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行径
炆池的声音太大,惊得前方驾马的暗卫勒了马,疑惑地看向后方,炆池掀开车帘,从马车里面出来,却被三七伸手拦住。
“不行。”
“我必须要去。”炆池的声音变得不如刚才温吞,而是十分坚定,一双眉目褪去了青涩模样,看着多了一丝凛冽。
“我说了不行。”三七回复。“殿下不会允许的。”
“可我必须要去,这是我必做之事,我除了是殿下的人,我还是我自己。三七,如果这件事情我不去做,我会后悔一辈子,因为我违背了我自己的本心,放弃了我自己去迎合了殿下,这个时候起,我才真的是一个毫无灵魂的躯壳,没有尊严,没有自我,是殿下的附庸。”
他认真地看向三七,非常坚定,“因为我抛弃了自己的过去,去迎合殿下的期待。”
三七:“你的安全,炆池!”
炆池一瞬之间抓住了三七的手,没有恳求,也不如曾经那般懦弱不堪,他想起了那个夜晚,他享受云镜带给他欢乐的时候,云镜说的那些话。
云镜说,若是她全程引领着他走。
久了,他会变得麻木,会成为一个边缘化的人。
而在这一刻,他忽然间明白了云镜所害怕的那些东西,也忽然间明白了云镜想要让他拥有的东西。
这不是云镜引领的,是他自己经历的。
“我明白殿下想要让我知道的东西了,三七,我明白了!你放我下去!你放心!她一定不会责难你的!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只要还活着我就替你们承担!我一定要做!我不能背叛我自己!你记得刺史府里面,殿下挂的那张书画吗?心悬明镜台!我也要明镜高悬,不要违背自己的本心。”
炆池瞧着三七不注意,猛推了一手,一下子撇开了三七,跳下了马车,别的暗卫也不敢阻拦,全部都看向了三七,等待命令,“头儿?咋办?”
炆池头一次褪下了懦弱不堪的外衣,那么坚定,三七看着远处奔跑的炆池,也有点疑惑:
“追过去,护着公子的安危。”
“是。”
*
地上的小倌抽搐着身子,修长的大腿露在外面,肥头大耳的男人很是心机,马鞭全部落在他的臀腿之上,将一些情/趣之事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肆意践踏底下人的尊严。
“住手!”
炆池推开了拦着的众人,冲到了最前面,大声呵斥:“你不能打他了!”
“谁啊?敢这么对我说话。”男人左右观看,却只看到了一身披风的炆池,在清晨的阳光下,恍若谪仙,美得清丽脱俗。
“谁都有资格对你这么说话!”炆池抬脚上前而去,站在贵人的面前,直视着他,认真说道:
“因为你不是在罚人!是在虐人!若他有错!你可以送至官府办案,或者送回原籍按照规矩办事,你甚至可以在府中对他施刑责打,但你没有资格扒光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
“你口中正义凛然的惩戒,才不是真的惩戒!你就是想要欣赏他的无助!展示你的身份尊贵!今日你是贵人,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终有一日你也会成为别人眼中低下之人,那时候,你如何自处?爬得更高?还是欺辱卑微之人满足你的乐趣?”
他上前去,看着底下抽搐的人,官师衔说得对,受刑责打的人很容易抽搐,甚至大小便失禁,小倌的排泄物又一次排泄了出来。
来来往往的行人,皱着眉头觉得可怜。有的人嘴角隐出笑意。有的人嫌弃脏乱,嗤之以鼻。
小倌当真是卑微极了,可怜极了。
不自觉连小倌都开始笑了出来,欣赏着自己的窘态,自暴自弃。
炆池走上前去,无视他正在排泄,轻轻的跪在他面前,将自己那一身华贵的衣衫脱下,搭在他的身上,裹住,遮盖住了一身的膻味。
“没关系,我抱你起来。”炆池轻轻的抱住了小倌,温柔的借力而起,注意着他的伤口,用披风为他裹住,轻声说:
“没关系的,只是尿了而已,没关系的……清理干净就好了,是他们不好,没关系的……”
小倌麻木的看向炆池,炆池为了向小倌展示友好,轻轻的靠过去,抱起了小倌在怀里面安抚,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他浑身的膻味,恍若无物。
贵人瞧见了这一幕,又瞧见了炆池的相貌还有这身华贵的衣衫,忽然间开始怒气直升,这是哪儿位贵人?还是贵人的男宠?
敢压在他头上?
“放肆!竟敢这么对我说话!你背后人是谁敢让你如此行事放肆?”语罢,贵人的马鞭开始在空中一挥,嗖地一声发出声响,吓得背后的所有人一愣。
暗卫准备冲上前去,却被三七拦住,“头儿?”
