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顾氏哪里肯让他说完,被子里屈膝虚踢了一脚,挣扎着就要摆脱他的怀抱,柳士沅又哪里肯依,愈发收紧了双臂,告饶也告得身心舒泰,“好太太,这话原是我说错了,岂不知道理上我虽说的是事实,情理上却未免伤了你的心,就饶了我这回吧,啊?”
顾氏这才作罢,佯怒着告诫:“这回便饶了你,下次若还有这样的混账话,我定是再不依的。”
柳士沅当然是满口里保证再不会有下次了,顾氏便静静地听他继续往下讲,“大概年底前就能动身,要带的东西你先慢慢收拾起来。家里那边先不要透了风,爹和二哥就不提了,就是大哥大嫂那里也不要说,等事情完全定了再告诉他们吧。”
这其中的道理顾氏岂有不知的,就算柳士沅不提,她自己也是这么个想法,她考虑的还更仔细些,“既如此,我就先把咱们现住的这个宅子里的东西理出来,造好了册子,能带的带,不能带的等咱们走了再卖不迟,索性大宅里的那些也先不要动,等咱们在那边安定了下来直接打发了人回去取,到了那边若短了什么,咱们再现买。”
柳士沅觉得妻子考虑得很是周到,“你这个法子倒好,既轻省又免了许多口舌,我只怕委屈了你和妞妞。”
“你又说这种话,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能同你安安心心过日子,那才是我的福气。”
柳士沅听了这话,心中真是又愧又怜,感动到无以复加,这些年他备考应酬,哪一项花的不是顾氏的嫁妆银子,可妻子不但无有一句怨言,待他更是百般体贴,他真恨不得肋下生翅飞到南省,马上走马上任,立出一番事业来,说出的话来前所未有的坚定,“你放心,迟早有一天,我会给你挣出三倍四倍的嫁妆来。”
顾氏在柳士沅怀里翻了个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丈夫的胸膛,“咱们妞妞还这样小,她爹就已经替她打算起嫁妆来了,可见是个有福的。”
柳士沅听出了顾氏话里的戏谑,一把捉住她的手,两个人面对了面,说出话来就气息相闻,“你明知道我的意思。”轻轻悄悄的声音是情人间午夜梦回之际的呢喃。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只余清浅的呼吸声,飘荡盘旋着绕过房梁,钻进了夜风里,一忽儿就散了开来,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顾氏在嘴角挽了一朵笑涡,呼吸逐渐变得缓慢悠长,能赶在年底前动身真是再好不过了,今年总算能过个安生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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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茵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竟是这段时间以来未有过的神清气爽,精神头一好,自觉病就好了一大半。
程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西厢,睁眼就是她温婉美丽的娘。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饭,柳士沅已不见了踪影。
顾氏一眼就瞧见程茵醒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今天倒醒得这样早。”
程茵觉得躁得慌,挣扎着动了动,连妈妈看了一回,笑着对顾氏道:“姐儿今天精神倒好。”
顾氏点了点头,取了带夹层的小衣裳给程茵穿了起来,“我瞧着脸色也比往日里红润了不少。”说着话,一面又端了杯水凑到程茵嘴边,连妈妈也挪了个盆儿过来。
程茵一面腹诽,虽然她的确觉得精神好了不少,但是面色红润明明是在被子里捂得口干舌燥的效果,一面低头就着顾氏的手喝了一大口。
程茵正觉舒畅了不少,顾氏却拧了眉头,“明明早就教会了,怎么这会子又忘了?”无奈只好诱哄着重新教过,“妞妞乖,娘亲教过的,含了水不能吞,要过一会儿再吐出来。”
程茵便红了脸,灵魂二十好几的人还要人教着漱口,可不是要羞么。为了显出一点自己的成熟气质,程茵便端肃了一张小脸,认认真真地重新含了口水,用力鼓了几下腮帮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吐在了盆里。
顾氏便看着她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程茵就挺直了胸膛,小身板笔直笔直的,一雪前耻,心里是很自豪的。
