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犁穹窿城(6)
八诡阵中,蒙秋弥在暗,他们在明。江杳杳向蒙秋弥甩出几道墨灵,想趁阵法张开之前先擒住蒙秋弥,然而他却早有准备,一边施法一边快速闪身躲进阵中。阵图交错在脚下出现,蒙秋弥狡猾地藏匿在法阵造成的空间屏障中,阵法向几人压来,江杳杳发觉周身环境开始发生变化。
阵阵光芒闪过,一片冰天雪地里,身着白衣的男子背对江杳杳而立。她执笔施法,快步向其走去,“蒙秋弥,你别耍把戏了!要打就光明正大出来打,藏头露尾算什么?”
话音刚落,男子侧身自袖中飞出两把利剑,瞬时便扎入了江杳杳的腹中。
“你......”男子的侧脸忽然给江杳杳一种熟悉的感觉,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男子虽未直击她的心脉要害,然而江杳杳却觉得她的心口比腹部的伤口还要疼上百倍,“为什么,心会更痛?”
江杳杳浑身鲜血,痛苦地捂着心口。下一秒周身画面一转,江杳杳又来到江家府邸前。几个江氏弟子正要出门,看到江杳杳就指着鼻子骂起来,“滚啊!滚啊!”见她站着未动,又拨剑向她刺来。江杳杳轻而易举地挡下了那几名弟子的招数,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她低头看去,一把短刃已然穿透了心口。江杳杳回过头,江赋手握短刃,正狞笑着看她,“爹爹,为什么......”
“不!爹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当江杳杳改变想法后,幻境中身上的痛楚减轻了不少,柳卮言的琴声也在耳边越来越清晰,江杳杳猛然回神,这些都是蒙秋弥设下的陷阱,她深吸一口气,定神,凝气,“心中无形,天地无间。天心无意,人心化净!破!”
十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来到一处荒芜漆黑之地。不远处隐约响起阵阵水流声,十二不自觉前去,走近时忽闻一股浓烈地血腥味。十二猛地一颤,被刻意忘记的记忆再次浮现脑海:那是天界边缘的憎悟天,那些痛苦惨叫,凶狠锋利的獠牙和浓烈的血腥味一齐向他涌来,十二不自觉地开始浑身颤抖,“不要,不要,不要!”
柳卮言快速弹奏九霄玲珑,极力阻拦着阵法的每一步变换,而江杳杳和十二功力较低,就没那么幸运了。见江杳杳面色发白,痛苦地捂着腹部,十二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柳卮言肃声一遍遍呼唤着,“快清醒过来!不要被幻象吞噬!”
蒙秋弥身藏阵中,见江杳杳和十二痛苦不堪,纷纷濒临崩溃,顿时冷笑一声,暗自得意道:“人只要进了这世间最难解的惑心迷阵,就没有能逃脱出来的。”蒙秋弥将目光移向柳卮言,却见他正定神施法,丝毫未受到影响,顿时大惊,“他,他怎么会?”
“不可能!只要是人就不会没有欲望和痛苦!”蒙秋弥自从领悟惑心阵法后,还从未遇到过能完全不受惑心迷阵影响的人。“除非,他不是人!但即使是仙,怎么可能没有欲望和痛苦!”蒙秋弥不愿相信,他划破手指,以血为引再次加强了惑心迷阵。
见江杳杳神色逐渐缓和,柳卮言知她应当是已破除了所处的迷阵,便开始专心帮助十二脱困。“卮言,卮言。”一个女声响起,柳卮言心微微一颤。
“......娘亲。”柳卮言微微叹一声,哪怕自己修炼至此,心中却还是始终无法将血缘之情割舍。
“卮言,为何抛下我们......”
柳卮言闭上双眼,任由幻境中的声音一遍遍质问自己,那些百年前被自己压在心底的回忆也渐渐浮上心头。
他是雁北百年前难得一见的天才,可爹娘却与这仙门世家的想法不同,他是柳家第三任家主柳云悠的独子,明知自己可爹娘偏生不愿让自己入仙道,他还是一意孤行地离开了柳家。
“仙道茫茫,多少人穷尽一生也不得窥见天机,你又何必执着于此?”柳云悠苦苦劝道,“出生在这仙门已是无法选择,你若要追求你心中真正的仙道,只怕要尽斩七情六欲!我知你不爱儿女情长之事,可你连爹娘也不要了吗!”
“是啊,这么早就飞升,只怕爹娘再也难见你几面。”江柔抬袖掩泪,“依娘看,你还是接替家主之位,也不用受独自那飞升后的千百年孤寂之苦啊。”在旁人眼里,仙门的每个弟子都能有荣耀飞升成仙身的机会,而他们身为仙门中人,自然知道这飞升的荣耀之外,还要面临怎样的苦楚。
他那时正值十五岁,不顾一切地当着柳家一众长老和自己爹娘就反驳起来,“儿女情长多是天下孤寂男女相互慰藉的借口,我早已堪破,自不必多说。爹娘养育之恩情我也固然不敢忘,可为求道,也难免忍痛割舍。孩儿早知今日仙门之种种从道之术不过是花十几年时间修了门功夫,与真正的仙道有何关联?江柳二家作为世家之首,道法虽练得高强,可仍未能窥见仙道之一二,何况其他世家?我们这些后人,不过是仙门与皇族统御人界的......”
