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犁穹窿城（4）
江杳杳带着一行人向城门口走去，她搀扶着昏厥的柳沐朝和江芷兰，眼睛却好奇地盯着柳卮言和十二两人，暗自摇头：我和姐姐并非亲生，自然容貌名字都不相似，可这两兄弟无论是名字还是脾气秉性都差异甚大，真是一个娘胎生的？
身旁的柳沐朝还在昏迷中，柳卮言悄悄看向这个素无交集的自家后辈，暗暗想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也是柳家人呢？柳卮言掐指算了算，自己大约已有一百多年未曾与浮玉山的族人见过面了。
算了，若是柳沐朝醒来知道眼前这个跟他看起来差不多大的男子竟是自家活了一百多年的老祖宗，不光柳沐朝要汗颜，只怕柳卮言也觉得尴尬又膈应。
何况他自目睹爹娘离开自己后，就打定主意再也不与凡尘中人有感情的纠缠，既不纠缠，离别时也不会心痛。
“卮言，你们也要去这城里么？”江杳杳问道。
“当然了，我们可是来此处寻找神迹的！”十二抢在柳卮言前面说道。
“这地方能有神？”江杳杳狐疑地看着穹窿城门，随即了然，“不过圣元灵力也在此处，想必也是个灵力繁盛之地，指不定有什么神仙呢！”
“依我看你这地图就是假的！这里一股诡异的妖气，灵气都没有，更别提哪来的神了！”十二没好气地对柳卮言说道。
“说不定是你功力不行，根本没发现这里的灵力呢！”江杳杳忍不住呛他。
“你这丫头片子，现在不呛我几句不舒服是吧！”十二呲着牙，恨恨道。
江杳杳一把揪起十二的小辫子，啧啧质疑道：“丫头片子？我看你比我还小呢！你这毛头小子，还不快叫姐姐！”
“我才不叫！”十二撅着嘴，但柳卮言又叮嘱过最好别向这些凡人暴露身份，心里越发憋屈，只能用这种苍白的拒绝抵制江杳杳的调侃。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惹得柳卮言忍俊不禁。随即他又若有所思，微微叹道，“圣元灵力......世事变迁，这雁北灵地过了这么些年，竟也沧海桑田了。”
这么多年？沧海桑田之变只怕也要百余年吧！江杳杳忍不住发笑，卮言虽常不以真容示人，可声色身形打眼看去就是个小少年的模样，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年岁，何时见过这沧海桑田之变？说起话来也像是个小老头儿似的。
看着江杳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柳卮言有些不知所措。
江杳杳连忙摆手，“没、没有。憋着个喷嚏没好意思打罢了！”这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笑话他像小老头的事。
“你们既要寻圣元灵力，为何不进城呢？”十二问道。
“这里有一道很强大的结界，拦住了外面的人。”柳卮言观察片刻道。
“有些人就是修为不行，连有结界都看不出来！”
十二哼了一声，躲在柳卮言身后不再理江杳杳。
江杳杳朝十二吐吐舌头，接着柳卮言的话说去，“不仅如此，这穹窿城妖毒甚重，城主还莫名其妙地严禁仙门弟子入内，他结怨于我，在此地设下了阵术想要困死我们。依我看这穹窿城中只怕是有鬼的很！”
“此地既是神迹和圣元灵力所在之地，但目前看来确实颇为异样。”柳卮言唤出九霄玲珑，对江杳杳叮嘱道，“他二人中毒甚深不宜强行唤醒运功，你在一旁看着。城外结界虽强大，却并非无法可破。”
柳卮言端立于穹窿城门前，一手斜抱九霄玲珑，另一手备指弄弦，一时间五声丛鸣，如凌风横空，如明泉出云。江杳杳一旁听着，初闻声入耳，只觉琴音中凌厉之势，音中又觉如明镜在目，心中脑中一片清明。琴音终了时，江杳杳深吸一口气，尾音又回至方才凌厉之境，且更胜一筹，音波一举冲上城门结界。