顾氏眼角弯得更厉害了,连妈妈也眯缝了眼,顾氏抱了程茵在镜子前坐了,用头绳把脑袋顶上的一圈头发绑了起来,四周的头发还短便散着,程茵看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绿枚端了热水进来,她还对昨天的事情心有余悸,今天格外仔细。顾氏拧了帕子,给程茵擦了脸又擦了手,从妆台上取过一只小巧玲珑的素胎瓷盒,揭开镂空雕花的盖子,挖了一勺白腻腻的膏子,仔细地给程茵的脸和手都抹了,程茵只觉暗香盈然。
吃早饭的时候,顾氏盛了碗乳白的汤要喂她,程茵抬起小胳膊,艰难地从顾氏手里扒拉勺子,顾氏便懂了她的意思,将勺子塞到她手里,只伸出一只手帮她掌着碗。
碗是青碧的琉璃,程茵握着勺子搅了两下,汤里还有小指大小的丸子,入了口只觉鲜嫩异常,却是鱼肉做的,大概是将鱼肉捣烂了捏成的,也不知加了什么,吃起来很是细腻。
程茵先将一个个玉雪可爱的丸子挑了吃了,再饱饱喝了汤,肚里暖乎之后,她想起来先前觉得少了的是什么了,可不就是她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吗。现下她的这副装扮,眉间点颗胭脂记,要是怀里再抱一条胖头鱼,可不正是行走的“年年有余”么。
饭后顾氏便准备带着连妈妈收拾出来的谢礼出门,拜谢昨儿来帮忙的左邻右舍,程茵扯着顾氏的裙角,也要跟了去,她想去外面。
程茵这回清醒着,也不让人抱了,与顾氏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前头,连妈妈拎了东西跟在后面,留下绿枚应门。
虽说就在邻近,一圈走下来也颇费功夫,程茵简直要悔青了肚肠,早知道才不要巴巴跟了来,本意是想多少了解一些现世的情况,结果大家说的都是家长里短,想来也是,平白的谁会整天将皇帝年号这些话挂在嘴边。
程茵垂着差点被撸秃噜了的脑袋,焉头巴脑地跟着顾氏往家去的时候已接近正午了,才刚走近家门,就见绿枚在那边厢探头探脑的。
连妈妈皱了眉,怎么看怎么不满意,紧了两步上前去。
待进了上房,程茵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炕,伏在炕桌上倒茶喝,先给顾氏倒了一杯,顾氏茶杯还没沾着唇,就见连妈妈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程茵又忙着给连妈妈倒了一杯,最后才给自己倒了杯。
程茵两只手捧了茶杯,一口一口地啜着,顾氏拿了帕子给她擦嘴边的水渍,“妈妈这是怎么了?”
连妈妈黑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顾氏,这样的事经历多少次她都要生气的,嘴上不说心里却要骂咒,老的小的一个样,一家子里有良心都是受气的。
顾氏展信阅毕,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些年都见怪不怪了,这爷俩也就能对着家里人横,偏偏一个“孝”字压下来,让人奈何不得。
程茵装了小孩子的好奇样,勾着头去看顾氏手里的信,顾氏索性将信展开给她看,程茵伸出小手,一个字一个字从右往左指,繁体字,龙飞凤舞的繁体字,她看了半天,就认出了一个“三”字。讲道理,电脑打出的方块繁体字,连猜带蒙她肯定能认,这龙飞凤舞的手写体真的就是天书了。
顾氏眼下是懒得动气的,拉了程茵的手左右摇了摇,“妞妞想不想认字?”
程茵用力点了头,奶声奶气地说:“想的。”顾氏就显出了高兴的样子。
连妈妈欲言又止,顾氏反倒宽慰起她来:“妈妈放心罢,信是姐夫写的。”姐姐、姐夫作了夫家的长兄、长嫂,私下里的称呼便显出亲疏来,“左不过是老太爷和二哥找借口不送贺礼罢了,恶人却要姐夫来做。咱们这些年又何曾收到过他们的东西,还在乎这一回吗?要是回回都生气,这气哪里是生得完的。”姐夫平日里是顶严谨持重的人,这回显见得也是气狠了,一封家书写成了书斋里的狂草。
程茵在一旁听得迷迷糊糊的,这一堆称谓难理得很,左不过是亲戚,听起来有两位还是极品亲戚。
连妈妈脸色更难看了,连她老婆子都替他们臊得慌,可回事的人还在院子里等着, “大老爷派来的小子们倒是送了信就回去了,还抬了大老爷和二小姐的贺礼来。”连妈妈不好像顾氏一样称二姑爷,一对夫妻两样叫法,倒成了不伦不类,自己也笑了,“说是既然作了人家姐姐姐夫,又作了人家哥哥嫂嫂,少不得送的礼也得比旁的人厚重十分才能显得出亲近来。”
听了这话,顾氏便显出真心实意的高兴来,微笑着“嗯”了一声,“这话定是姐姐吩咐林角儿来传的。”
“可不是?那小子精得跟猴儿一样。”连妈妈皱了眉,接下来的话实在难以启齿,“老太爷和二老爷的人还在院子里等着,说是,说是——”连妈妈简直说不出口。
“是什么?”顾氏暖融的眉目冷了下来,既已让姐夫作了恶人,老太爷和二哥又怎么还会巴巴儿地派了人来,姐夫信中也没提说,想必还是偷偷赘了林角儿一行后头来的。
“说是咱们老爷如今出息了,可不能忘了家中的父亲和兄弟,这次宴客想必得了不少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