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发
时光如梭,徐霁白让卫约素替他裁剪绣缝衣裳宛如昨日的事儿,但手里的衣袍已经初见雏形。
卫约素针线活儿并不好,为了做这件衣裳,请教了不少绣娘,在夜里也熬了不少灯。总之,一件不甚怎么完好的衣服拧拧巴巴地制好了。
直到将最后一根绣线咬断,卫约素才长舒一口气。
身边的丫鬟凑过来看到:“姑娘这衣服瞧上去像模像样的,只是乍一看跟普通的也没什么区别,徐公子拿着好像也缺点什么意思...”
卫约素拧起那件衣服,看了又看:“好像也是。”
丫鬟翠茹瞧她这模样在一边笑得乐呵。起初,卫夫人唤府邸里的丫鬟过来伺候卫姑娘时,大家都推三阻四呢。毕竟卫姑娘是外客,纵使伺候得再好,也得不到主子的好。留在蒋府就不一样了,大公子至今未娶亲,若是一朝入了他的眼,被抬成通房姨娘,那这辈子就舒坦了。
可翠茹不这么想,她自知模样平平,要跟那一群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女妖精去争蒋公子,怕是比登天还难。还不如找个轻松事儿做了舒坦才是最好。
所以,一众丫鬟中只有她是自请过来的。
而卫姑娘不仅生得貌美可人,而且性子好,对她们也大方。
相处久了,翠茹有时候说话以下犯上,卫姑娘也不生气,反而还像姐妹一般拉着她话一些家常。
所以翠茹将那衣服瞧了又瞧道:“姑娘如今不是操心成亲之事什么时候才能落定吗?不如就在这衣服上绣只戏水鸳鸯,这样一来...徐公子自然能明白你的心意,二来...”她不说,嘿嘿直笑。
卫约素羞红了脸:“哪有,你莫要胡说...”隔了会儿,又有些忧心:“绣鸳鸯会不会太孟浪了,我跟他...”
翠茹“噗”的一声笑开:“姑娘,你跟徐公子的事儿都是板上钉钉,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如今嫌孟浪,以后躺在一张床上难道大眼瞪小眼,就能平白得了个孩子满地跑吗?”
卫约素想象力实在溃泛。
她难以想象,徐霁白褪去衣物,陇上幔帐,跟她同卧一张塌上。
更不要说,更亲密的事。
卫约素脸色赤红,十分不好意思娇斥了翠茹几句,将衣服塞到萝筐里。直到夜里没人的时候,才又拿出针线,对着图案一针一线地绣以两只鸳鸯。
桌上的灯火炸了一下,卫约素猛然停下手里的活。
她突然想到一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反正鸳鸯已经绣在衣襟内侧里,要取笑他就去取笑吧。卫约素安慰自己,然后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又打开红木匣子,只见里面一片锦帛里包着好几根乌黑生硬的头发。
那时路途颠簸,徐霁白好几根头发卡在卫约素的帷帽里,他一向大意,扯断便了了了。但卫约素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拾起这几根来。
或许就为了今天吧。
她将二人的头发编织在一起,而后一起绣在那对看上去有些可笑的鸳鸯图案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她和徐霁白今后的日子一定会很幸福吧?
夜更深了,烛火在黑夜里烫了一个洞,整间厢房唯有卫约素脸上有珠光般的色泽,其余一切都黯淡的,如同沼泽里粘腻的泥,污浊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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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府,悦君阁。
夜深如水,天气略有些热,卫夫人坐在荷中亭中手里拿着一本佛经。
偌大的卫府后院没有一点人声,卫夫人喜欢安静,下人们做事的时候都不敢发出半点动静,唯恐惊扰了卫夫人念佛。
这种寂静闷闷的,让人在夏日里无由头感到心烦。
卫夫人起身,丢开手里的佛经,拿着瓷棍拨弄着桌上的碗莲。浅薄的淤泥被瓷棍拨涌而起,水一下变得浑浊,粘腻起来。
侍弄了一会儿,卫夫人便又觉得乏味了。
卫老爷十天半个月都不回一趟府邸,卫约素也年纪大了骨头硬了搬到她姑姑家的别苑里住着,弄得卫夫人心底有气都不知道往哪洒去。
卫约素虽然远离她,可她隔三岔五还是让人打听她的动静。
似是生怕她过得好了,一听到她出了半点事儿,便高兴地乐不可支。
身边的嬷嬷常劝慰道“毕竟是自己生出来的骨肉,把关系弄那么僵有什么好?”
