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思量
云镜看着这四周的红梅枝,朝着张淮之冷淡地笑了笑:“挺好,风雪至,红梅开,很是漂亮,可惜风雪未至,我无缘欣赏。”
张淮之低头笑笑,“殿下,此处宅院,若是殿下不嫌弃,淮之想送给殿下……金戈铁马之间,也要求一处内心的宁静,终有一个冬季,殿下会在梁洲,看一看红梅满山的风采,一品人间雅乐。”
云镜倒也不推辞,淡淡笑笑,说道:“谢谢,我见你抱琴而来,你来找我,是想同我一起抚琴吗?”
张淮之有些诧异,没想到云镜竟然能洞察他的心思,不自觉心里暗笑,云镜私下是个如此细致之人,果真与他想象中,一模一样。
“淮之,能有这个荣幸吗?”
“以琴会友,算不上荣幸,我近日也不忙,你若是喜欢,我倒想高山流水觅一知音。”
语罢,云镜招呼着远处的侍女,去将她的琴取来。
张淮之很是高兴,一双目光里是满对云镜的爱慕与赞赏,面前这个完美的恍若神明之人,如此温柔地与他以琴会友。
他定要倾尽毕生所学,来弹好此次琴曲。
*
催梅苑,茶盏旁,云镜烧了一壶茶,吃了点吃食,岑玉京跨腿坐在一旁,丢着花生,往自己嘴里面放。
云镜闭目沉思,听到公道杯分茶的水声,才睁开眼睛,接下岑玉京的茶。
“张淮之过来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云镜沉思。
“我瞧着他估计是喜欢你的,很早之前我我在漳州之时,张家曾经把你送我的小楷书拿去临摹了一幅,估计就放在张淮之的家中,你的风雅气度,他对你心存惦念也正常。”
岑玉京说着,心里就暗暗不爽,怎么这张淮之,就对自己不感兴趣呢?自己也不比云镜差啊?
“说对了。”云镜喝茶。
“你知道啊?”
“嗯。”
“但我总觉得,他过来,不只是喜欢你,还有别的意味,刚才张老过来,说想让你教习一下张淮之的诗书,把他留在催梅苑,你说……他们是不是在讨好咱们?而且我派兵的时候,发现张家把兵马都卸了,这张家对张淮之,当真是宠爱。”
岑玉京揣摩云镜的意思。
这张家欲图后君之位,岑玉京也看出来了,张淮之人清淡优雅,娴静内敛,是个仪态端庄的好苗子,恰巧云镜又把张淮之留在了催梅苑,这一来二去,很难不做遐想。
要是云镜喜欢,她可以撮合撮合,至于后院里面的那个炆池,估计张淮之也能容人,若真是容不下,等云镜冷淡下来了,她就去把他收了。
“张淮之确实很好,很有才华,他住过来,我也不好拒绝,不然就是不领张老的情,终归这也是在梁洲。”
云镜吃了一口糕点,手指放在茶桌上轻轻推敲,看着悠闲自得。
“你对他感觉怎样?”岑玉京八卦,一双眼睛明亮动人,凑上前说:
“张淮之可最是配你,虽然这身份上配不起,但楚国也难找如此世家大族的子弟了,他又愿意屈居你之下,待你也真心,无论是贤还是色,那都是一绝,你把他纳下,梁洲这边直接不用担忧了。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日后对你也是一番助力,与你共谋大业,未尝不可?”
云镜低下头,淡淡笑笑,“知道了。”
“我比较了解你,什么美人那都不敌江山重要,你后院那个你若是喜欢,留下也可以,认作侍君他尚会感恩戴德,你只需要言辞警告张淮之,也能留下他。到时候身边一贤一色,多好?”
岑玉京一想想云镜未来的日子,就替她高兴,认真地替云镜谋划。
“人家都示好了,你回应不?”
云镜又斟了一杯茶,表示思考,整个人依旧沉沉闷闷,也不说话,要知晓攻打梁洲,本来各世家大族应该同仇敌忾,但是张家却没出手,还在城中稳住了其余士族。
张家的态度,太过明显。
云镜送茶,说:“我不知道,若说没有心动,是不可能的,但我在想炆池。”
“他?你想他干什么?你纳了张淮之,他一句话也不会说,就算你不给他名分,他也不会说半句话,你信不信?他那一关最好过了,主要是看你自己的意思。”
岑玉京继续规劝。
云镜是个不付出感情之人,岑玉京是知道的,留下炆池一定是有真心在,但是眼下这个张淮之是个更好的选择。
那个男奴,除了听话,除了好看,能成什么大事?她日常里面好好对着就已经很给面子了,犯不着把他规划进决策里。
“如果,我纳了张淮之,炆池一辈子都要屈居人下了,他永远也不会成长,永远也不会认可自己,永远都会是现在这逆来顺受的样子,我不喜欢。”
“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成长为张淮之!你明白吗?”
