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为进
云镜的声音传来,如同一颗定心丸,连岑玉京都震惊了,连忙向身后望去。
云镜一身黑色衣衫驾于马上,高束着头发正手持着弓弩对准着沈攸,一旁是一身白衣张淮之,也同样驾了一匹马立在云镜的右侧,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在俩人的身后,是正规军队。
岑玉京皱起了眉头。
“云镜?你怎么会到得这么快?你……没出城?”沈攸忽然震惊,眼睛宛若铜铃。
云镜的眼神十分阴鸷,正冷冷的看着他,带着肃穆杀伐之气,两军对峙之下,云镜是不会落于下风的,两方就这样在大街上冷冷的凝望着,谁也不动。
“你趁本王不在,辱我裕王府家眷,此事如何算?”
医馆的们缓慢开了,炆池浑身是伤的看着云镜,忽然间吹来了一阵风,挡在了炆池的面前,竟让他有些恍惚。
两军对峙之下,中间的医馆在夹缝中显得格外卑微,沈攸淡淡一笑:
“我不是将他送医了吗?”
云镜没有说话,攥紧了手,一般这种情况下,云镜是会不管不顾,直接杀戮的。
此时此刻,众位将士蠢蠢欲动,暗卫们一腔怒火,就连岑玉京和炆池也巴不得云镜能即刻把沈攸毙于兵刀之下。
楼上的众多居民,无比忐忑的等待着一场恶战。
她沉敛了气息,只轻轻看了一眼,不想管这些争纷,只想关注岑玉京和炆池的安危,她从马上跨身跳了下去,走到了岑玉京身边,温柔地扶起了岑玉京。
岑玉京怒火中烧,攥着云镜的手:“云镜!!杀了他!!”
云镜摇了摇头,没说话,看向了炆池,炆池也伤痕累累地看向了云镜。
那一刻,云镜心里面有千万种情绪燃烧,理智快要被燃烧殆尽,她知道,只要她一挥手,她可以血洗整条街道,让这里充满着哀嚎声。
沈攸见到云镜这般不怒自威的安静神色,也油然地生出了害怕,勒了马匹安抚受惊的马。
云镜开口,朝着炆池招手:“炆池,过来,我带你看大夫。”
岑玉京已经愤怒至极,看向云镜大声呵斥:“你看看他有事没有?”
云镜没理她,走上前去扶起炆池,手指触碰到炆池的那一瞬间,炆池猛地一皱眉,嘴角溢出了血迹。
“噗!”地一声,血花四溅,细细密密的鲜血珠喷在空中,洒满了云镜的脸。
血腥气浸入了鼻腔之中,嗜血般的魂魄快要冲破躯壳。
云镜接住滑落在她怀中的炆池,狠狠地瞪了沈攸一眼,上了马,去裕王府寻军医。
两军中,只有张淮之和沈攸面对着面,张淮之一身白色衣衫在月色下格外清雅,对着沈攸熟视久之:
“沈大人……侍君危在旦夕,先行放行吧……其余陛下的旨意,容后再处理。”
沈攸不敢有任何反抗,知晓自己现在硬碰硬不一定是对手,只好安静下来,“放行。”
军队从两侧分开,留出一条大道来,张淮之下了马扶起岑玉京,与她共乘一骥,带领着军队回军地。
微有冷风,吹在岑玉京的脸上,张淮之身上泛着清雅之气,驾着马环住岑玉京,望着前方。
岑玉京此时略有些落魄,头发乱糟糟的,额上还有叩首而出的鲜血,狼狈不堪,张淮之从怀中拿出一条帕子,递给岑玉京,冷冷道:
“收拾干净。”
岑玉京接过帕子,入鼻就是一股子清香,擦干净了脸上后,岑玉京问道:
“你和云镜怎么搞到一块去的?”
张淮之轻笑,颇有些得意洋洋,勒着马分外悠闲:“怎么不能?我仰慕殿下,殿下的事就是我的事。”
岑玉京想听的肯定不是这些话,她吸了一下鼻涕,警惕的问:
“我是说,你们是如何搞到一块去的?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不要插科打诨。”
“催梅苑的时候,她和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她喜欢炆池郎君,不喜欢我,不是我不好,只是她和我没有缘分,并不相配。那时候我就觉得她若是真的发自内心欣赏我的人格和才华,也不比爱上我低下到哪儿去?得到她的由衷的赞扬,我倒也能释怀。”
张淮之声音细微温柔,宛若清风,“我为何要自甘下贱,如别的争风吃醋之人那般去放低自己身段,日日讨好她祈求爱怜?所以我也就放下了。你以为她拒绝了我,我就该恨她,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吗?嗯?”
