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02.
在搬到宫城县之后，我的日常生活也没有什么变化。
上午去便利店买够一天的饭，下午就不用出门了。傍晚时，偶尔也会散步。
另外，我决心寻找一个足够安静远离人群的地方，所以我把一座山头包了下来。
可能是我前世的影响，我对吵闹的车马声很厌倦，换句话说，我习惯了寂静的环境。
早晨雀鸟登上枝头嘤嘤相鸣时，却总是伴随着少年人的热情呼喊，和脚踏车的声音。
我推开门窗，看见一个橘发男生扶着单车，揉着自己的头发，风吹来他略带苦恼的声音。
“这里怎么被围起来了？又要绕路去练习排球了啊……”
他的车篮里静躺着一颗黄绿蓝混色的排球。
又是排球。
“啊！”橘发少年突然惊叫出声，他应该看见了我，但是我们之间隔了一条山坡的距离。
我只能隐隐约约好像看见涨红了的脸，和挥舞的手臂。
是在和我打招呼吗？
我迟疑地伸出手臂，也朝他挥了挥。
原来这附近还有住宅啊，我以为住在山上的只有我一个人。
那个男生没有再和我互动了，似乎有要紧事，迅速踩上踏板骑车下坡了。
我望向窗外的天，阳光正好，白云怡然在空中浮动，于是觉得这是出门的好天气。
“我是不是也该买辆自行车呢？”
心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我从未骑过，会摔跤的吧。还没有经历过，光是想象出那种擦破皮肤的疼痛，我便露出了眼鼻皱缩的表情。
我讨厌疼痛。
但是他们，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宫治宫侑在打排球时，会把身上弄出不少的伤，但很难说全是因为打排球造成的，而不是他俩又互殴导致的。
我羡慕他们健康的身体，也羡慕他们可以肆意挥霍的朝气。
终于拥有完整的体魄的我，因从未有过而小心翼翼，精致呵护自己，什么苦也不愿再吃。从而他们总是抱怨我的“娇气”。
尤其是宫侑。在我和他在一起后，他总是让我看着他打排球。
我却常常害怕那颗球落到自己身上，于是每次都离他远远的。
“哈？你就这么胆小？我又不会砸到你！你躲什么啊！”
宫侑对这幅避之不及的态度的我恨铁不成钢，单手拎着排球指尖对着我喊：“津岛你太娇气了！”
我没有反驳任何一句，因为那都是事实。
前世病痛遗留下来的对死亡的恐惧，一直延伸至今生，像枯藤一般紧紧缠绕着，也撕裂了我对外界的向往。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不如重生回去。
起码那里有我的“治”。
空气什么时候开始安静的？
当宫侑慌张地跑向我，连另一头默不作声的宫治也焦急地奔过来抚摸我的脸颊的时候。
我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
“喂，你哭什么！我又没有说怪你。”宫侑无意识上前挤开自己的兄弟，无措地抓住我的手。他看着我的眼睛，“要是你不想来的话……那下次就不用来了。”
他好像放下了一些包袱，此刻如同委屈的耷拉尾巴的金毛犬。
但我现在不想看见他的脸，索性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闷闷地说：“侑，多对我说说话吧。喊我的名字，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叫的名字。”
“祢生？”宫侑不会懂我的意思，但他误以为自己被深深依恋着，这种感觉令他有些飘飘然。
很上头。
什么高岭之花啊，原来也是这样脆弱的，喜欢上了自己啊。
宫侑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小祢生。”
站在一旁的宫治冷哼了一声，“真肉麻。”他说的是宫治。
“诶呀诶呀，猪治是不会懂这种感觉的啦~”
宫侑笑嘻嘻地抱住已经停止哭泣的我，炫耀道：“没办法，小祢生就是喜欢黏着我嘛！”
宫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排球还练不练了？”
“练练练！”
但有一件事实必须要说，在对待女友和对待排球上，宫侑的首选依然是排球。
离开了宫侑的怀抱的我，与宫治对上了视线。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沾着泪痕的脸果然很奇怪吧。
他也收回了视线，看向持球的宫侑。
“……继续吧。”
也没什么好看的。
思绪发散结束，时间回到身在宫城县的当下。
我最后还是决定要买一辆自行车了。
一直这样畏缩不前的话，肯定还会被讨厌的吧。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我抬头眯眼虚虚地凝视太阳，被刺得又很快移开目光。
橘红色的，充满朝气的。
就像上午路过的那个少年。
下次再遇见的话，问一下他的名字吧。
感觉也是太阳。相处起来应该会很舒服吧？我捏了捏手指，难得局促地想，可以和他交朋友吗？自己会被讨厌吗？如果请求他教导学习骑单车，会被答应吗？
好像是稍微，有点寂寞了。
直至今日，我才有点后悔什么也不说就搬家离开还换了手机号码。先不论宫侑的事，宫治是很无辜的吧。
我迁怒到他的身上了，明明这件事与他无关，好歹还做了两年同桌。仅仅是因为和他的兄弟分手，就不敢面对他们二人。未免有点难看了。
