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未来
岑玉京出门的时候,炆池正在外候着,见岑玉京一出来,立马上前关切问道:
“阿姐,殿下伤得怎么样?”
岑玉京向来是不相信云镜口中鬼话的,但是不妨碍她可以骗一骗傻不拉几的炆池,岑玉京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轻拍着炆池的肩膀:
“炆池啊……我跟着云镜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炆池拿着伤药,低下了头,紧抿了嘴唇,眼里略带泪光。
“嗯……”
“去看看她,嗯?陪她说说话。”岑玉京一路目送着炆池进入了云镜的寝殿,有些怅然若失。
月色清雅无比,照在了大地上,裕王府里一片惨白光景,白帆飘洋,更添一种阴宅般的鬼气,炆池轻扣上了房门,走到云镜的面前,跪下摸着她的额头。
“殿下好些了吗?还疼吗?”
云镜没有回话,在她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她一直都想要炆池陪在她身边,可当炆池真的在身边的时候,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炆池温柔的替她擦去脸上的薄汗,心疼地望着她,一双目光里面带着涟漪。
云镜说:“我终于没有负担了……”
炆池攥着她的手,眉目含情,静静地望着她。
“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希望成为一个圣人,仿佛把自己伪装成这样,内心便能舒坦,赎罪。但其实我有欲望,有自己的暴怒,我并不是个好人,与你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知道我这样活得很痛苦,不知道该如何成为一个我想要活成的人,我不敢向人展露出那些罪恶,想要去修正并一笔带过。”
“但,炆池,我对你,我做不到。”
过去,她是真心的玩弄于他,又是真心的享受着上位者的生杀大权,对他高高在上不计后果。
她理所应当的享受炆池的付出,自以为能一笔带过。
“殿下,我没有怪你。”
“你知道?”云镜闭着眼睛,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
“嗯。”炆池心疼的看着云镜,依然眉目含笑,温柔如三月春风。
“什么时候知道的?”云镜依然不放在心上,冷冷地询问。
“我当然知道啦,我又不是个傻子,我一直都知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感受出了你好像在欺负我,我带着这个概念,一直到现在。没有去细想它,其实细想了也没什么,殿下不是完全的好……炆池也不那样好的……”
“嗯……”
“殿下不必难过,不必自责,炆池一直都很爱殿下,不爱刨根问底。我们一起在这段路程里成长,我很珍惜,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看过了许多的风景,有段所有人都无法复刻的经历,荒诞开场,圆满结尾。”
炆池一如既往的温柔,伸手替她温柔的撩开发丝,眼神温柔如泉水不绝,十分有安全感。
可云镜却苦涩的牵动了嘴角,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你不知道……”
“我知道。”炆池直直地看向云镜的眼神,十分坚定:“我什么都知道。”
云镜有些疑惑,皱起了眉,看向炆池。
炆池坚定又温柔的回应:“我知道,早就知道了。”
云镜有些不敢相信。
“右缇侍卫是殿下的人,那样严密的守卫,他若不是有殿下的默认,那样大的一片山我如何能逃出呢?洪州见到了程公子那一刻,我就确信了。”
炆池低下头温柔的笑了笑,说道:“我和阿姐在京中为质,如果没有危险,殿下不会留下保全性命四字,这些,我也知道。”
炆池似乎说到了云镜的逆鳞之处,竟让云镜有一些躲闪,不想听到这些话,连眼神里面都起了戒备。
云镜心里猛然一空洞,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自认为炆池是受她所控之人,可是炆池这一番话,竟让她生出了害怕。
“包括殿下是个爱撒谎找理由的人,炆池也知道。殿下是因为别的事情伤心难过吧?却要叫炆池过来,说一些不着调的事情,来试图得到宽慰,把自己真正的心事藏在心里面,不对任何人说。”
“殿下一开始选择爱我,而不选择世家公子,是因为我愚昧迟钝,是天底下最安全的人。”
云镜汗毛竖立,戒备的眼神看向炆池,震惊于炆池把她那些不可见人的心思说得如此透彻,她准备抽走炆池手中的手。
炆池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在此刻,炆池心里面已经猜想出了很多种结果,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她再次破防,想要把自己的这些戳破她的言论扼杀在摇篮里,用自己威严镇压住自己,打一顿后,又用温柔哄好。
继续活得浑浑噩噩。
既然已经如此,他想把自己的那些话说完,他紧攥住了云镜的手,逼问道:
“殿下……为什么要撒谎呢?是因为害怕吗?害怕自己不够完美?害怕自己不能为自己的过错找到说辞?你在害怕什么?”
