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好累啊。”怜放下手头的工作，舒展地靠在安乐椅上，嘎吱嘎吱地前后晃动着，侧头看向还在工作的盛谦。
“您才刚开始不到半个小时。”盛谦有些无奈，将手中多余的绷带放在桌子上，也看向怜的方向。
“我都说过了，直接叫我怜就好。”她微微合上双眼，双手交叉，安详地放在腹部，“可是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半个小时真的很让人疲劳啊。”
二人陷入了沉默，只有盛谦一只耳机里喧闹的摇滚乐仍在不休地回响着。
说实话，和怜相处了足有三个月之久，她也只是仗着年龄大，胡搅蛮缠一番，盛谦还从来没见过她所谓的“劳累”的样子。
即使她已经几千岁了。
不知怎的，盛谦想到了山茶花。
“我还以为怜是那种山茶花一样的女性呢。”盛谦打破了沉闷的气氛，眼里盛满了笑意。“嗯？”怜睁开眼睛，看向他。
就像山茶花一样，在生命的周期里永远保持着盛开的模样。
“不，没什么。”盛谦低下头去，看了看胸前插着的盛放的白花。
自从第一次见面怜把这朵花插到他的领口里，它就从来没有凋谢过，就像假花一样。更主要的是这朵花完全帮他免疫掉古堡带给他的不适感，让他可以自由的和怜他们说话。
更准确的说，怜更像是黑色的山茶花……话说山茶花有黑色的吗，这么想着，盛谦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做作，尴尬的笑了笑。
当然这些是不可能直接对她说的。盛谦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余光瞥向怜。
胳膊肘撑在扶手上，怜托着腮，看着盛谦，突然说了一句：“如果用花来形容，盛谦估计像木耳吧。”
“可是木耳又不是花啊。”
“嗯……”怜坐直身子，把盛放着香料的钵放在大腿上，拿过小巧的天平，用银制的长柄勺舀起一点棕色的粉末，放在垫着纸的托盘上，屏住呼吸调着游码，直到本身倾斜角度就不明显的天平完全平衡，才连着垫纸一起取下来，倒在腿上的钵里，继续说着刚才的话题：“木耳居然不是花吗？”
“不是啊，木耳应该是真菌吧……”盛谦意识到怜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真菌，又补充了一句：“类似于蘑菇就是真菌。”
“我知道什么是真菌，但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木耳是真菌。”怜掏出一方丝质的手帕，擦拭着银勺：“你想，泡发的木耳，难道不像一朵黑色透光的，软乎乎的花吗？”
还没等盛谦回答，怜就欣喜的“啊”了一声，看向他身边被绷带一层层缠好的人。
“你能留下来真是太好了！”她顾不上称量了一半的香料，将天平和钵放到桌子上，几乎是跳了起来，围着那人型的东西转了一圈，边看还边赞叹，“太厉害了！要是我一个人的话，光是缠完这一个木乃伊就得花两个月呢。”
虽然这么说，但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木乃伊，而是用绷带将装满棉花和香料的人体模特缠绕起来，人为制作出的“木乃伊”。
刚接手这份工作的时候，盛谦着实被震惊到了，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木乃伊都是由干尸制成的，而怪异也是用来害人的生命体。
怜承认了一半，但也只有前一半。
“在你们世界的木乃伊是由干尸制成的，这点倒是不错，但是在我们世界——我制作的其实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木乃伊，也就不用非得按照章程制作了。”
“当然你个可以叫这玩意木乃伊，但是我一般直接叫它怪异。”
“与其说怪异是用来害人的生命体，不如说它们是你们人类认知之外的东西。”
“要说生命体的话……其实也没错，但不完全是生物意义上的生命体。这么跟你说吧，它们——我们是拥有意识，可以思考的……”
“东西？这么说倒也没错。”
“准确来说，这个世界除了我以外的所有怪异，都是被我赋予了思想的物品。”
“而且怪异们也不完全是用来害人的。”
“当然，你也可以想，尸体也算是物品啊，但是我几百年不和外界接触，怎么能弄到尸体呢？”
“明明这种人体模特更便宜，更合法，更容易获得，为什么要选择可怕的尸体呢？”
“再说了，我可是和平主义者，怎么可能拿尸体害人呢？”
怜伸了个懒腰，将两只手交叉在胸前，向前伸直，左右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后面的几句话就像是蜻蜓点水，从盛谦的耳朵里钻进去，划过大脑，没留下一丝痕迹，只有那句“除了我以外的怪异，都是被我赋予了思想的物品”依旧盘旋在他的脑中。
本身想询问一些关于她自己的事，但毕竟不是多熟的人，他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你想问关于我的事情吧。”没想到还是被怜看穿了，盛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点了点头。
“这个嘛……”怜双手叉腰，“我是人类哦，人类的怪异。”
接下来不管盛谦再怎么问，她都没透露一个字，只是笑着摇头。盛谦倒也没过线，随便聊了几句，就在她的指导下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工作。
算下来，从那天到现在，他已经缠了五六个木乃伊了。
怜转了一圈，停在木乃伊身后，从俯视着坐姿木乃伊头顶的小孔，毫不吝啬夸赞的词藻：“太了不起了！简直是艺术品！如果是我的话绝对捆不了这么完美！”
也许是因为被困在古堡中，她始终保持着孩子般的心性，无论是恶劣还是崇拜，都丝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本来想这么说，但不知怎的，盛谦觉得怜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仅仅为了展示给自己看的。
就像是放在博古柜里象牙扇，撕毁掉带着精致图案的扇面，露出来的只有惨白空洞的扇骨。
直到怜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盛谦方才回过神来，歉意地看着怜：“抱歉抱歉，刚才想了点事。”
“我说，你要不要来看怎么让怪异活过来？”
自然是要的，盛谦点了点头，坐直身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动作。
怜从桌子上拿过一个黑色的小瓶，在他眼前晃了晃，带起一阵闷闷的液体晃动声。
盛谦盯着那支口服液大小的小瓶。黑色遮光的瓶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不知是釉还是漆的缘故，还隐隐泛着水光。瓶塞则是红酒瓶常见的木质小塞子，上粗下窄，通体被涂成了黑色，几乎要和瓶子融为一体了。
“屏息！”怜将小瓶拿远，迅速拔掉瓶塞，将瓶口朝下，插进了木乃伊头顶预留出来的洞里。
随着液体流进木乃伊身体中，它身上原本崭新洁白的绷带瞬间泛黄，香料浓重的气味也被难以言喻的味道中和，从深处散发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过于沉重的腐烂气息似乎已经实体化，顺着木乃伊的脚流了下来，在地面上淌出黑色的印记。
“好了！”随着怜的声音响起，她拔下瓶子，用塞子较粗的一端堵住木乃伊头上的洞，将没用了的瓶子随手一扔。
奇怪的是，像是木质的瓶子落在地上的一瞬间，竟是碎成了无数细小的残渣，过了半秒钟直接消失在空气中。
随着残渣的消失，原本直挺挺坐着的木乃伊的手指动了动，像是用声波合成的声音从原本没有预留嘴的绷带下传出：“您好，主人，1075号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