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挪新窝,和五哥哥一起做学问
莫约又过了几日,瞧着天气已然暖了大半,路上也好走了些,方氏又不放心老爷子独自在京,无个体己之人照料,再三推辞了顾老太太的挽留,收拾了番行头便要回京。
一众人出了顾府大门,光是行箱便装了两个马车之多,到底是侯府,同他们这般中层官宦还是有差距的。
顾老太太泪眼拉着方氏的手,不舍道:“我们两个老姐妹到底是十几年未见了,好容易来一趟却也不多待些日子。到我老太婆这把岁数了,那日子都是掰着手指头数着过的,今个儿一别往后再见却又不知是何时了。”
方家老太太听了这话,心中也是难过,泪光微闪道:“我心中又何尝不想多留几日。这样吧,待得一切安定下来,你何时念着我,写了书信来,我便即刻唤人来接你,岂不也是好的?”
到底是年岁大了,内心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伤感,老人家用帕子拭了拭泪,连连点头,可心下却清楚,经此一别,自是相聚无时。
两人覆着对方的手背又是一番感怀,直至一旁的女使出声提醒方才意识到时辰已然不早。
正当方氏准备挥别了顾老太太准备转身上了马车,方云瑶却倏然转身,冲着顾怀宇福了福身,道:“此番在伯父府中叨扰多日,当真是给伯父添麻烦了。”
顾怀宇笑着摆了摆手,道:“瑶姐儿哪里的话,方老太太同我母亲自幼便是闺中密友,情分那比起亲姊妹却也是不输的,如此方老太太岂不也算得我半个姨母,哪里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话?”
“是了,自是亲如一家,”方云瑶弯了弯眉眼笑道,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顾怀宇,神色诚恳道:“既是一家,伯父府中若是有什么困难,方家也定当会竭力相助,我们侯府虽不说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如同金银细软这等子身外之外倒也是不缺的,只要伯父需要,我们也绝不会多说一个不字。”
顾怀宇怔了半晌,一时间没懂面前这小姑娘在说些什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我们顾府中倒也不缺些什么,不知瑶姐儿何出此言啊?”
“如此……那是云瑶误会了?”方云瑶睁大了眼睛,手绢轻掩住樱唇,“只因先前去了云茗轩,见哪里清冷得紧,陈设瞧着也有些老旧,云瑶心中便想,那望哥儿和蕙姐姐怎么说也是顾府嫡子嫡女,所居之处又怎会这般简朴,故而擅以为或是顾家钱财有些周转不开,这般才……”
方云瑶越说越小声,时不时抬眸瞧了瞧顾怀宇的脸色,难看得紧,她怯怯道:“是云瑶失礼了,还望伯父不要怪罪才是。”
此一番话更是叫顾怀宇如同猪肝一般难看,心中又是羞赧又是窘迫,最终只得讪讪笑道:”瑶姐误会了,只因望哥儿前几年病着,请了诸多大夫却也不见着好,幸得一看风水的大师说是原居处阳气太盛冲撞了,这才换了处清冷的园子养着。这些年望之身子也大好了,到底是顾府嫡子,我心下也总想着给他另换住处,却屡被诸事繁琐耽搁了,此番瑶姐儿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顾云蔓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般不要脸面的话她这父亲也说的出口,什么劳什子风水大师,分明是嫌望哥儿痴傻,丢了顾家的人,便刻意冷落她们,将她们随手丢了去才是。
方云瑶恍然点头道:”原是如此,看来当真是云瑶误会了。不过伯父放心,云瑶之前那番话也是做数的,若顾家当真有了什么困难之处,我们侯府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顾怀宇笑道:“那便多谢瑶姐儿了。”
方云瑶微微颔首,笑道:“不止是我们,还有永信伯爵府萧家,那才是整儿八百和伯父沾了亲的,又怎会瞧着自己的嫡亲外甥、外甥女过得半分不好,定然也是会出手相助的,伯父您说是吗?”
