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犁穹窿城(7)迷云
枢桁话毕,君辞墨猛然清醒,是啊,即使过去万年,经历数次轮回,她的魄也从未变过,君辞墨缓缓合眼,攥紧了拳头。
“近些日子我倒觉得百无聊赖,连平日爱喝的仙人醉也不香了。于是想了个更有意思的玩法。”枢桁扶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君辞墨道。
“哦?说来听听。”君辞墨运功结束,显然已恢复了不少元气,他轻轻拂过身前巨大的血石,眸中闪过悲伤。
“魔域的噬昼岩浆,对人来说,是能焚毁肉身的极刑,对神仙来说,是令其煎熬痛苦的牢笼。”枢桁勾起嘴角,“但对生于万阴域的魔族来说,是极佳的沐浴之物。”
君辞墨知道这厮向来爱拐弯抹角,并不打算对他这番废话做出回应。枢桁也见惯了君辞墨这副样子,自顾自继续道:“在噬昼岩浆中浸泡十日,便可洗去浮于周身的魔气。”
君辞墨垂眸,“你想用此法接近他们?”枢桁大笑道:“确有此意!你说,若是造局之人也入局中,这场戏会不会更有意思?”
“随你。”君辞墨淡淡道,枢桁看不出他脸上神色,随即道:“你现在也算是魔物,不如也随我一起?”
“没兴趣。”君辞墨将头倚在血石上,感受着噬昼岩浆尽头那颗血石滚烫的温度,“我只要陪着她便好。”
枢桁轻哼一声,心中却不是滋味。自己想要的,千百年来也不曾得到。而这个人却轻而易举就做到了。也许,只有这个书呆子才能让她安心吧。
枢桁缓缓走入噬昼岩浆,滚烫地岩浆一寸寸浸没了他的皮肤。感觉到周身的魔气渐渐散去,枢桁眼前闪过在魔域的画面,接着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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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窿城,蒙秋弥府邸。
蒙秋弥捂着胸口,愤恨不甘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八阵一个个被江杳杳唤出的东西击碎。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江氏养女竟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根本不像一个灵脉全无的废物。只是,这怎么可能!她所使用的那种法术可唤灵兽又可唤人为自己所用。而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如此仙术,就是这些百年仙门只怕也无人知晓!蒙秋弥不敢置信,他无法看破江杳杳法术中的玄机,可恨自己之前只当这几人花拳绣腿,两次设阵时都灌注了太多灵力,以致于人未制服,反倒是在反噬时受到重创。他暗叹一声,自己如今只怕是板上的鱼肉,任这丫头片子宰割了。
江杳杳回头看了看柳卮言和十二,八奇阵虽已被击碎,二人恐在幻境中待的太久,迟迟还未清醒。她握着清凝慢慢逼近蒙秋弥,“穹窿城毒物的解药在哪里?为什么要抓这里仅存的百姓?你瞒着仙门和皇室究竟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这些问题直击蒙秋弥内心深处的秘密,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只见蒙秋弥大笑一声,道:“我生于阡陌之间,横竖不过是贱民一个,即便成了仙门的女婿,现在也不过是个偏僻都城的城主,能做出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你仗着穹窿偏僻穷困就作威作福,身为仙门中人竟肆意残害这里的百姓,无论对仙门还是皇室来说都是大罪,还有什么狡辩的!临危受命成为城主却忽然如此胡作非为,必定另有他因,快交出解药和背后指使之人!”江杳杳有些不耐烦,自己若是杀了蒙秋弥,只怕这解药的去处和他背后的目的就无从得知了,于是只得耐着性子问下去。
“解药?只怕我告诉了你,你也未必能下得去手拿!”蒙秋弥得意道,“自诩仙门中人的你,真的敢去拿吗?”
“至于我背后有什么人。”蒙秋弥道:“就凭你这样的仙门废物,管得起吗?”
“我要是管定了呢?”江杳杳晃了晃清凝:“你说你连我这样的仙门废物都打不过,是不是也是废物啊?”
蒙秋弥不屑哼了一声,别过了头不再说话。江杳杳执起清凝,“你这仙门叛徒的骨头既然这么硬,不如我现在就将你送去江家,等候仙门和皇室审判!”
