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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早岁已知世事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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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听见动静的晴儿敲了门进来:“小姐?”

一搜,屋里除他二人外别说人,连一只蚊子也没有。

“赶明儿问问值夜的,他们最近巡逻得紧。听说最近城里宵禁,到处都在抓贼,说不定这府里也有呢。”

晴儿拿着鸡毛掸子说。

“许是最近做梦做多了,已经产生幻觉了吧。”

她叹了口气。

这便是她正式入重华府的第一夜。

第二日一早,她用膳完毕,便被阿襄和晴儿领着去见她爹殷宗主。

出了秋水院门走了大约半柱香时间,便听到前方有吵闹声,有人大声道:“是小五,昨儿半夜,我瞧见有人在这窸窸窣窣的,也不知道闹什么鬼,今天一看,果然是他踩空了落湖里了,可惜啊……”

殷雪泥拍了拍晴儿推轮椅的手,示意她稍作停留。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说:“这小五平时就跟张飞舞针线似的,毛里毛躁得很,不细心不说,嘴巴还不饶人,看吧,果然得报应了。”

重华府向来家丁众多,几个管事的问了问,好几个人都说看见小五晚上在这边徘徊了,想来是坠湖无疑,短暂的骚乱之后便只吩咐着赶紧去安葬好,此乃后话。

她见到殷绛桥时已是中午,是在割鹿堂——殷家宗主的公事房。除了她父亲外,还有他的宝贝女儿殷凝钰与对方的侍卫谢孤。

殷绛桥着一袭青衫,年约不惑,是一副清瘦却极有威严的长相。他年轻时便入选“惘川八子”之一,此前是前任帝子的伴读,为惘川八洲一等一的风云人物。

他正唇角含笑地与殷凝钰说话,听到她的一声“爹”时回头,收了笑,手背在身后,下颌抬起,足足将她审视了好半晌,才淡道:“你回了?”

“孩儿特来见过父亲大人。”

听着她爹的声音,她心中忐忑。

“见过你妹妹凝钰了?”殷绛桥抬下巴指了指在他面前极为乖巧的殷凝钰,想起她眼盲后,轻咳了声,瞥了眼一旁的谢孤,“谢孤,阿钰的侍卫,半年前过来的。”

说着,他拍了拍谢孤的肩。

谢孤却没看殷雪泥,只随意“嗯”了声,便是作答。

忽而,一个半老徐娘的妇人匆匆过来,她看起来年约四十岁,脸上满是脂粉,唇红如血,一见殷雪泥便露出了几分惊疑,刻意挤出了僵硬的笑容。

“二、二姑娘?你已经回了?”

殷雪泥一听她声音,落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动了下。这便是李夫人生前的心腹黄氏,也是端药戕害她的罪魁祸首。

三年前,她母亲生病躺在床上,哑婆出去接待了一个客人,便是黄氏。再后来,她毫无戒心地喝了哑婆端上的药,醒来后耳朵和喉舌差点失能,好在有位神秘的僧医路过,这才将她救回。

当时,哑婆悔恨得差点要撞墙自戕,不停用手打自己的头。她的确是无辜的,被黄氏偷梁换柱了。母女二人身体极差,她大半都在昏睡,醒来后二人反倒被对方派人威胁了一番——李氏的表弟便是权倾朝野的白衣候白泷鲤。

殷家,惘川八大门阀之一,帝都世家之首,家主殷绛桥是有名的君子,在惘川八洲中颇有威名。

正室李夫人是蜚声惘川内外的贤妻,二人佳偶天成,又有一双堪称明珠双璧的女儿,出身寒微的外室和她病恹恹的庶女怎么看怎么多余。

李氏如此讨厌她,全因当年的帝子选拔一事。

惘川宫乃惘川八洲的军政总部,位于中洲的中心,是一座巍峨连绵的宫殿群,最中心为阊阖楼,代表着惘川不容人轻视的权力与秩序。

站在阊阖楼长阶最高位上的人名为“帝子”,只是一个称呼,不限性别。

过去,惘川宫的帝子们常在八大门阀中的稚童间拔擢,再加以培养,须历经七七四十九关。

她的妹妹殷凝钰便曾是热门人选。

当年,帝子遴选期,一贯溺爱幼女的李氏曾一度请人对她严加教导,渴望她能进入阊阖楼,为殷家添荣光。

只可惜,殷凝钰生性骄纵贪玩,资质驽钝,来遴选的老师冲着她摇摇头后,反而看中了当时在殷家短憩的小殷雪泥,在发现她目盲后才憾然离去。

自那之后,李氏看她的目光便愈发复杂,待她回去后母女二人便时不时遭暗箭。

直到两年半前,白衣候白泷鲤与成姬合力扶持少年神澜上位,成为新的帝子,李氏对她的戕害才停止。

她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时常颠沛流离,又目盲,上学堂时没少教人在吃食里撒沙子,在身上扔泥巴,都道她是个没爹的野种,她听见同塾的孩子有爹来接,总是羡慕不已,时常渴望着她爹能像干旱沙漠中的甘霖从天而降。

