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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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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仪芝听说她爹出墙,心酸得在顾氏怀里哭睡过去,绿枚站在屋子里大气不敢喘,默默垂头守着她,是以仪芝不曾听见的事情,绿枚倒是听全了。

积年的老妈妈了,越老越昏聩起来,青天白日里也发懒,吃了酒就只顾着赌钱,真是几辈子的体面都不要了。

原本顾氏选了莺子到跟前教起来,是准备提了她父母亲到庄子上做庄头,每年除了出息还可以留一些他们自家花用,眼见着的好前程却教夏婆子毁了。

那位立志于爬床的丫鬟是二房来的那一对倚红、偎翠中的偎翠,听说本来就是个不安分的,丫头子臭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她存心不正,干起活来拈轻怕重不说,张口闭口就是老爷太太的话。

当初绿云讨了她两个去后头院子里,为的就是不教她有机会到顾氏和柳士沅跟前现样。那个倚红倒是个好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不多口舌是非。她两个一处来的,又一处住了这许多日子,这个偎翠竟是一点好处也没学到。

要说风流灵巧,内院里各处伺候的丫头那么多,有几个不是风流灵巧的?顾氏向来不是个多心的主母,能近身伺候的都是模样齐整的,她看的是心不是脸。

哪曾想拘了后头去也不安生,只顾着描眉画眼,有事无事就作了碎嘴子跟人闲磕牙,七拐八绕地也给她暗地里结交了些柳士沅身边伺候的人。

那个夏婆子倒不是柳士沅身边的,可她是守了二门的,平白的内宅里洒扫的丫头怎么会撞到前头去了?不过是编了些由头,又说了些好听话,一向熟识的人,买酒买肉,再使几个钱,竟就教她骗过去了。

可见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再严谨的门户,也挡不住有心人的计算。

事情一发作出来,顾氏就夺了夏婆子的差事,看在多年劳苦的份上,到底还给她存了一份颜面,不好教小的们去落她的脸,着连妈妈特意走一趟。

连妈妈见了夏婆子,扯一下嘴角要笑,却笑不出来,自己手里长大的孩子,如今做了人家太太,心里委屈了还要端出笑脸来,女儿要看顾,丈夫要体贴,阖宅的人都将她看着,只能紧绷着嘴角,看一眼面前赔笑的夏婆子,“老嫂子这一向辛苦,太太说了,家去歇了罢!”

昨儿偎翠从柳士沅房里出来,从外头一路哭哭啼啼到里头,嘴里直嚷着要三太太做主,一个上不了台盘的粗贱使役,也还想着要借了二房的名头好让自己存身。

就算别个不知道偎翠要让三太太做的什么主,夏婆子见了她那模样,又听她口里叫的是“三太太”而不是“太太”,那就是在提醒人,她原不是这家里的人,这才想起偎翠素行的小样儿来,一口热酒还含在嘴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辣得她老眼泪流。

听了连妈妈这话,心里恨得要去揭了那蹄子的皮,把眼将连妈妈觑一觑,“蒙太太眷顾,累点子是应该的,只不知太太预备让我歇到何时?”

虽知道不过白问一句,到底还是存了想头,见着连妈妈冷冷地扫过来一眼,便知道是再无转圜了,将腰间的钥匙解下来,交到连妈妈手里,讪笑着说一句,“还望以后老嫂子顾念着,家里的儿子媳妇都是老实肯干的,莺子也是个好的。”

吃酒赌钱的时候再想不到这些,这会子倒知道万事周全了。连妈妈面无表情地点一点头,莺子是姐儿身边的,太太不会动她,说不得往后的造化全凭个人,至于平安和他媳妇,来年的庄子还是给他们留着,可要多好的地头却不能够了。

不单把夏婆子罚了,内书房伺候茶水的丫头也教降了等,虽则她们那会儿还没真个儿闹出什么事来,终究还是落了个当差不经心。

仪芝听绿枚说完顾氏和绿绮商量的一番话,沉默着往外头去,这就是内宅女主人的生活了。成亲几年了,和和美美的小夫妻,柳士沅沾了偎翠,顾氏心里难不难过?答案是肯定的。可是她对后事的这番处置是为着拈酸吃醋吗?答案是否定的。

一番动作赏罚分明,哪件事该罚谁,罚到什么程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做出的决定。乍一看好像是为了一个男人,实则不过是这个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在家庭内部的体现,维护的东西叫做“规矩”。

顾氏从小到大所学所见的,都是教她如何维护这种规矩,他们给安了个好听的名头,诸如“贤惠”、“女德”之类。

心里头乱七八糟地过着些傻念头,吃早饭的时候听见顾氏吩咐绿绮,“还是按早前的想头,把偎翠那丫头先打发到那边宅子里做事,倚红还留在你们院子里,等她们的身契到了,也不必再将偎翠发到庄子上去,在外院里寻个小厮配了,倚红倒可以往上提上一提。”

仪芝一边吸溜手里的粥,一边抬了眼去看柳士沅,他当然是泰然自若无动于衷的,跟往常在屋里见到顾氏处理内宅事务的模样没什么分别。仪芝觉得,她爹可能连顾氏嘴里的倚红和偎翠两个谁是谁都不清楚。

见了她的怪模样倒笑着伸手点一下她的鼻头,“可是要把粥灌进鼻子里了!”仪芝就把脸从碗里抬起来冲他笑一笑。

柳士沅今日推了应酬,打算着在宅子待满一整天,他夫妻两个这一向都忙乱,每日里话也赶不上说几句,有时候他在外头走访得远了,几天不回家也是常事。

他在成亲前房里也放了一两个通房丫头,可自从与顾氏成亲之后就把那两个配了人了,新婚燕尔又忙着读书,倒也没把心思放到旁的事上。昨日不过是醉了酒,糊里糊涂的就干了那一桩事。