炆池步步紧逼,云镜的气势却败下阵来,眼里已经有了泪光。
炆池说道:“害怕失去所有的一切,害怕高台倾塌,你会一无所有?你拥有了太多,所以害怕失去。”
“你究竟要说什么?”云镜推开了炆池,侧身向后,却不自觉牵动了伤口,闷哼了一声。
炆池还准备去拉她,可见云镜这副戒备模样,最终还是停了手,十分乖巧的坐着,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
“我想说,殿下……”
他虽然对云镜的破防带着天然的畏惧,却还是由衷的心疼,隔着一层月色,淡淡出声:
“不必戴假面,不必衣锦荣,人间素本味,濯水洗铅华。”
云镜戒备的眼神,如同一只随时都会发疯的狼,让人由衷的害怕。
炆池隐下了自己的畏惧,再次尝试上前安抚住她,修长的指尖抚住了她的手。
她却没躲闪。
炆池倍感欣慰,不自觉眼角落下一滴泪水:
“殿下,不是只有完美才会被人爱着,缺憾也同样值得。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殿下并不那般温柔善良,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向你靠近,想多陪陪你,阿姐也告诉我,她自知你志向不在塞外,便想多陪陪你,包容你的偏执和残暴。”
原来……身边的人都知道。
“对于外人而言,世人爱你华丽的外衣,爱你丰满的羽翼,可是对于我们而言,你不完美的灵魂,同样熠熠生辉。”
“我们会爱破碎的你,不堪的你,丑陋的你,也仍然愿意亲吻你的疤痕。只是殿下太追求完美了,太追求世人的看法,感受不到我们的不同。”
炆池尝试着又去触碰她。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敢冒犯她,却只有身边人,一次次触碰她的逆鳞,她是破防的,是愤怒的,是想要改变的,却也是难以放下的。
两种思维博弈,是无比痛苦的。
她不愿意下神坛,不愿意下高台,将所有人排斥在外,可是看到炆池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其实下了高台,并不意味着失去一切。
而是重新拥抱自己。
拥抱一个并不完美的自己,尝试接受人本来的劣根性,开始接受世间尺度之外的事件,开始明白,生命这张画卷,本就充满残破。
开始欣赏残缺,欣赏残缺的美,真正的爱上自己,爱上拥有的一切,无论好坏。
这时候才明白,生命的意义,并不是完美。
“炆池……”看着炆池伸过来的手,她有些犹豫。
那双手的主人,她伤过,作贱过,甚至把众多恶毒都施加在了他的身上,那个人,真的能做到什么都没发生过吗?真的能值得她真情流露吗?
炆池继续小心翼翼地,想来碰她,口中没有任何言语,云镜打量着炆池,眼角含泪。
如果知道一件事情不可控,你是否会选择去做?她是畏惧的,却又是跃跃欲试的。
“炆池……”她声音沙哑,望着面前这个自己真心爱过的男人,仿佛过了天长地久,泪水决堤而下,伸出了自己的手抚住了他的脸,颤抖着的指尖,想要去碰碰他。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养养彼此的伤。”
*
云镜的少时,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只明白什么叫做占有,一味用付出换取感情,对岑玉京是这样,对官师衔是这样,拿着裕王的羽翼去庇佑着官师衔和岑玉京,自以为是地靠着这样笨拙的方式,去维持一段感情的长久。
最后,自己活得也累,官师衔和岑玉京也有负担,不得不去接受她的好意和枷锁,来试图让她宽心。
他们也觉得她活得枷锁重重,为她焦心。
皇家的家世背景,所有的感情都掺杂了利益,让她迷失在权利中,忘了感情最本质的模样。
其实,岑玉京不帮她夺权,她也是漳州刺史的天之骄子,只是因为是云镜,她才把自己的一腔抱负押在她身上。
官师衔,也是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心甘情愿的忍受着她的暴怒和枷锁,不离不弃。
这么多年,她自怨自艾,错过了太多的东西,等到现在快要明白的时候,已经到了末尾。
她或许要去京师,成为女帝,而岑玉京会留在漳州,协助她镇守在边疆,至于官师衔,或许跟着岑玉京,或许去四处求医。
不过,一切都不算太晚,当她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官师衔和岑玉京会真心的替她开心,真正的与她一生心连心。
而她往后的人生,有了另外的人陪伴,岑玉京可以去实现她一代刺史的治理愿望,官师衔可以无拘无束的悬壶济世,而她,会好好地完成她往后该有的使命,给他们一个太平的盛世,为他们在背后撑腰。
她今年二十四岁,站在人生的分界点,回身观望着来时路,遗憾,不甘,痛处阵阵,却又精彩至极,恢宏壮阔,展望未来的路,晴空暖阳,和风温煦,一片好光景。
生命,是一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这席华美的衣袍上,被虱子撕咬后的细线,都变成了独特的吻痕。
她后来也不再为此自怜自伤,她想,人生或许总要留下一些缺憾,才让人生至美,就如断桥残荷,在枯萎后,生命绽放出了另一种形态,她开始不再追求完美,而是装潢当下,别样生机。
若人生真是俯拾皆是的,那这段命运里,最珍贵的是岑玉京,官师衔,炆池,或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
那就期待吧,静候花开。
养伤的院子是个别院,地处山林当中,四面环山,阳光却也充足,院子里面种满了花,院上爬满了紫藤花。
紫藤花架下,炆池坐在躺椅上看书,紫藤花落在他的书上,被他云淡风轻的撇去,而云镜一身黑色衣衫,站在院坝面前,淡淡地看着远处的山景,脸上盈盈笑意。
内心足够强大,在任何时候,都怡然自乐。
到了夜晚的时候,俩人甜蜜在紫藤花架下亲昵,云镜利索的把炆池给褪了个干净,白净的身子在月色下,格外诱人。
炆池想在屋里面,但是云镜却想在外面野战一番,炆池百般扭捏,却被云镜给褪了个干净。
身子被压在石头上,尚有些不稳当,炆池只好抱住,连忙说:“殿下……真的不好,我不想。”
“当我的侧夫,享了荣宠,当然得吃点常人没吃过的苦……”云镜已经开始动手。
“不是……真的!”
修长的白皙的身子肌肉分明,脚后跟的肌腱都带着粉嫩,炆池实在是拿武将出身的云镜没办法,虽然云镜还没动作,但自己被云镜如此强势地摁住,想想都知道一会儿得有多么惨烈,他开始哭出声来。
“我求你了,呜呜……我……”
还没等他说完,他就猛地咬紧了嘴唇,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知道自己今晚肯定是躲不过了,直接开始不管不顾地哭。
山林里回荡着颤颤巍巍的哭声,支离破碎,委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