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立冬。
一场雨裹挟寒潮,扑簌簌给秋水镇笼上一层雾霭。
深夜的小镇愈发冷寂,温书却伴随一阵窒息感从大汗淋漓中惊醒。
来不及开灯,她大口汲取氧气,颤抖着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到水杯和熟悉的盒状物。
铝箔的碎裂声在空荡的房间异常刺耳,温书将掌心的药片塞进嘴里,仰头灌水送服的动作近乎急迫。
耳畔的心跳强劲可闻,她缓缓意识到自己原来又做了噩梦。
虚幻的视角,记忆里宗清即将模糊的面庞浸在满溢猩红的白色浴缸,温书伸手拼命想要托住这具下坠的躯体,却轻而易举被挣脱,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混杂不甘、悔恨和贪恋的眸逐渐熄灭。
回到秋水镇短短月余,这样的场景她已经梦了八次,也是她第八次从自责的心悸和窒息感中惊醒。
房间里没有暖气,温书只穿了一身棉质睡衣,她坐在床沿放空许久,直到心跳和呼吸都趋于平静,她才后知后觉到寒凉以及姗姗来迟的疲倦。
划开手机,显示时间未到凌晨一点,她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浑身汗湿,她做不到若无其事重新入睡。
这间卧室并没有独立卫浴,她从角落的行李箱里拿出一套干净睡衣,随后走出房间准备淋个澡。
卫生间靠近主卧,从她这间卧室过去需要穿过大半个客厅。
温书没有开灯,只借手机自带的电筒边挪步边适应光线不足。
昏暗将主卧门缝透出微弱的光亮放大,温书还未多想,几句间断、压抑的暧昧□□倏然钻进她的耳廓。
她不禁微怔,脚步也随之一滞绊到了餐厅区域的桌子,地砖和木质桌脚的摩擦声此刻在几十平的客厅里显得冒昧又唐突。
一墙之隔的主卧顿时没了动静。
温书无声懊恼,猫着身子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半晌依稀再次响起窸窣的动静,她才轻手轻脚原路返回。
她的搬家计划必须要提前了。
打开软件定位,温书试图寻找本地是否有合适的房屋。
但她还是低估了秋水镇的落后,软件上只有寥寥几条本地发布的出租信息,还全部都是商铺门面房的。
思忖片刻,温书翻开好友列表,点开备注“岑若若”的对话框戳了几句发送过去。
太晚了她没指望对面回复,温书放下手机,用湿巾简单擦了擦身体换了睡衣,这才钻进被窝重新酝酿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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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岑若若约定的地点是秋水高中附近的糖水店,距离宗妍家三室两厅的自建房有十几公里。
太久没开车技术生疏,温书提前了一个小时便出发,开着刚买不久的大众油车鹅行鸭步般赶过去。
在北城,她的出行工具基本被公司的埃尔法保姆车承包,她的私驾帕梅常年停在地下车库落灰,所以回来之前她毫不犹豫将它挂在了二手平台上。
一来能换点现金傍身,二来在镇上不宜太高调,十万出头的大众刚刚好。
到了地方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温书在大衣外又套了一层羽绒外套。
临南是山城,坐落临南最北的秋水镇依山傍水,冬天鲜少能见到太阳,早晚几乎都是湿冷湿冷的,雨后更是如此。
温书最怕冷,尽管她早已习惯在零下的室外红毯只穿一件吊带礼裙,寒风里微笑得体,牙齿打架也不显露半分。
但习惯归习惯,不代表不再畏惧。
岑若若已经在店门口等着,婴儿肥的脸蛋不知道是因为被风吹还是过于兴奋正透着红。
没到放学时间,附近的人流很少,加上温书的条件实在优越,岑若若几乎是第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厚重的外套丝毫藏不住她身段美丽,牛仔铅笔裤包裹的一双长腿笔直纤细却不失圆润,素面朝天的巴掌小脸虽有几分疲色,却被随意挽起的丸子头衬出一丝慵懒的明艳。
“书书!这里这里!”岑若若按耐不住地跳起来挥手。
远远就被她的情绪感染,温书毫不吝啬回应了一个笑容,脚步也不自觉加快。
两人抱了个满怀,像是要弥补多年没见的遗憾。
高中时她们是这家糖水店的常客,两人轻车熟路找到角落的位置坐好。
岑若若边点单边责怪:“回来这么久竟然瞒我到现在!让我猜猜,如果你自己找得到合适房源,估计还得十天半个月才会告诉我吧?”