江杳杳提笔就要施法,手腕却被一道强光击中,她低呼一声,清凝掉在了地上。
“是谁要审判我夫君!”一个女声赫然响起。
江杳杳闻声抬头望去,三名女子正自天而降,为首的青衣女子蒙着面纱,显然正是施法打中她手腕之人。
“赵华霜?”这女子叫蒙秋弥夫君,想来就是懿安山赵家的嫡长女赵华霜了。
江杳杳正欲张口,蒙秋弥却忽然摇摇欲坠一般,撑着身子朝赵华霜艰难道:“娘子,我,我尽力了!”
这又是什么招数?方才这蒙秋弥说话中气十足,怎么在赵华霜面前如此虚弱。江杳杳好笑地看着蒙秋弥和赵华霜。
“呀!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赵华霜惊呼一声,一双杏眼忽地怒瞪向江杳杳,“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赵家之地伤我夫婿!”
江杳杳摊手:“怎么你家的人都好生奇怪,这灵地生发于雁北,又不是你赵家的,仙门弟子人人皆可来此处寻圣元灵力,如何成了你们的地盘?何况你夫君身为仙门中人,却违背仙门宗旨行不仁不义之事,我不过是替穹窿呈无辜的百姓行正义之道罢了!”
赵华霜柳眉一竖,怒声道:“秋弥是陛下钦赐的城主,你说他行事不仁,莫非是质疑陛下旨意?”
“你与他结为夫妻,竟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赵华霜显然没想到江杳杳冷不丁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见赵华霜愣了愣,江杳杳道:“此地明明是灵地,却被妖毒笼罩,百姓生不如死,地脉中灵力丧失。而蒙城主却能安然无恙,还阻拦百姓向外界求救,你想想便知,这妖物究竟是谁引来此地的?”
赵华霜听了便觉此事颇有蹊跷,方才蒙秋弥递了信回赵家,明明说的是江家的人看他不顺眼大闹穹窿城。蒙秋弥见状,连忙道:“你胡说什么,这里若有妖毒?你为何没事?华霜一直待在赵家,怎么来这里也没事?”
蒙秋弥这话一出,赵华霜显然觉得倒有几分道理,雪茸看不下去,气得跳出来道:“你怎么撒谎呢!明明就是妖兽毒血在此地作乱!我是花木之灵,天底下的毒药什么味道都逃不过我的鼻子!”
蒙秋弥随即道:“你这小东西跟江家人都是一伙儿的!谁知道你有没有说谎!”随即他又语气低迷地对赵华霜道:“华霜,我不过是想来此地安抚拒绝上税而□□的百姓,谁知他们失了控不说,还打死了好些其他的百姓和守卫来示威!这几个弟子来穹窿城寻点亮万象灵的圣元灵力,我自然开门迎客,可他们一进来就说我在这里放毒,还跟着那些暴民一起要反抗我,我便想用阵术限制他们不要胡闹,这几人不知借了谁的力量,竟将我的八奇阵也打破了,如今我身受重伤,已经是任他们宰割了。”
蒙秋弥说得有板有眼,加上他一副虚弱痛苦地表情,引得赵华霜颇为怜惜,原本那三分怀疑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赵华霜道:“既然你说此地有毒物,你便解释解释为何我和你都没有中毒?仅凭你一人说辞就能证明这里有妖毒吗?”
“他是个坏人!”嵘澈不知何时跟着文成跑了出来,一路来到了蒙秋弥府邸处。嵘澈向江杳杳眨眨眼,在她身边小声道:“文大哥怕你们应付不过来,等了三柱香时也不见消息,就决定过来看看。”
“你是谁?”赵华霜看着这个灰头土脸满脸愤怒的小孩问道。
“就是他的手下不让我们往外城送信求援!”嵘澈指着蒙秋弥大声道。
蒙秋弥脸色顿时青白交加,他连忙向赵华霜解释:“这孩子家里欠了朝廷多少税粮,我催得紧,只怕是对我生了恨意也未可知!”