“先看看。”
暗卫隐在人群中,全部都盯紧了炆池,生怕炆池出一点事情,而炆池却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高傲,更多的是坚定。
炆池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人,看着贵人,语气坚定说:“对,我身后有人。”
暗卫猛地看向三七,说道:“头儿,怎么办?要是说出了殿下的名号,我们该怎么办?”
“说出了我们也能平安护送,大不了送到漳州刺史府,虽然争斗多些,至少保住了安全,不过他不说出来最好,你盯紧了,及时把闹事的人擒拿。”三七已经准备好了出手。
“哟哟哟,难不成还能是某位州域的刺史大人?你不嫌腥臊啊?哈哈哈哈。说来我听听。”
炆池看着贵人,挺直了腰杆,说:“是每一个遵纪守法的平民百姓,是每一个遵守法纪的父母官员。”
三七一愣,停下了手中呼之欲出的刀。
“这位大人,我一介卑小之民,苟全性命于乱世,凭借的就是千千万万遵循法度之人,强权之上仍有强权,若大家都以强权威压,你也终会被强权所控,届时天下人人自危,民不聊生。”
“在你之上,还有漳州刺史,刺史之上还有裕王,裕王之上,还有天子,权势永远不会有尽头,你也永远受控。这样的世道并不清明,你若尺度行事,也有你之上的官员尺度行事,届时天下清明,你也无需靠欺辱他人取乐。”
“这位大人,难道权贵,就不怕国法家规吗?难道权贵,就不害怕所处的世道肮脏污秽吗?难道权贵,就不希望自己所处世道,只要行有教条,就能平稳度世吗?”
炆池抱着手里面瑟瑟发抖的男倌,伸手安抚,排泄之物已经到达了他的衣摆之上,肮脏不堪,他并没有挪开,而是继续安抚。
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似乎被戳到了逆鳞,有些气愤,却知晓四周全是平民百姓的眼,他也仍然惧怕朝廷忽然派下清明的官员,来处理这些事情。
官员一时间不知所措,猜不到面前之人是谁?更是惧怕他口中言论,站在原地停滞。
周围看热闹的人停了嬉笑,他们曾欣赏着他人的落难,进而感叹自己的幸运,可是谁也不能保证未来某一天在地上手足无措的人不是自己,若是那时候,也希望能有人站出来,而不是视而不见,甚至嘲讽讥笑。
“这位大人,算了吧,你和一个没眼见的小民计较些什么?”
“就是就是,一个男倌而已,别脏了大人你的手。”
“放了吧……”
周围的人都开始给贵人找台阶下,喳喳地声音回荡在耳边,惹得贵人也不好意思多行事,啪的一下扔了马鞭,回到了府中。
辉煌的大门外,人潮继续围着,怀中人瑟瑟发抖,疼得抽搐不堪,热流顺着衣摆而下,炆池感受到了手掌的温热,轻轻的拿着自己的衣摆为他遮盖。
抱着怀中人紧了紧,温声说道:
“没关系,不用不好意思,我帮你清理干净,清理干净就好了。”
披风是白色的,炆池拿上了披风,那披风是云镜送的,上面还绣着云腾纹路,他有些犹豫,手停在了空中。
听到了怀中人的□□声,他骤然惊醒,拿着披风就开始清理地上的那些热流。
三七和暗卫们看着地上跪着小心翼翼地炆池,沉默了片刻,有人问:“头儿,要去帮忙吗?”
三七低头,“让他自己做。”
“是。”
*
客栈里面,炆池坐在床边,用湿布擦拭着男倌的面容,替他将脸洗得干干净净。
男倌的年纪不大,大约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紧咬着牙关浑身是汗渍,炆池看着男倌,若有所思。
房门外的暗卫小声问三七,说:“主儿,还去不去茶山雅居。”
“当然要去,但是……等他把小男倌的事情弄完了再说吧,此地也还算是安生,你记得去查一查这个小男倌的来历,不要有不三不四的人留在他的身边。”
“是。”暗卫答话,望着床边的炆池,有些疑惑,说道:“主儿,你有没有觉得,炆池公子有些不一样了。”
三七眼神沉敛了片刻,说道:“确实不一样了。殿下对他很是看重,花了很多心血,没过一年,他竟然从以前那愚笨无知的模样变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他留在这里是安全的,我不介意让他多成长成长,殿下为天下心力交瘁,日夜操劳,唯一在外惦念的怕是炆池了,可惜炆池亦愚笨不自知,不能为殿下分忧。今日一见,倒让我看法大不相同,若是殿下知道炆池公子这样做,一定会很高兴的。”
三七望着炆池的眼神沉了沉,不自觉弯出了点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