“闭嘴!”柳云悠向来慈祥待人,难得见他如此愤怒打断柳卮言,此话直指仙门各族声誉,若再说下去,只怕族中其他长老会不高兴,若是传了出去,更是一桩无端的祸源。柳云悠自然知道其中隐情,他也不愿自己的孩子成为牺牲品。飞升后除了难以同亲人见面,忍受着天界漫长的百年孤寂以外,一个人神还面临着平衡皇族、世家与天界众仙力量的责任,成为皇族的支持者、人界的守护者和天界制衡妖魔二族的力量。
柳卮言笑了笑,转而道:“孩儿不愿就这么糊涂地在柳家待上一辈子,走着你们所谓的‘柳氏仙道’。纵要忍痛割舍血缘之情,也一定要求个真正无愧于心的道。”
后来在自己的坚持下,柳卮言轻而易举地通过仙门试炼,更是轻松挨过飞升阵法之劫,天下众人都道他是天生的神仙,唯有柳云悠与江柔心痛难耐,天界正缺乏力量对抗潜入憎悟天附近的妖物,柳卮言这一走,只怕几十年都不能归家,他二人老来得子,又有多少时光可以伴在他身边?余下的几十年只怕要望天流泪罢了。
可柳卮言当时并未想那么多,他不满江柳二家自封在这所谓的仙道中,他要自己求得真正的仙道。初去天界,他颇为兴奋,因为终于可以摆脱柳家那一套自己修悟仙道了,没了繁琐章法,没了古板的道术,柳卮言在三十年内就修到了半神魄。
他在天界颇受瞩目和重用,在憎悟天打退了无数的妖物,还给了天界一片安宁。等他终于得闲时,才想起来回家一趟,可等他回去时,才发觉人界已过去了五十年。柳云悠和江柔皆已白发斑斑,垂垂老矣。
在见到老态龙钟的爹娘那日,他承认,自己后悔了,非常后悔。他错过了爹娘五十年的时光,如今的自己犹如苟且偷生一般,仍以十几岁的样貌对着他们,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柳云悠和江柔全靠这一股对孩子的念想支撑到现在,在见了柳卮言一面后,第二日便双双撒手人寰。柳卮言万般懊悔,他知道是自己的一意孤行才让爹娘后半生尽是遗憾,以至于连去祭奠一下都不敢。他只恨自己当时年少轻狂,自以为早已割舍红尘,修得真道,可到头来却还是割舍不下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
“我这算,什么道?!”他苦笑,笑着笑着又无声地哭了。
自那以后,柳卮言再也不愿回到柳家,回到浮玉山,他生怕与这些亲人有所交集,最后再无奈地看着他们离开。
心中隐隐痛了起来,柳卮言知道这一切都是惑心阵法在作怪,可他很久没听到娘亲的声音了,竟有些舍不得打断。
江杳杳突破幻象后,却见到柳卮言倒在地上,嘴角还挂着微微笑意。“卮言!卮言!”
“怎么唤我出幻境的人自己都沉溺其中了!”江杳杳顾不上疑惑,见十二面色不佳,随即快速念起咒来。
“卮言,十二,快回来!”江杳杳自知自己功力不如柳卮言,只怕难以突破蒙秋弥的阵法,只是她一定要尽力一试,“炼魂术,起!”
江杳杳再次汇聚全身灵力,本想幻化柳卮言的魂魄,可奈何根本没见过他的真容,这怎么个画法?江杳杳再次将希望寄托在化出君辞墨的墨灵上,“这次一定要成功!”
强行催动大量灵力让江杳杳的灵脉出现难忍的烧灼感,她强忍着痛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他们出来!
那股极寒冷的烟雾自脚底升起,熟悉的黑色身影直直立在江杳杳面前。
成功了!江杳杳急忙催动君辞墨的墨灵向惑心迷阵攻去。阵外,蒙秋弥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瞬时一口鲜血喷出,“难道,又攻破了我的阵法?!”
君辞墨的墨灵拥有原身近六成的修为,即便蒙秋弥这种江湖阵术能不受仙门道术干扰,可君辞墨的墨灵术本就不同于这些仙门道术,何况他修为又高,约摸六成的功力早已足够突破蒙秋弥的阵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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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阴魔域
“看不下去了?”枢珩冷笑了一声,看着回来后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的君辞墨,丝毫没有打算上去帮一把的样子,反倒抱起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这,也算?”君辞墨冷冷道,“只是还没到时候。”
枢珩柔和的笑意中藏着毫不掩饰的杀气,“见你对那小徒弟的样子后,我倒有些怀疑,时间早已过去太久,你是不是早就忘了以前。”
“从未。”
“你最好是。”枢珩笑得越发灿烂,“你别忘了,即便不是同一个人,可那颗灵魂丝毫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