顾怀宇闻言,脸色有白转青,这下是完全明白方云瑶的言外之意了,心中虽恼,却又不由得有些胆颤,生怕她同萧伯爵处说了去,只得连连陪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方老太太瞧了眼自家孙女,又怎会不知她打的什么鬼主意,只得笑着摇了摇头,也未曾多说些什么。
到底是萧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她又怎会不心存怜爱,可有些话若是让她这个做长辈的说了难免成了训诫,旁人瞧着有失公允,倒不如由得孩童当作戏言说了去,反而不会有人计较些什么。
方家众人该说的也尽数道完,这才上了马车,一众人浩浩荡荡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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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八月授衣。
苏州的暑气也随着夏末秋初渐渐散去,转而再有不足半月便是秋闱,顾家阖府上下也显得分外安宁。
自从方云瑶走后,父亲便给她们姐弟三人换了居所,按着祖母的意思,就定在离寿安堂路程不过半盏茶功夫的韶安苑中,虽不比得大娘子惊蛰居的典雅,也不如周小娘青黛楼的浮华,却是别有一番风致,宁静淡雅,不落于俗。
最让顾望之满意的是,出了韶安苑不过几步,便是一座凉亭,傍水而筑,微微绵雨之际,便是玉谿生诗中“留得残荷听雨声”之景象。
因是临着乡试,周小娘一门心思全都扑在顾望远的学业之上,一时也抽不得空来寻她们的麻烦,加上祖母时常庇佑照料,也算过得清闲。
以顾望之的年岁,不过刚足了十三,长辈们让她去参加秋闱,也就是陪着哥哥们去长长见识,本也从未想着她能中个什么回来。加上顾望之一直韬光养晦,众人也只以为她诠才末学,故而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不过老太太倒是不肯死心,总是念着先生曾说过,她虽脑袋不太灵光,却胜在认真踏实,不说位次靠前,哪怕是能上个榜也是好的。故而时常叫着她去寿安堂与五哥哥一同温书。
顾望之长叹了口气,转了转手中的笔杆,瞧着一旁伏案苦读的顾望城,实在有些郁闷。
她这边是该看的也看完了,该背的也尽数背下来,却还得日日坐在此处将这些翻烂了的书读了又读,对她而言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
有这个功夫,她回去多写两篇策论也是好的。
想及此,顾望之又叹息了一声。
顾望城笔尖一顿,抬了抬眼睫,淡淡道:“七弟弟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或者早些回了房去歇着,何苦在此处消磨时光?”
平日里一起上族学时他这个七弟弟就是如此,看着专心致志,可先生一问,却是半个字都答不上来,想来也是同今日这般,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顾望之笑了笑,倒也未曾反驳,一边凑过身去,想要瞧一瞧顾望城这边都写了些什么,一边道:“我向来愚笨,原也不足为提。倒是六哥哥博通经籍,文章想必也是字字珠玉。”
文采倒是极佳,但欠了些章法。顾望之暗自想道,倒底是年岁不大,想法也难免浅薄了些,虽扣题而论,却未能触及核心要义,叫人读来颇有繁缛铺陈之感,作为一篇策略,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顾望城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捂住案牍上的纸张,冷淡道:“一些拙见罢了,七弟弟有时间看我这些浅薄之言,倒不如好好翻阅古籍,多借鉴前人佳作才是。”
顾望之见状,不由地轻笑出声。
果真还是个孩子。
顾望城皱了皱眉,颇为不悦地沉声道:“你笑什么?”
顾望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五哥哥说的很有道理罢了。
说着开始上下打量顾望城的书橱。
顾望城倏尔起身,只觉得顾望之此话颇有羞辱他的意思,恼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望城这边还为曾说完,便被顾望之打断了去,只闻她语气惊喜道:“五哥哥这里竟还有《王临川集》?”
说罢也不理会顾望城是否同意,便伸手拿下文集,自顾自地翻阅道道:“半山先生行文最是高明,其散文论点鲜明,逻辑严密,教人不由地感叹确为哀梨并剪,不赞一词之作。”
顾望城微皱了皱眉,心中奇怪,他这七弟弟何时竟研究起王安石了?
顾望之微微一笑,瞧了眼窗外,已近晌午,这才拱了拱手道:“时辰不早了,想来阿姊定早已备好午膳等着望之归去,那望之便先告辞了。”
说罢顺手将手中文集放在顾望城的桌案之上,提着书箱匆匆离去。
“不明所以……”顾望城皱眉低声不耐了句,拿起书本欲放回原处,却又顿了顿,不由得翻阅了几页。
果真是简洁峻切,长篇则横铺而不力单,短篇则纡折而不味薄。
他再审阅了一番自己刚才所写的策论,霎时明了不足所在何出,连忙提笔欲加修改。
等等,顾望城停了笔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目光有些复杂,他那七弟弟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可能,顾望之摇了摇头,对自己的想法颇有些感到好笑,连学究都说了七弟弟寒腹短识,哪里又会懂得这些?兴许只是凑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