说是责怪,实际岑若若语气里的心疼更多。
她们高中结缘,虽然毕业后各奔东西很少有机会见面,但二人一直都保持着联系,是交心的好友。
可不久前,知名娱记放出一段视频,直指温书背后金主是大她快两轮的北城岳家当家人岳向明。
视频模糊不清,捕风捉影的八卦原本只需要摆明立场澄清明白,但要命的是没多久又有新的爆料称,岳向明几年前也身陷已婚出轨的舆论旋涡,而深扒后发现当年“知三当三”的素人竟然是温书已经自杀的母亲。
被打上“姐妹花”“母女齐上阵”种种一类带着艳色滤镜的标签,让本就喜闻乐见的娱乐八卦迅速发酵。
这种时刻作为老东家的经纪公司友恒没有危机公关,竟然以温书影响品牌形象造成损失等缘由向她索赔千万解约费,草草和她撇清了关系。
一时间,温书仿佛一条落水狗,谁路过都能踩两脚。
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回到秋水镇,她大概率又是一个人默不作声抗下了一切。
网上那些不堪入眼的辱骂岑若若看得清楚,关于温书母亲的一切又是她们之间的禁忌话题,事发后她没法追问只能不痛不痒的宽慰,她怎么又会因为这种小事真的责怪她。
温书没有第一时间把回秋水镇的消息告诉自己,大概率也是不想把负能量传播给她。
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温书放低姿态企图蒙混过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回再也不敢了……”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嗓音不自觉流露出娇嗔但笑容明媚大方。
岑若若心跳漏了半拍,不禁想到她一个取向正常的女的都这样,也难怪温书出道这几年都难从身上摘掉“花瓶”的标签。
“说说吧,你不是住在你小姨家吗?怎么突然要搬家?”
温书立马正襟危坐:“也不是突然,我一直都有搬家的计划,小姨担心我不想让我搬出去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但她毕竟有自己的家庭,我待太久其实挺打扰的。”
从北城回到秋水镇本就是预料外的行程,她匆匆而至,只能在小姨宗妍家暂住。
虽是亲小姨,实际宗妍只比温书大七岁,三十出头的年纪和小姨夫正是蜜里调油,有夫妻生活再正常不过,昨晚完全是温书该非礼勿听。
含了一口双皮奶,温书补充道:“而且,她最近忙着给我相亲。”
岑若若不可思议:“你小姨不知道你的工作性质吗?”
温书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混迹娱乐圈这些年,温书其实只做到小有名气。
关于她的话题虽盛极一时,非要说的话其实只在年轻一辈中有传播度,没有所谓的国民度压根“不出圈”。
秋水镇各方面都不大发达,有点抱负的年轻人都离开家乡去了大城市打拼,她在这里完全称得上“无人关心”。
可到底不至于消息闭塞,即便宗妍不懂娱乐圈的纷乱法则,温书那些挂在热搜上真真假假的八卦新闻也没逃得过她的眼睛。
宗妍知晓一切,自然不会相信营销号的杜撰。
在她的追问下,温书只能只言片语向她解释了个大概。
为了不让她过多担心,温书坦白了自己不想再做明星。
“既然如此,你现在也回来了,那就老老实实恋爱结婚吧,我也算对姐姐有个交代。我这里有个不错人选,约个时间你们见见,当个朋友相处也不坏。”
温书没有预料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好几次结果宗妍丝毫没有死心,她只能先松口答应去见见拖延时间。
岑若若投来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甭管你什么的咖位,回到家也逃不过被催婚的命运。你比我好,我不配合我妈她就威胁我让我滚出家门别碍她眼。”
岑若若名校毕业,光先前给温书分享过的她在大学里拿到的奖学金、获得的奖项就不胜可数,结果毕业后她没参加任何工作选择了在这一方小镇蜗居。
温书没机会上大学,难免觉得可惜,但询问其原因,岑若若给的回答是“就像你一直没告诉我当年宗阿姨的事一样,我也暂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有还未整理好、不想轻易对别人揭开的过往,所以她们都默契地不再提及。
“赶紧帮我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到时候你被赶出家门我也好收留你。”
温书把自己对住所的大概要求交代给了岑若若,想尽早搬出去,对装修没有太大奢求,只要能确保环境和安全隐私没问题即可。
太久没见,两人的话题天南到地北,时间溜得极快。
直到温书的手机铃声响起,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
“我先回去了,我小姨电动车坏了,她下午还有课,让我顺带接她回家。”
宗妍在秋水镇小学当语文老师,温书回去的路正好经过那里。
距离宗妍下班还有一段时间,温书提出要送岑若若回去,岑若若一口拒绝说自己还有别的行程,让温书自己开车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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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书到达时,正值第一批学生出校门。
校门口的一条街被流动的推车小贩占领,温书没法把车开进去,只能在不远处的路口找了个停车位,自己下车步行去接宗妍。
温书打开聊天软件刚想告诉宗妍自己已经到了,对话框里弹出一条定位信息。
【宗妍:到这来】
温书没有多想,打开导航找过去。
人头攒动,温书小心躲避碰撞,沿着手机屏幕给的步行路线走。眼看着已经到了校门口甚至超了十几米,导航显示还要向前右转。
温书确认导航的终点定位和宗妍给她发来的是同一处无误,心生几分奇怪但也只是猜测可能是学校的侧门也不一定。
她属实没想到,语音播报刚提示她目的地已到达,下一秒就接二连三弹出了宗妍的新消息。
【宗妍:听雨楼,二楼9号包厢】
【宗妍:祁医生已经到了,人家请假来的,你可不能放他鸽子】
【宗妍:别怪小姨哦,你一直敷衍我我只能使点小手段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