文成冷哼一声,对赵华霜道:“没想到城主胡诌的功夫真了得!赵大小姐看我们二人黑紫的面色就知,我们这些人没有逃得过那妖毒的,这城主欺上瞒下,背着赵家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赵家要为我们穹窿城所有人还一个公道!”岩洞里的其他人也渐渐走了出来,默默地盯着赵华霜。
赵华霜见人多了起来,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又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些人,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华霜,你怎么过来这里也不跟我说一声。”一位老者的声音响起,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赵家大长老,赵华霜的爹,赵松乔。
赵松乔自人群后缓缓走出,低斥道:“秋弥是我安排在穹窿城的,自然一切事务我比你更清楚,就由我来向人们解释。”
说罢,赵松乔朗声道:“此前一直未告诉大家,是怕城中人引起恐慌。城中人得的这种怪病我是知道的。”
“你知道却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我们死吗!”人群中有人愤怒喊道。
“就是啊,世家冷眼旁观,真是令人寒心!我要去京都告发你们知情不报!”
人群中抱怨声渐起,赵松乔道:“大家稍安勿躁!请听我说。”
“之所以不让你们出去是因为这怪病会四处传播,若是穹窿城内任何活物或物件到了其他地方,这病气散了出去,只怕会殃及整个雁北百姓!”赵松乔痛心疾首道。
“你胡说,这不是什么病,而是有人蓄意投放的妖毒!”江杳杳大声道,“几个道士来过穹窿城后此地便开始莫名其妙地死人,这里的人都知道!”
“几年前的道士?我不曾了解过,只是蒙秋弥自继任城主后就发现了穹窿城的这种怪病,他立刻禀报于我。只是我觉得事关重大,才不让他到处宣扬,一直隐秘行事。而赵家自那以后也开始着手尝试医这怪病的方子,目前倒有一方能抑制这怪病的汤药,只是毒性较大,一直在试药,还未来得及给百姓们用。”
赵松乔拿出一个小药包,对赵华霜道:“你自小娇生惯养,我怕你听了这怪病吓到,你又是爱粘着女婿的人,时不时便要来这里看看他,我怕你因此也染上病,就让厨房将这药每日掺些进你的饮食。”
蒙秋弥叹道:“这药我日日都在吃,才看着像安然无恙。只是药方毒性甚大,需得试药一年,若无异样才能给百姓们用,否则反倒会害了你们!再有几日就是一年之期了,到时就可给大家用解药了!”赵华霜闻言,眼里有些湿润,“秋弥,你为了大家做出这样的牺牲......”
这话一出,人们顿时觉得自己都冤枉了蒙秋弥,冤枉了赵家,“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赵家只是不愿引起恐慌罢了!”
“我就说穹窿城肯定会有救的!果然等到了解药!”
有人道:“也不差这几日,不如今日就将解药给我们吧,这怪病当真折磨得人生不如死啊!”
“是啊是啊,试药之期也不差这几日了,哪怕是毒,若是喝下去能舒服点也值了!我实在是被折磨得太痛苦了!”
赵松乔见状,道:“既然大家想要一试,我便将此物分给你们。只是需得提前告知一句,若是不信我的人,大可不用此药。”
此话一出,人们又议论纷纷,赵松乔的意思,显然是让人们在相信江杳杳的妖毒和相信他之间作一个选择。这时,文成站了出来,对赵松乔道:“我相信赵长老,就让我先试药吧。”
江杳杳看着赵松乔,他带着和煦的微笑向文成递去药包,那番说辞看似完美,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文成将药一饮而尽,半炷香后,他惊喜朝众人道:“当真感觉好多了!多谢赵大长老!”
人们见状,纷纷开心着簇拥而上,领光了赵松乔带来的药。
江杳杳对雪茸道:“雪茸,你是不是也觉得古怪?明明是无解的妖毒,可这时竟出现了解药?药效还这么快?”
“雪茸拿自己的花木之灵的声誉发誓,这绝对绝对绝对绝对是妖毒!”雪茸鼓起腮帮子,气呼呼道,“居然怀疑我的鼻子,雪茸简直是太生气啦!”
“我知道,乖雪茸这么厉害,当然不会撒谎。”江杳杳眯眼看向赵松乔和蒙秋弥,“请问赵大长老,我没有喝药,怎么也未曾染上你所说的这种‘病’?”
