,娶一位比她年岁大许多的女子...他都能想象旁人的调侃多么难听。
所以,他退怯了。
而卫蓉也没太失态,很快自己择了一位丧偶的男子给嫁了。
蒋纾俞同她接触时,怕这个年岁渐大的商户之女对他有所图谋,所以编纂了自己的身世,卫蓉嫁到蒋府,自然是不知道蒋老爷就是他的爹。
所以在新婚之后的第三天,蒋纾俞来为新妇敬茶的时候,脸色一下唰白。
卫蓉早就对过去之事不甚在意了。
她在蒋纾俞懊悔的言辞中说道:“我原以为,有着从前那层关系,我应该在蒋府里好过一些。可你太懦弱了,蒋婉性子生烈,向来看不惯我,而你每每看到我同她相斗,都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卫蓉似是真的疲倦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现在再说什么感情的,都觉得有些虚假。本来我想同你父亲好好相处一生的,可你看看蒋婉她让吗?”
卫蓉想起那天的事都觉得胆颤。
卫约素忙握住她冰冷的手,给她顺气。
卫蓉道:“你妹妹一直讨厌我,想把我逐出去。这事你是知道的吧。”
蒋纾俞不敢说话,好久才道:“婉婉她年岁小,从小便丧了母,所以性子难得矫情一些。”
卫蓉没控制住自己脸上讽刺的笑:“矫情?蒋纾俞你这妹妹可比你想象中的有本事多了。你父亲生辰宴那天,她给我下了药,欲将马夫赶到我歇息的那间房里...可笑的是,马夫没进屋,而我却遇到了你...”
那天似乎是暗沉沉的,前院锣鼓喧天,一片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蒋老爷喜庆地跟同僚们推杯换盏,哪里记得起他的夫人。
卫蓉浑身像是被蚂蚁啃噬一般,桌子上的杯盏被尽数推倒在地上,碎了一地。蛮横凶狠的马夫在屋外不停地捶打着门,生死关头卫蓉不知从哪来得勇气,爬上屋梁,从天窗爬了出去,在蜿蜒曲折的回廊中遇到了喝得醉醺醺的蒋纾俞。
心像是在燃烧一般,卫蓉忍泪抵制生理上的需求,可蒋纾俞却走近来。
灼热的气息由着充斥清荷香气的风吹到卫蓉身上,她不敢伸手,一直在退缩,可蒋纾俞却抓住她。
哪里挣得脱他如铁的臂膀。
天旋地转,天崩地裂,不外乎是。
房间内堆满了杂乱的柴禾,地上尽是稻草还有木屑,窗扇上蒙的白纸将碎未碎,蒋纾俞的锦衣铺在地上,滚烫的汗珠一颗又一颗砸到卫蓉的面颊上,身体上,落入她的眼眶里。
她不知道脸上是她的泪水还是他的汗。
卫蓉想求他停下来...这一错若是被人知晓,她和他都完了。
但他却按下她抬起来的手,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
夜更深沉了,宾客酒足饭饱,在前院同蒋老爷聊着天。
蒋婉事儿没办成,拿着鞭子狠狠地抽打着马夫,她从柴房门前走过,透过欲要碎裂窗扇白纸望了进去,里面什么都没有,皎洁的月光照映在凌乱的稻草上,如她的心情,无由地让人心烦。
卫蓉将这一切都说完后,有些释然:“我没想到我会怀这个孩子...嫁你父亲多年,我一直未有子嗣,如今却有了...算了算日期应该就是那晚慌乱的产物。”
蒋纾俞在听到她说那个孩子是“产物”的时候,面上的痛苦之色更甚,卫蓉接着道:“可我需要这个孩子...不是因为它是你的,而是你父亲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你妹妹蒋婉不知道会把我逼到什么样的地步...这个孩子起码能让我有立身之地,蒋纾俞你明白了,哪怕这个孩子是你父亲的,我也会生下他。”
蒋纾俞这么多年的纠结,这么多年的坚持岂是她轻言几句话能够说通的,他只道:“我们可以去塞北,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从前是我不好,总是怕这怕那,你...你在信我一回...好不好?”
他的眼里满是哀求,瘦削的身体仿佛被一阵风都能吹倒,他颤抖道:“那是我的孩子...又怎能认成兄弟...”
卫蓉默了须臾,闭眼将所有脆弱的情绪都隐匿起来:“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如今是蒋夫人,你的继母,如今是,以后也不会变。借着今日,我便把话说明了,若你把此事张罗出去,我也再无颜面苟活下去,那便一尸两命吧...”
“不...卫蓉,我们可以...”
“若你还认我做母亲,还想我能真正开心过活,就请你此事休要再提。我累了。素儿,你替我把蒋少爷给送出去。”
卫约素起身,把蒋纾俞灼灼的目光尽数遮挡住。
蒋纾俞见此刻不能说服他,只能把手里的汤搁在桌子上:“听说你吃不进东西,我特意给你炖的。”
卫蓉似有触动,但她双眼闭着,卫约素也看不清她的情绪。
直至把蒋纾俞送出院门,卫约素才松了口气。
回房,卫蓉不像她说得那般坚强,抱着柳嬷嬷在低声啜泣。
卫约素有些心疼道:“姑姑,这些日子是不是很难挨...”
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还要时时刻刻提放着蒋纾俞。
卫蓉道:“我只觉得一错再错,更何况哪怕我言行并无不妥,却仍落入此般境界。若当真出了事,我都难以想象以后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柳嬷嬷叹气道:“之前也劝过姑娘要不把孩子给堕下来。可姑娘身体不好,此一胎能保住已是难得,姑娘在蒋府并不根基,过得也不甚痛快,有个孩子到底能傍身。”
外人只羡慕她一个商户之女能加到官宦之家中,但难以见到她处境艰难。
卫约素却想着,若是以后她真的嫁给徐霁白后,是不是他们可以一道带姑姑离开扬州城,一起快快活活的过活?
越这么想,往后幸福的生活便充满了期待,连带着卫约素觉得嫁给徐霁白都变得十分期待起来。
这厢,蒋纾俞浑浑噩噩地出了远门,还未走远,只见蒋婉带着一个女子向她奔至而来。
“喂!你去那干什么?那不成真的同她母慈子孝?”
蒋纾俞面色萧索,见她身边有陌生女子,转身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完。
“你成日别找事,免得爹为你头疼。”他呵斥一声,掩饰自己的悲伤。
蒋婉冷笑一声没应他,接着介绍身边的女子道:“这是杜悯儿杜姑娘,虽出身商户,但为人出事我很是欣赏。所以介绍给你认识,若哥以后你娶妻之后,还想纳妾,可以考虑一下她。”
杜悯儿在一边,听得心里扭曲极了,一双手死死的绞着帕子。
为妾?
若不是商户之女这个身份,她岂会这样被人羞辱?
蒋婉这个贱人还不是贪图他们杜家的银钱多,不然为什么愿意和她结识?
杜悯儿在心里恨不得把生撕了蒋婉,可仍笑得娇柔美丽:“见过蒋公子,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