心里虽不很当一回事,可他两个毕竟是年轻夫妻,这几年同甘共苦下来情谊甚笃,第一次背着发妻在家里行了这种勾当,多少有点难为情,少不得就想着体贴一二。

顾氏怎么看不明白这点子心思,自顾在一旁看家理事,也不戳穿,浑像是无事发生。只过得这一日,两人又恢复以往的样子,应酬的应酬,理家的理家。

接下来就是正式过年的日子了,该准备的早准好了,不过按部就班地进行而已。一转眼到了正月里,请客吃酒的络绎不绝,顾氏这个新出炉的县官太太就真正着忙起来了。

先是破五之后的第一天,顾氏领着仪芝,打点好车轿,一路往府里而去,吴慧真的帖子早在年前就下好了的。

去了一趟布政使大人的府邸,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仪芝继被她娘亲的财产震撼之后,再次被深深震撼了。她本来觉得自家的宅子也已很大了,她们家真正的骨肉血亲不过三个人,在她看来,这偌大的宅邸根本就是给仆从住的,就这还嫌不够,顾氏竟然将隔壁的大宅子也买下来了。

到了那里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亭台楼阁,水榭廊桥,重檐相叠,院落相套,是说也说不出的景致。

那一趟出行,带给仪芝的远不止视觉上的震撼。

见着吴慧真的时候,她已是个捧着大肚子的孕妇,拉着仪芝从头摸到脚,又送衣裳首饰,又送金子元宝,也算是没被白摸一遭儿。搂着仪芝欢喜不尽,眉眼间俱是喜气,拉着顾氏的手说,“这一个生个芝丫头这样的女儿才好!”

她家里嫡出庶出的男孩一大堆,吵得她不耐烦,如今就想要个乖巧的女儿,细皮嫩肉的看着就讨人喜欢。

夸完了仪芝就捧着肚子切切叮嘱顾氏,说的是姐妹间的贴心话,“很该趁着妹夫还未显贵起来,多生几个孩儿傍身才是。”

接下来的话仪芝就无缘听到了,想是她小人家不适宜听的,丫鬟婆子牵了她去园子里作耍。她恹恹的提不起兴致,捧了一朵花找了个亭子坐下来,一片一片往下扯。

丫鬟婆子在外头围了毡子,冷风透不进来,里头生着炉子,茶水咕嘟咕嘟地冒泡,桌上还备了各色点心,可她一点食欲都没有,心里头恨恨的,生育大计可真是悬在女人头上的一把钢刀。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是哪位官家太太带来的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的,看起来比她大个两三岁,把自个儿作了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跑到她跟前来揪了她的辫子,宣示领土所有权。

既然大家都是小屁孩,谁还要惯着谁?仪芝趁着他颤颤巍巍耍一套他自觉威风别人却看不懂的招式时,觑着他金鸡独立的空当,站起来就是一推,把一套招式已老的金鸡独立变成了狗趴式。

丫头们捂着嘴直乐,只当两个小孩子耍宝,反正地上铺了厚厚的毡子,小孩子冬天又穿得厚实,仪芝一个恁点大的女娃,手上的劲能有多大?

仪芝也没料到这孩子竟是个憨的,摔了一下浑然无事一般爬起来,又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山贼汉子了,嘴里呼呼喝喝地又耍将起来,完了停在金鸡独立上,一对圆溜溜的眼珠子眼巴巴将她瞅着,竟是隐隐期待。

这是要她再推一把的意思?仪芝左右拂了拂袖子,施施然满足了他的愿望。这一回合大家都比较矜持,仪芝自觉很有宗师气派伸出一根食指杵在他的眉心,向后一点,他顺着劲儿就往地上倒去,嘴里也不知嚷的什么,整好滚了三滚。

仪芝将手收回背在身后,笑眯眯将他望着。他自个儿在地上滚了几圈傻乐,爬起来见仪芝也乐,这时候倒晓得不好意思了,做了个鬼脸就跑外头去了。

散席的时候各家太太领着孩子作辞,仪芝就再见到那孩子了,真个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个小山大王竟是蒋千户家的公子,看起来倒是个要子承父业的。

从府里回来,新正里又赶着吃了几家县里有头脸人家的酒,顾氏怕腌臜,便不教仪芝跟了去。只刚出了正月,领着她去吃了一回知府大人家里孙子的百日宴。

席间又遇到了徐盛京的夫人周氏,这一回倒不曾见到周氏引以为傲的宝贝儿子徐之卿,这里比不得船上,他如今的年岁是要和外头的老爷一道儿吃席了。席间听周氏说,这一向已觅得了一个好本事的西席,顾氏本也打算给仪芝开蒙,两个人拉着手亲亲热热的说了一回儿女经。

赴了宴,回家的路上也还欢欢喜喜,仪芝扒拉着顾氏的衣裳,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要给她寻一个怎样的先生,要有学问的,要家底干净的,要为人老实谦和的。不知情的人听了,说不得还以为她挑的不是西席而是女婿了。

又说教女儿比不得教男儿,动板子动戒尺的可要不得,又嘱咐仪芝到时候要听先生的教导,不可淘气了。仪芝一路昏昏欲睡,顾氏怎样说她都跟着点头。

上峰家里的喜事,柳士沅当下属自然也要去吃酒,吃了酒又要在府里多盘桓两天,便只有顾氏带着仪芝家去了。回到家,车轿刚走到仪门前,还没停稳当,连妈妈暗含焦急的声音就透过帘子传了进来,“太太,出事了。”

从来也没见连妈妈这副声气过,仪芝吓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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