江杳杳话一出,还在庆祝自己终于得救了的人们纷纷安静下来,看向江杳杳。
“江二小姐?”赵松乔微微疑惑,思索片刻随即道:“只怕是你体质特殊......”
“我不过是个出生就没有灵根的肉体凡胎,又能特殊到哪去?”
见江杳杳把自己爹被问住,赵华霜斥道:“江杳杳,你不依不饶究竟是做何居心?你是江家捡来的弃婴,谁知道你什么来路?保不齐是石头变得不会生病呢!我爹是为了他们好才不辞辛苦从懿安山来到穹窿,你也要阻拦吗?”
人们一听,纷纷议论道:“这就是江家二小姐吗,原来她是抱养的!”
“是啊,我早就听说她跟她姐姐一个天赋异禀一个灵根全无,原来不是亲生姐妹,怪道如此呢!现在咱们有了解药,这二小姐是不是怕丢了江家的面子才刻意为难赵家人呢?”
嵘澈叉着腰道:“江姐姐为了我们来这里寻解药,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文成摸了摸嵘澈的头,叹道:“她不过比你大几岁,只怕药理也有记错的时候,误会成妖毒也是有的。”
“文大哥,你也!?”嵘澈不可置信地看着文成。他摇摇头,“可现在赵家给的药确实起到了作用,足以证明赵长老说的是对的,我不能用大家的性命去赌啊。”文成推搡着嵘澈,“快去领药吧!”
嵘澈不情不愿地拿了药,江杳杳对他点了点头,嵘澈抱歉地看了江杳杳一眼。
赵松乔朗声道:“既然大家的病已经解决了,我们也就该回去了,至于穹窿城因怪病造成的各方面损失及重修事宜,过段时间城主也会慢慢安排上,大家不必担心。”
“真是多谢赵家和城主了啊!这样的怪病都叫您治好了,真是再世神医!”
“江家如今的炼药术只怕是要被赵家超了去了!”
“江二小姐也是一片好心想救我们,咱们也别怪她了!”
“赵长老,您这药方如此神奇,可否给我两包也试试?我这可还有两个病人呢!”
赵松乔为难道:“这些未成熟的药包带的不多,已发完了。百姓们不顾试药期未到就用药,也是他们愿意的,您的姐姐和柳沐朝可是江家和柳家的掌上明珠,恕老夫不敢贸然对他们用药,需得到试药期一过,若是试药之后无异样便给您送来。何况江二小姐又一直疑我,老夫倒是怕二小姐从我这方子里找些错处出来维护你的面子吧。”
人群中有人道:“江二小姐,我知道你们也是好人,只是错了就错了,你年纪小我们不会怪你的!”
江杳杳暗自摇头,她可不是为了争什么面子,只是怀疑这赵松乔的药为何这么神奇,人们喝了之后这么快就好了?本想借姐姐和沐朝哥哥也中毒一事问他要两包来看看,却没想到这老头三言两语就给她打发了。
“赵长老竟能未卜先知,连穹窿城剩下多少活人都知道,带来的药倒不多一包也不少一包。”江杳杳道。
“江杳杳,你休要再胡搅蛮缠!”赵华霜柳眉一竖,扬起袖子,八枚极小的短锏自袖中飞出,急速向江杳杳打去。赵华霜出其不意发起攻击,江杳杳便被动了起来,那八枚短锏不光轻巧锋利,表面还覆着一层独特的古漆,即使是大白天也不容易分辨出短锏的位置。
“小心!”
柳卮言方才醒来,一时还不了解这般境况,却见赵华霜的一枚短锏就要刺中江杳杳,飞身便去控住了那短锏。赵华霜作为赵家嫡系弟子,自然修得是赵家最强的仙术,见八枚短锏悉数被二人挡下,一时起了好胜心,又唤出十六枚短锏攻去。
刚从幻境中走出,柳卮言只觉浑身尚不灵活,赵华霜攻势凌厉,连他也应接不暇起来,一个错身,一把短锏擦过眼前,锋利地八棱刃带着灵力划破了柳卮言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