可是也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处理这类事情。
如果是“治”，他会怎么做呢？会像我一样选择逃避吗？
想到记忆里那个安静的男孩，我心中的思念更深一分，连同那份孤独感席卷全身。
“这一次，要好好与同学相处了呀。”
我对自己说。
明天是新的一天，学校也是新的学校。周围环境又是完全不一样的，为什么不重新好好开始呢？
宫治也希望我早点能交到新朋友的。在兵库县的那段日子里，我的交际范围除了宫家兄弟，就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宫治经常劝导我多出去走走，下课的时候不要一直坐着，也不要只局限于与他们两个人交流。
可我以“有你们就足够了”这样的话拒绝了，宫治也一阵失语，随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而我对待他们确实与对待旁人不同，根本就可以说是差别对待到了双标的地步。
我讨厌有人在我身边打闹发出噪音，若是遇见了，我会直接冷下脸，警告那些人：“你们再吵到我的话，我就去找老师。”
在我耳边的嗡鸣，总是会勾起病倒在榻的回忆。
兄长们喜欢看望我时送些伴手礼，可他们却一副怜悯可惜的神情，高高在上地俯视我。
“妹妹她这个样子，恐怕时日无多了吧，真是太可怜了。”
“我那惹人心疼的妹妹，只能在榻上坐着，连跑连跳都做不到，太可怜了。”
“就算苦苦支撑下来了，但也不会有人愿意来提亲了吧？为家族最后一点贡献都做不到了。”
他们用哀伤的眼神注视我，好似甘愿替我承担这些痛苦与不幸。
可我在这样的目光下如坐针毡，心中更加感到痛楚。但父亲在旁连连夸赞他们的美德。
所以我讨厌耳边的噪音。
如果是宫治宫侑在我身旁打闹的话，我完全可以忍受。
我只会觉得，真好啊，如此简单的幸福。
宫治虽然平日显得稳重，但只要一遇上宫侑就也会变成稚童。而宫侑他一直都是。
我喜欢静静地注视他们。
于是同龄人之间渐渐传出我与他们二人间的绯闻，我也因此被小团体找上过。
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被误解也是常有的事。就像曾经我不开口就是默认，没有拒绝就是喜欢。
但是宫侑那次很生气，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样的他。以雷霆之势赶来，铺天盖地地对堵住我的一群女生就是一顿臭骂。
那些女生也都吓傻了，愣在原地眼泪弄花了妆也不知道。
“侑，你吓到她们了。”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试图制止。
宫侑转而怒气冲冲对着我，“那你呢？你难道就不会害怕吗？”他伸出一根手指倏地指向对面的女生们，眼睛却仍盯着我，“万一她们对你做了什么呢？扯你头发、扒你衣服、扇你耳光……万一呢？你不是最怕疼的吗？！”
我没有想过这些，不如说我根本不会想到这些。
我几乎是世界观被打碎了，错愕地望向她们，声音有点沙哑地问：“你们有过这样的想法吗？有过这样对我的欲望吗？”
当中有个女生冲过来，气愤地扑向我，但被宫侑拦下了。
她狰狞着，朝我尖叫：“你现在装给谁看呢！就你清高，就你纯洁，就你无辜！那你还天天跟在侑君后面，结果又对宫治含糊不清，你吊着他们兄弟两个有意思吗？！”
噪音又来了。这股不由分说，尽数朝我席来的深深恶意。
我的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捏住，好难受。
明明是自己选择的，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要视他人于无物，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难得重来一次拥有了健康的身体，让自己更快乐点有错吗？
我只是想要幸福啊。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我认真地对那个女生说，“是我太过任性，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我道歉。但是这也不是你们想要伤害我的理由，我会将今天这一切如实转告校方。”
人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
我注视着她们，可能我这样会被称之为“□□”，但我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下成长的。当下这就是我的最优解。
我的视线一个不落地扫过去，记住了她们的面容。
“最后我们等校方是怎么回复的吧。”
“侑，我们走吧。今天也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认识到了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知。犹如井底之蛙，世界只有那个阴暗的房间。
宫侑定定地看了我一会，旋即畅快地笑出声，他揉了揉我的发顶，声音随风飘散。
“你还不赖嘛，不愧是娇气的大小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