只听得一清脆细微声响，穹窿城结界应声而破。
城门守卫正喝酒打牌，却听得旁边那铜锣铿锵乱响了起来，一时乱了手脚，大喊道：“快去禀报城主！”
蒙秋弥本欲向赵家赶去，谁知路上遭降时奇阵反噬受重伤跌入江中，本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却在没入江水之际看见一仙风道骨之人立于江边，正摇扇向江中雾里看去。
“救命！救命！”
南毓见果真有人朝自己求救，心中暗暗称赞陆慎溪的族人们近日确实进益不小，这些日子从赵家那儿所探的情报一字不假，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朝蒙秋弥的方向看去。
“阁下可还好？”南毓施法将蒙秋弥救上岸，又替他运功缓解了反噬内伤之痛，关切问道。
蒙秋弥见这人竟也会法术，且功力还比自己高了不少，定是个修为高强的修真者，心里不免对他生了崇拜艳羡之意，又暗暗庆幸，若是个没修为的寻常人，等他喊来人救命，只怕自己也早淹死在水中了。“多谢侠士相救！”
“阁下莫不是，赵家大小姐的夫婿，蒙秋弥？”南毓惊讶道。
“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偶然救他一命的人竟还认识他，蒙秋弥当下便觉得他跟此人甚是投缘。
南毓微微一笑，“在下南毓，仙号玄毓。”
“您是上仙？！”蒙秋弥瞪大了眼，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神仙，所谓的人神，不过也是江家柳家的传说，赵家虽为仙门世家，可到底多年来也没出过一个仙。如今，竟是一个上仙救了自己？
见蒙秋弥的脸一会儿喜一会儿惊，南毓也不奇怪，他扶起蒙秋弥，语气温和道：“南家本与赵家素无关联，又是雁北世家中不起眼的，雁北人人都知道江家柳家出过仙人，故而你未曾听过我的名号也是有的。”
见南毓如此说，蒙秋弥连连摆手道：“哪里的事！我倒听闻那江家人神早就形灭，柳家么，光说有个屁用，我反正是一个神仙也没见着！指不定是他们家族衰败，编出来唬人的遮羞布呢！”
南毓微微眯眼听着，蒙秋弥嘿嘿一笑，又道：“我如今亲眼见过的，就您一个真真儿的仙人！南家当真是藏金纳玉，出了个这么厉害的仙人竟也不大肆宣扬，当真谦逊，比那江家好多了......”
“江家好歹也是雁北皇族认定的世家之首，怎可如此说。”南毓摇摇头，摇扇微笑道，“许是你年纪轻，当年我飞升之时也曾名扬一时。近年来天界诸事繁忙，不常下界与家中亲眷、其他世家中人走动，才没能与你们这些青年才俊结实一番，说来，倒还是我的损失了。”
南毓一番话说得颇为动听，蒙秋弥得了这青年才俊的称赞，心中越发对南毓万分钦佩万分欣赏，附和道：“上仙教训的是，我该谨言慎行的。上仙在天界斩妖除魔，守护人间实属繁忙，若上仙不嫌弃我愚笨，在人间有什么需要办的事，或是想尝些吃的喝的，尽可寻了我来办，当是回报您的救命之恩了！”
南毓微微一笑，这蒙秋弥果然比赵家人好说话，“原本南家与赵家素无往来，如今天界人手紧缺，那江家柳家素来趾高气昂不愿见我一面，我只好另寻他人。赵家族人资质颇好，近年来又着力将赵家仙术又与你这江湖阵术结合，想必若有一二人能飞升成仙，定是天界对抗妖魔的一大助力。”
“江家一个个的眼睛都长到头顶了！我得了命令不许江家弟子入城，江家大小姐将我一通骂也就罢了，连他家那个没灵脉的废物养女也对我蹬鼻子上脸地叫嚣！”蒙秋弥想起江杳杳对峙他的那番话，颇为不忿。
“哦？得了谁的命令？”在蒙秋弥的一堆牢骚话里，南毓对蒙秋弥上头的人倒颇为好奇。
“上仙请恕罪，这个嘛，实在是不能向您透漏。”蒙秋弥为难了起来，“我并不认识那人，只是他以性命要挟，我，我实在不能不同意......”