岑玉京有些急,连忙提醒云镜,说道:“他的字画虽有你的风骨,但这一辈子也及不上你一二,他愚蠢迟钝,逆来顺受,卑微弱小,你若只是个裕王,悄悄养在后院就行了,但你不会是,他终归要出去见人。你也不用来和我争辩这些,我是和你说真心话,他哪里拿得出手?”
“除了一张脸,他如何能带的出去?一张脸?带出去那就是男宠的身份。”
云镜叹了口气,试图改变炆池,但是无能为力。
二十岁的他,说小也小,他的心智不成熟,逆来顺受,奉云镜为尊,贪欢贪爱,实在是个年幼无知的人。
二十岁的炆池,说大也大,他骨骼已经定型,诗书礼仪都错过了最佳的时期,从潜意识里便是个男宠的标准,若要改变,就要抽髓剥筋,就算付出了代价,也不一定能成。
就让他成为男宠,是最好的选择,炆池自己也更希望过这样的生活。
可云镜觉得,还不够。
他不想太早给他定性,剥夺了他向上的可能。
“他带不出去,甚至一辈子带不出去,也斗不过张淮之,这些我都知道。”云镜有些烦躁。
“所以你干嘛非要让他和张淮之争那个位置,张淮之平日里是个有尺度有底线之人,他若是个狼子野心之人也就算了,但他也真心待你,不会对你有所威胁。但炆池,他有什么用?”
岑玉京一想起炆池,就为他发自内心的恨铁不成钢,其实她也不是讨厌炆池,炆池乖巧懂事,听话可爱,很有礼貌教养,她也喜欢得厉害。
但是那只是喜欢,和这些比起来,太微不足道。
“别提这个,我不喜欢提他,他是我的人,我有自己的考量。”云镜打断岑玉京,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了。
“你看吧,你依然不让他面对外界,你能护他多久,锁他多久?你们俩一直以来都是两个人,一直都在脱节。”岑玉京接着说:
“一遇上他你就犯浑,真是个红颜祸水,云镜,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个色令智昏的人?”
“我……或许是。”云镜淡淡叹了一口气,淡然说道:“解决不了炆池,就解决掉说闲话的人,岑玉京,格局小了。”
岑玉京一震惊:“你还是庇着他是吧?我倒看看,那个蠢物领不领你的情,他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万一长得道行不端,最后反而背刺的是你的心血。”
“很有趣不是吗?”云镜挑了挑眉,淡淡笑着,内心里却没有那么坦然,还是有些沉抑。
她终归没有能力凭借一己之力阻挡人世间的那些碎语闲言,炆池也不能永远金屋藏娇不见人,她只能变得更强,扛的更多。
“无语,我对你真是无语,那张淮之你怎么办?还留着?”岑玉京也不想多做争纷,不想和她聊了。
一遇上炆池,云镜似乎永远在思考,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或许是内心在挣扎,或许是在想一些不便被人知道的事,太复杂,太拧巴,太难猜。
提到了张淮之的处理,云镜一瞬间恢复了冷静的神色,眉头舒展了片刻,说:
“当然是留在院子里面,稳住张氏……我自己倒也能自持把控尺度,只是……炆池,他不能留在院子里面了。”
“为什么?”
“张淮之确实是个高尚之人,但你不敢确定他是否与我一样,内里伪善,他端得高洁无双是因为别人没有抢走他的东西,他当然可以冷静自持继续风度翩翩,但若是自己利益受损,不见得不会露出爪牙,世家长大的公子,炆池一定斗不过他。”
一想到这儿了,云镜就开始恢复了理智,双手敲在茶桌上,敛目思考:
“他还没有争斗的能力,现下梁洲未定,他需要远离此处的争纷。”
“他不留在你身边,你如何护他?你身边才最安全吧。”岑玉京觉得无语,有兵马镇守,自然才是最安全的,要牢牢锁住才是。
“那可不一定,我反而觉得,有了利益的介入,留在我身边,才最危险。”
岑玉京忽然间嗤笑了起来,她很少见云镜为一个人考虑,竟然觉得有些陌生,她咂嘴而道:
“云镜,我记得小时候,你好像很喜欢称赞官师衔的儒雅风度,那时候的你,应该很喜欢张淮之这一款的吧?甚至在邴州之前,你都很偏爱世家风范。”
“怎么忽然间,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这么好的一个张淮之,你就不要了?”
云镜摇了摇头,想起了与炆池孤独拥抱的日夜,虽然他不懂她,确是难得的平静,她淡淡说道:
“或许,我本来就不是那样一个人。”
“我和他很像,被尘世塑造成了一个不属于我们自己的模样,我帮他寻找自我的同时,也在找寻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