“她是个令人仰慕之人,拒绝了我,我也同样仰慕她。后来我想了想,如果她要得到一些东西,我不妨帮帮她。我便想了这个计策,我和哥哥留在京中,效忠于她,日后倒也是一步后手之棋。”
岑玉京一听,就知道这各中由头,不过她还是想去确定一下,说道:
“你留在晏山居,就是为了当后手棋?”
“不,不管我帮不帮她,我都会被她留在京中为质,既然如此,还不如效忠于她,化干戈为玉帛,京中风流才女无数,若是她愿意帮我,或许我也能另觅良缘,借她之力庇佑沈家,何乐而不为?”
张淮之是个权谋老手,清雅的性子,确是个肠子里弯弯绕绕的主儿,内里小心思太多。
岑玉京点了点头,啧了舌:“她防着你,你还卖命?”
“你不也是?嗯?”张淮之一挑眉,清雅的脸上展现出莫名其妙的得意神色。
岑玉京笑了笑,说道:“我记得,你先前很是看不起我,怎么现在说话这般温柔了?”
张淮之身上暧昧气息尽显,他其实并不喜欢岑玉京,不过他的风情与清雅藏在举手投足间,倒是勾人得很:
“若殿下胜了,只怕梁洲漳州邴州都是你的地盘,我寄居人下,当然要讨好讨好,日后我俩估计还是个彼此制衡的关系,说话阴阳怪气一些也说得过去,你放心,你老实我自然也乖,刺史大人意下如何?”
岑玉京有些坦然的笑了笑,她和张淮之都是云镜的掌中算计之物,但是俩人又都奇妙的愿意遵守这个平衡线,效忠云镜,原来张淮之也是个在大树底下乘凉的聪明人。
“讨好?要不来我床上?陪我睡一次,比你说十句话也管用?”
张淮之:……
“下次再这样说……我可就告诉殿下了……说你有反心,想要拉拢我。”
岑玉京悻悻地摇了摇头,有些无语。
张淮之是个绝世大美人没错,对于岑玉京这种好色之徒,尤其喜欢搜刮天下美男,最爱的就是这一款世家公子,可是张淮之这话直接点名了利弊。
她算是知道了,张淮之算是不成了。
“切,比你更有世家风度的人多了去了,我还不稀罕呢?你以为你很有魅力吗?”
张淮之笑了笑,没说话。
*
裕王府里面,云镜抱着炆池,匆忙踏脚进了裕王府,官师衔跟在身后,准备药箱上前去。
“殿下……”怀中人挪了挪身子,瘦弱不堪,声音微弱。
云镜抱着他环抱得更紧,连忙放到床上,十分的愧疚,关切的问道:
“怎么样?是不是有内伤?或者中毒了?对不起……我没有杀了沈攸……”
瞧见了云镜那焦急不堪的模样,炆池有些不太好意思,用手拽了拽云镜,轻声说:
“我没事,只是身上有些疼。”
“你吐血了……”云镜万分焦急,连忙拽了拽官师衔,转头说道:“官师衔,你看看他的伤。”
官师衔正打开布包准备施针,炆池又嘟起了嘴,悻悻道:“我没事,我没吐血,我那个血是……自己咬的。”
云镜,官师衔:???
炆池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阿姐她在沈攸面前一直跪着磕头嘛……还让我把伤给大家看,就是想要装点可怜,既然这样……我……我就一直没说话,咬了自己的舌头……我原还打算等沈攸来拖拽我的时候,一口血喷他脸上,我就看着更可怜了,殿下就更有说辞了……”
他伸出了自己的舌头,给云镜看,舌尖隐隐还透出了血迹,一看就是新伤:
“殿下,我伤口没事……养养就好了,您别担心别愧疚了,我说了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云镜原本是气急,伸手就想打在炆池身上,炆池连忙往后一躲,可云镜却迟迟没有动手,原本出于本能的怒气不自觉消散。
变为了笑意。
她笑出声来,拉起炆池的手轻打了一下:“你连我也骗!你知道刚才我有多着急吗?嗯?”
炆池腼腆的笑了笑,缩回了自己的手,云镜却笑着坐下来,原本想说很多教育性的道理,但是想了想,一点也没说。
关切问道:“疼不疼?怎么又挨打了?”
