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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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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雨声骤大。

听着沈遇趴在床榻上平稳的呼吸声,妥欢吹灭灯火,静坐在湛良镜身侧。

漆黑中勾勒出湛良镜的人影似乎比起以往还要单薄。

他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妥欢为他参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

滑过那冰冷的手,只觉得没有一丝温度。她皱起眉:“督主。”

湛良镜接过那杯茶,喝下这才缓缓止住了咳嗽。

“无碍。”湛良镜似乎看了眼那床榻上的沈遇,“你别打轻了。若是待会儿人醒了,又吓哭了怎么办。”

妥欢揉了揉手腕:“我那一手刀,管保他睡到天亮。”

湛良镜轻笑了下,可却又咳嗽了起来。

妥欢静了静的听着他咳嗽片刻,又才缓缓松了气,便问道:“督主,当日伏击帝行的是沙砥?”

湛良镜没有回话。

“沙砥伏击,督主……知道吗?”

湛良镜抬眸,看向妥欢,缓缓说道:“若,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妥欢一顿,没有立即回话,却问了别的话:“若是沙砥伏击未曾告诉督主,那督主为何要掉下悬崖?作戏么?给谁看呢?是给陛下,还是上主?亦或是燕王妥家?”

湛良镜未搭话,只是静静的喝着茶。

妥欢继续说道:“这段日子是凤凰胆发作的时日,若是督主要作戏给谁看,那也该和沙砥联系,让人送来凤凰胆的解药,不然如何扛过去?”

“作戏?”湛良镜嗤笑了一声,“我需要给谁作戏,甘愿冒着坠崖而死和凤凰胆发作之苦?”

妥欢沉默了,实在想不明白——其实,若是湛良镜没跟过来,或许自己已经一个人出发前往清河了——清河,那个李叔全死前嘱咐她带着信去清河找到梁舒的地方——至于湛良镜到底为何如此,自己也并非十分在意……

可这念头还未说完,只听湛良镜淡然道。

“我若说是为了你而来——”

妥欢一顿,抬眼看向这漆黑中的人影。

这人影似乎也是微顿,随后一如往常一般淡然笑道:“——你可否会信?”

这语气,一听,就是如往常一样打趣。

妥欢沉默片刻,回道:“自然……不敢信的。”

——不敢,还是不愿?

湛良镜很想追问,可却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后他放下手中茶盏。

“我若要如你这般追究到底,那我也便问个明白。”湛良镜顿了顿,声音似乎带了几分问责的冷意,“你,可是要为了旧恨,不惜与那妥长珩同归于尽坠崖而死?”

“我……那日是妥长珩查到了什么,硬是要见我一面,我便将计就计……可谁知他却反手把我一起拖下悬崖。”妥欢有些气虚的回道。

“所以,你就这样着了他的道?”湛良镜仍旧冷言冷语,“我是否说过,万事需谨记一个忍字。若要肆意而为,你如何能大仇得报?我教你的,你难道都记不住吗?”

从前跟在湛良镜身边,他教训的并不少,可从未像今日一样语气如此苛责认真,即使现在看不见他的面容。

妥欢皱起眉,并未搭话,只是静静起身,就这么跪了下去。

可还未跪下,一双手将她死死拉住。

“你这是做什么?”

妥欢却抬起头,看着漆黑的人影说道:“跪……”

“我何时让你跪下!”

湛良镜似乎强忍着怒意,低声道。

妥欢却有些不解时,那双手已经将她扶起。

他似乎隐隐叹了口气,收回手,抵着额头,有些难受的样子。

沉默许久,湛良镜轻声道:“你,应该是知晓了……许多事。”

妥欢一愣,欲要装傻:“督主所说,是什么事?”

他侧头,似乎在凝视着妥欢的脸。

即使身在黑暗,妥欢却仍旧能感受到他的注视——安静的,不带恶意的。

片刻后,他静默的开口:“你不愿开口问我,自然是不愿信我,那我便不多言。若哪时你愿意问起我,愿意……相信我的话,我——”

湛良镜微顿,声音单薄却笃定。

“——知无不言。”

妥欢从未想过湛良镜会如此说,也从未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态度回答自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可思索片刻后,妥欢终于开口:“督主不会骗我?”