而她的腿疾则是因四年前的一个上元夜。

当时,她陪母亲出门,半途中,她去买花,她独自在路边的面具瘫等她。不多时,有两个半熟悉的人来找他,是殷晚玉、殷凝钰姐妹。

她们见她形单影只,便邀请她跟她们一起。她起先推辞了,可架不住那两人殷勤相邀,便跟着她们到了附近的稻场。

等了许久,却只等来一个朝她压过来的石磙。

“想在这鱼龙混杂之地活下来,就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有几分轻重。对于宗主来说,你们是他不光彩的见证,他当然不会承认,巴不得你们死了才好!”

“像你们这种蛀虫,连烂在这繁华的中洲都不配,只配滚回那粪坑一样的渭水川。”

那天,黄氏倚在门楣上,一手叉腰一手甩帕子,朝她们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在这惘川,夫人的家世你们是知道的,别蚍蜉撼树了,省着点力气,捡点泔水馊饭好好活吧~”

说完,她朝地下扔了一包食物,像打发狗一般趾高气扬地走了。

当夜,二人的住处又被人一把火烧了。她们浑浑噩噩地流离了一个月后,姜氏总算好些了。

等再次安定下来,她便成了寺庙的常客,不仅常去祭拜,家里也到处是佛像,口头禅便是:“阿雪,你身子骨不好,眼睛又瞎,凡事能忍则忍,不可轻举妄动,活着就好,吃亏是福,吃亏是福啊……”

……

殷雪泥心底被往事烧灼,面上却如沉湖,朝声音的来处弯了弯眼睛:“我记得您,多谢您当日的照拂。”

她把“照拂”二字念得颇重,曲起的右手握成拳,呼吸都有些紊乱了。

殷绛桥城府极深,一眼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轻咳一声打断她:“你长途奔波劳顿,且先回去休息。对了,下月是凝钰的十九岁诞辰,你是做姐姐的,莫忘了准备些什么。”

殷雪泥恭顺称是,压下了对黄氏的厌恶,心道来日方长。

无声的硝烟因殷父的一声咳嗽散去。

殷绛桥让谢孤留下,叫黄氏领着殷凝钰去品选百里外新送过来的半车草莓,这是她最爱的水果。

“雪泥,你眼睛瞧不见,阿襄过去也陪盲人读书写字,这方面有经验。雪鹿阁里也有些供盲人触摸的书,襄儿,你这几天可领她去看看。”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阿襄的头。

阿襄原本一直耷拉着脑袋,脸上毫无表情,闻言,仰头,惨白的脸上竟浮出一丝淡淡的红晕,唇角也露出笑意,像是忽然活了过来。

但殷父随即松手,转身与谢孤说话了,边说边与他并肩往里走。

他看起来对谢孤极为器重,时不时交待他些什么。从始至终,谢孤都表现得并不认识殷雪泥。

她被阿襄推着出去,随口问:“我爹说你以前也服侍过盲人?”

阿襄唇角犹在含笑:“是大公子,他在去世的半年前也瞎了。”

殷雪泥哦了声。大公子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殷萧玉,是位机械大师,她一直只知道他是因为瘫痪了全身肢体无力后才病逝的,并不清楚他也眼盲过。

“他是怎么瞎的?”

阿襄一顿:“救人,把眼睛挖给了别人。”

殷雪泥一愣:“挖眼睛救人?”

“二小姐,倘若你有一个心爱之人,他现在生不如死。你须得挖掉自己的眼睛或者心脏才能救他,你要救吗?”

还不待殷雪泥回答,阿襄便道:“我倒是愿意的。只是我怕我连挖眼睛救人的机会都没有。”

出去后,外面天光忒晴,晴儿正撑着一把遮阳的竹骨绸伞等他们。

阿襄主动请缨,说不如现在就去雪鹿阁。

三人便一起往雪鹿阁赶。

“什么病需要挖眼睛?”

殷雪泥不经意问。

“多着呢。二小姐,你听过‘血傀儡’计——”

阿襄话一出口,前面不远处的假山处便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其中有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高亢。

那声音道:“凝钰呢?她天天跟谢孤那个面瘫混一起,想不起我了是吧?白起那黑猫的名字还是那面瘫取的,我说了叫妲己,她死活不让。还有殷叔,他怎么那么器重那姓谢的?竟带着一个奴籍身份的人修炼……”

“想起来就他娘的晦气,这厮竟跑到你我头上去了。”

“是跑到你头上去了吧~”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纠正了他这句抱怨。

“哟,那边怎么还有瘸腿的,殷叔新买的仆役?阿钰这阵子身体不好,殷叔也不怕招些不干不净的人进来,万一坏了风水——”

这人还未说完,先前那声音又打断他。

这回是懒洋洋的语气:“二妹?你已经住过来了?”

听这称呼,分明是朝殷雪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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