炆池摇了摇头,又脏又乱的头发像是鸡窝,眨巴了几下眼睛,认真地看向云镜:“我不疼,殿下……我……很勇敢很聪明的,我……很满意现在的我自己,我以后,还可以变得更好,我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未来无限可期。”
云镜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
炆池由于舌头受伤了,没过几天后就开始发肿溃疡,什么吃的也吃不下,只能勉勉强强喝一些粥。
这段时日里,云镜除开了处理公务,就坐到他的房中去陪他,喂他喝粥,帮他擦嘴,照顾他的伤病。
有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给他读诗经,吹一只曲子。
一来二去,俩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又开始嬉戏打闹了起来,虽然炆池的脸上依然惨白无血色,却笑得格外好看。
云镜瞧着也心生欢喜。
裕王和沈攸的矛盾一时间传遍了整个楚都,这件事情比较麻烦,有三个急需要处理的事情。
第一个:关于裕王带兵外出却并未出城一事。
第二个:沈攸搜查裕王府却公报私仇,重伤裕王侧君一事。
第三个:裕王府不服从搜查令,公然抗旨一事。
沈婉知晓,如果拿着裕王留城一事大做文章,或许云镜早有应对之策,甚至搬出君主驾崩护卫君主这样的说辞,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而这件事情有个漏洞,那就是炆池传了裕王的命令,公然抗旨。
如果裕王不认,那么侧夫假传亲王命令,抗旨不从足矣定死罪。
如果裕王认了,她们可以借机夺了云镜的兵权。
五日后,新帝云乾继位,传圣旨召云镜入宫,将此事威压云镜,云镜替炆池担下了所有的罪责,最后被褫夺封号,收回兵权,杖责二十。
这件事情,传遍了楚都,一时间流言四起,蔚然成风,一言激起了千层浪,众多言语难以压制下,越传越猛。
裕王府却是格外的风平浪静,并不对外回应,也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老老实实的在门口挂上了送先帝的白帆,并且交回了兵权,本分无比。
众人都不明白?裕王为何不反?
不反?实在是天理难容。
沈家,当真是欺人太甚……
……
裕王府里,一片安静祥和,流水潺潺,落叶落入到了水流里,激起一阵阵涟漪。涟漪上反射着一个个忙碌的侍女。
她们,都听着炆池郎君的吩咐,小心侍奉。
炆池郎君带着伤,却准备亲自照顾云镜,实在是一片赤诚之心。
隔着一层雕花的门窗,云镜额上起了一层层薄汗,皱着眉头,趴在枕头上面咬着嘴唇,目光却格外空洞缺失,若有所思。
岑玉京笑呵呵地说:“别演了。”
云镜被打了后,心情有些不好,不想理岑玉京,没好气地回复:“真的打了。”
岑玉京不准备心疼云镜,反而在一旁乐呵着,还准备掀开软被幸灾乐祸地看,谁知却被云镜伸手摁住,声音愤怒:“想死?”
岑玉京嗤笑了一声,随手端起侍女送来缓和汤药苦味的蜜饯,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阴阳怪气道:
“你啊,就是活该,虚伪拧巴得很,非得给自己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起兵造反,够拧巴!我原以为先帝驾崩的时候,你就直接借着清君侧回来就造反,当场就把沈攸给弄死在街道上。谁知道你居然忍了,把我给气得不行。”
岑玉京翘着脚,继续乐呵:
“我当时想着你究竟做什么打算呢?原来是这样……让别人以为你被欺负到极致,不得不反,好全一个众望所归的美名,哦……你还可以借着杖伤名义安安静静地养伤,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安安静静看着沈婉和沈攸和天下舆论对抗,破防杀人,更坐实了你才是最清明的天下之主,够心狠手辣。”
云镜没说话,淡淡地望着前方,似乎情绪非常不好。
她并没有反驳岑玉京的话,却也没有说这句话对,只是淡淡说:
“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权势?你凭什么觉得这顿打,不是为了炆池受的?为什么觉得我这样性子的人,心甘情愿受了他人的责罚,不是为了对我感情上的一切事,做一个成全?”
岑玉京笑了笑,她一向喜欢插科打诨,不敢走入云镜的内心深处,便也胡说八道:
“哦?你是个情种?看不出来啊?”
“滚。”云镜冷声。
岑玉京悻悻地吐出了梅干,乐呵呵地看着云镜,谁知云镜沉沉闭目,不想理会,只口中淡淡出声:
“我想看看炆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