“无妨。”南毓道，“既不方便说那边罢了。时候不早了，既然蒙城主已经无恙，我便先行一步了。”
蒙秋弥再对南毓道谢，“上仙若得了闲可要来家里坐坐！”
南毓正欲离开，忽然回头笑道：“对了，我表妹南玥可在城中？”
“南玥......前几日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进了城。”
南毓向蒙秋弥浅行一礼，“玥儿不过一柔弱女子，一人来到穹窿城寻找圣元灵力，我有些不放心，可天界事务缠身，只好拜托城主多多照顾了。”
送走了南毓，蒙秋弥即刻运功打算杀回穹窿城，势必要阻拦江家弟子进城。
江杳杳一行人打开了城门，附近守卫早已没了人影。一股淡红色的浓烟不知自哪里飘出，一股血腥和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唔......”几人下意识捂住鼻子，雪茸从江杳杳怀中飞了出来，“主人，这里，这里死了好多人！”
烟雾中浓郁的腥臭味令十二干呕了起来，他边干呕边骂道：“这什么鬼地方啊！我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恶心的折磨！”
江杳杳也被这味道熏得难受，一直强忍着不呕出来。柳卮言虽然定力颇深，可这血腥味着实太过浓郁，在其他人看来他没什么反应，可实际面具下精致的五官早已被熏得皱在一起。
看了看身旁昏迷的两人，柳卮言拿出一个散着幽幽蓝光的法宝，这物呈杯盏状，侧身附一凤凰单耳，盏身遍布青莲花纹，通体冰蓝，晶莹剔透，“此物是我炼制的法宝澡雪净盏，这里妖毒深重，先将这两人收进盏中暂时冻结住他们的生命，等找到解药再放他们出来。”
越往城中走，江杳杳越觉得不对劲。只见城中楼宇建筑皆破败不堪，鲜少有人生活的迹象，地上、墙上尽是干涸的血迹斑斑。“咯吱——”江杳杳只觉脚下踩到一个棍状的硬物，低头一看，竟是半截青紫的胳膊。众人再细看去，杂物失火发出的浓浓烟雾之中，到处横着死人！
“啊——”江杳杳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她无声地颤抖着。江杳杳自小在江家长大，何曾见过这等情景？一时心中震颤不已。一向嬉皮笑脸的十二见了此情此景，也紧皱眉头说不出话来。
震惊过后，江杳杳和十二三人分头聚精会神地查看着这些尸殍，这些尸殍有的精壮，有的瘦小，有的佝偻干枯。显然城中百姓无论壮年、女人、幼童和老人都遭遇了不测。柳卮言暗暗思忖着：云霁所说的神迹，和他心中那个对自己也不能说的秘密，是否与此地百姓所遭遇的灾难有关呢？
柳卮言沉思，江杳杳和十二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咣当——”一个巨大的铁笼自三人头顶落下，将三人困在其中。铁笼的每一根柱子上，都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符咒。
“什么人！”江杳杳大喊。周围除了浓密的烟雾，却不见任何人影。
烟雾中出现了几个光点，江杳杳一喜，想着许是有人过来了，却发现那光点越来越大，这才发觉是有人借着烟雾掩盖朝他们扔了火把过来。
“水天化墨！停！”江杳杳唤出清凝施法，唤出灵墨及时将快要打到他们的火把挡掉。
“这妖怪怎么如此难对付！”一个陌生的声音自铁笼外响起。
见那声音并未回应，江杳杳又喊了几声，却被浓烟呛得咳了起来。那人仍旧一言不发，江杳杳用胳膊肘怼了怼十二，“喂，你快帮着一起喊啊！这里烟好大，我嗓子都哑了！喂！”
一向跟她斗嘴的十二此时却没有了声音，江杳杳疑惑地回头看去，才发现十二趴在柳卮言身上睡着了。
“这这这，这种情况他也能睡得着？”江杳杳觉得十二这家伙真是不可思议，“没事儿的时候他斗嘴的功夫那么大，怎么遇到困难了说睡就睡！”
柳卮言尴尬笑了笑，毕竟十二的本体是神犬，犬类嘛，玩累了就睡了，哪管你有事没事的，他笑了笑，“既然我们都会仙术，想来这些百姓的陷阱奈何不了我们。”
“你是说，这陷阱是城中百姓设下的？”
柳卮言扫视着周围，点点头，“城中虽看起来死了不少人，可附近这家卖米店铺的货架上却空空如也，门面里外都没有散落的米，说明一定有人常常来这里拿米，而卖空了货却迟迟未补货，看来这米店的老板只怕是......”
“已经死了。”方才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