湛良镜未回话。

“那日妥长珩说起我阿娘……还活着。她的行踪,督主也知晓对吗?”

“对。”

妥欢心跳急速,声音也似乎变了:“她在哪儿?”

“……清河。”

也在清河,阿娘也在清河!她还活着!

妥欢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惊还是喜,双手紧握成拳,脑袋里嗡嗡作响,什么都理不清。

可最后她的耳边又响起了那日妥长珩的怒吼——“她若没死,为何不来寻你?为何不告诉你?就这么放任你入教坊司,甚至现在跟在湛良镜身边?你嘲笑我父子之情是假,难道,你的母女之情便是真的吗!妥欢,你当真以为你就拥有我没有的吗!”

这么回想着,妥欢喃喃自语:“她……为何不来寻我?”

声如蝇语,湛良镜却听清了。

他轻声唤道她:“妥欢。”

妥欢回神般的抬起头。

“听得母亲尚在,你心中的恨可浅薄了些?”

听到这话,妥欢一愣——若要这般计算,其实她的恨并非实实在在的刻在眼底心上的,她的恨,基于阿娘在火海里那似乎滴着血的怒吼,基于母亲为护自己离开而丧命的事实。那时的她是真恨啊,后来慢慢的了解到自己的身世,自己父辈的往事,她竟然升起一丝疑问。她不知道自己该疑谁,该问谁,该恨的到底是谁。

“你若猜得当年往事,便应知道若你再往前行,那便不仅仅是家仇恩怨,牵扯的自然不仅仅是一个妥亨。”湛良镜仍旧轻声说道,“你,可要自问清楚,你还要恨下去吗?”

——是啊。明关之难的真相是牵扯皇族最肮脏的杀戮,这件往事牵扯的主角死的死,退的退,甚至当年的天子也已退于坤嬴宫中尊为冕下。若再恨下去……便不是家仇。

妥欢突然想起那日大火,阿娘的怒吼——妥欢,我告诉你,大昭皇室欠我们,清河妥家也欠我们,就连这天下人都欠我们的!

那时,那双眼中的戾气和仇恨是妥欢自小从未见过的,阿娘掌掴她,要她立誓。

立誓……

妥欢突然轻声道:“督主这辈子可否立过誓?”

湛良镜似乎不知她会问起这话,只道:“不曾。”

“我立过,我向着沾满生母之血的灵牌立誓——”妥欢似乎在笑,“此生定会按阿娘所求,九死无悔,若背离誓言,生母九泉之下魂灵不安,此生所爱不能,所思不得,永失无得。”

所爱不能……所思不得……永失无得……

湛良镜皱起眉来——这样毒的誓言,这样狠心的生母。滟三,是恨极了所有人,连带着这个女儿,她也要妥欢同她一样恨。

妥欢道:“你听,我立过誓了。若背离誓言,也是过不好的。”

湛良镜沉默了下来。

“所以,这趟清河,我非去不可。我要把当年的真相弄清楚,要找到阿娘问明白……”

湛良镜抬眸看她:“你,还是不信现在你所看到的?无论是你查到的猜到的,还是李叔全告诉你的,甚至是我愿意告诉你的,你都不会信?你只愿意信你的生母?”

黑夜里,妥欢的眼睛那样清亮,只是安静的看着那裹着黑暗的湛良镜。

雨声骤大,似乎都要将妥欢的声音掩盖,可湛良镜听见了那笃定的回答。

“对。我只信她。”

风雨携带寒意,吹开窗,院中点燃的灯笼竟然还未打湿熄灭。

那微弱的烛光透了进来,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妥欢只看着眼前黑衣人,长发散落,玉面无暇,以往淡漠的眼睛此时带着几分愁怨寒戾的看着自己。

也只是一瞬,那升起的笑意带着暖意打消了如雾气笼罩眼底的愁怨寒戾。

他便笑:“好。我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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