可卫夫人控制不住自己。
她有心魔,她的心魔谁都不能说。
每次看到卫约素,她都想到那个姓杜的女人。
卫怀文年轻时生得模样好,行事倜傥洒脱,很得女人喜爱。
卫夫人未出嫁时,崔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很红火,扬州城内的公子哥儿都喜欢在她面前出尽风头,那时的她从来不将那些公子哥儿看在眼里。
许是上半辈子伤过太多男人的心,卫夫人在卫怀文面前在栽了大跟头。
如同那些戏本子里的巧合一般,卫夫人在十六岁那年外出回扬州城时被对家设伏,几经遭险,差点遇难,是卫怀文驾驶的商船救了她。
十几日的相处,让卫夫人迅速对卫怀文生了情谊,可一下船打听便发现,卫怀文身边早已有位青梅竹马陪伴身边。他们感情甚笃,坊间传言他们不日将成婚。
卫夫人被父母家人宠溺坏了,十数几年没有不曾得到的东西。
卫怀文有青梅竹马又如何?她模样生得俊俏,家世又好,男人没由头不选择他。
可卫怀文纠结几日后便婉拒了她。
毕竟杜家家底也不差,杜姑娘生得清丽纯美如同白菡萏,相比于她要温婉许多,更别说,他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家里人都劝卫夫人算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可卫夫人咽不下这口气,她仿佛听到那些表面闺蜜在暗地里嘲笑她。
所以她雇人将杜家的商铺放了火,还使了银子让救火的小厮远走。
杜家果然很快败落下去,卫怀文跟他那位青梅竹马的婚事也一变再变。崔家在这时再向卫家示好,卫怀文终究退了一步。
直到杜家远走他乡,卫夫人嫁进了卫府。
哪怕她跟卫怀文如今日子过得不好,可她终究在这场感情中不是输家。她还是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直到卫约素的出生。
她白皙温柔,骨子里像极了那个菡萏似水的女人,模样像,气度像。
卫怀文还给她的女儿的名字填有一个“素”字,要知道,那位杜家的小姐就叫什么素。
借着,卫夫人发现她的女儿同姓杜的越长越像,像到猛然一看,似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女人还魂一般。
卫夫人害怕,惶恐,只能不断用伤害的手段来掩饰自己的惧意。
卫约素笑了,她便是看到那个姓杜的高兴了,于是她便牙尖嘴利,把她的笑容撕扯下去,直到哀伤、痛苦,卫夫人才觉得自己快活过来。
这么多年打压卫约素,已经成了卫夫人心情不好便常做之事,如今卫约素不在,便让她少了不少乐趣。
她刚想要嬷嬷去逼卫约素回来跟她请安,突然丫鬟近身道:“杜小姐说有要事儿来见您。”
杜悯儿?
卫夫人不知为何,理应厌恶所有姓杜的人,可她偏生对这个杜悯儿有一种说不清的善意。
她忙让丫鬟将她请了进来。
不同于上次的生日宴那般人多杂乱,杜悯儿这次进来,细细地瞧看了卫府的布局,摆设。
果然不同杜家的暴富,有底蕴的大家族不论是布局还是摆设,都不是平常人家能比拟的。
这一起美好生活,本该是她的,如果她长在卫府,便不会有如今那么多被人轻视之事,蒋夫人也该偏袒自己,而不是任由蒋婉奚落自己!
杜悯儿面容想到此有些扭曲,她见到卫夫人,亲切地行了个礼。
卫夫人本来心情不甚好,可在一看到杜悯儿那一刻起,便觉得一直憋在心口里的气舒畅了不少。
“你来了,这么晚,可是有什么事?”
杜悯儿这次来就是想要认祖归宗的,还好早了一步,杜家的家财她卖的卖,占得占,哪怕卫约素被认回去,也拿不到什么。
她拿出怀里的玉珏,有些不确定道:“卫夫人这是我在襁褓里发现的一块玉珏,听我娘说,我幼时就有这个,她一直以为是我姨妈留给我的,便没管。”
她将那块玉放在卫夫人面前,只见卫夫人同身边的嬷嬷对视,俱是抑制不住的震惊。
杜悯儿觉得杜府里好像有贼,偷拿了她一块,还想拿第二块。
于是她便每天塞在自己的肚兜里,便安然无恙直到今日。
她颇有些紧张不安地挽了挽耳间碎发道:“我听上了年纪的人说,这玉珏乃是卫家所独有,便拿来跟夫人看一下,莫不是,我杜悯儿还是卫夫人的亲戚不成?若真是如此,便倒是一桩幸事,想必我娘在天之灵也得以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