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二人不是一起来,却是一起离开。
广告单被遗留了下来……
夜深了,风却小了,降温降了个恰到好处,让交谈中的颤音不知道是因为寒气,还是因为情谊上的烈。
“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说,”姜半月的脚步一蹿一蹿地,为取暖,也是雀跃,“我从一个穿玩偶服的人手里接过广告单的时候,走神了,看都没看。”
“我信。”
“不对,你应该问我为什么走神。”
“你为什么走神?”
“我中午和兰婧吃饭,聊到你了。”
“我应该问聊到我什么?”
“对。”
余奥如姜半月所愿:“聊到我什么?”
“她用了一个我万万没想到的词形容你。”
“你觉得准确吗?”
“准确,有一种剑走偏锋的准确。”
“哪个词?”
姜半月卖关子:“你猜猜。”
“连你都想不到,我猜不到的。”
“我给你一个提示,是ABB形式的词,就类似于冷冰冰、凶巴巴。”
余奥想了想:“猜不到。”
姜半月蹿到余奥身前,倒退着走:“蒙也要蒙一个,不能交白卷。”
余奥不疾不徐:“毛绒绒?”
姜半月不是个爱咋咋呼呼的人,难得嘴都张圆了,脚底下一个急刹。余奥和她一个前进,一个倒退时,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她急刹,余奥多走了两步才停下,二人几乎要脚尖抵脚尖。
“蒙对了?”余奥问姜半月。
风时大时小,这会儿又从余奥的背后呼啸。
姜半月拿余奥挡风:“你怎么猜到的?”
“先排除你举的两个例子,冷冰冰、凶巴巴,大概率是这两个词的反义词,”余奥有理有据,“再结合你给的关键词,玩偶服。”
姜半月赞叹地啧啧了两声:“不愧是你。”
“我应该问为什么她会用这个词形容我吗?”
“凭你的才智过人,不用问,你也知道。”
余奥握住姜半月右边的手臂,帮她调整了二十度角,以便更严严实实地为她挡风:“你在和我叙旧吗?”
姜半月仰着脸:“我只是给你讲一件我觉得有趣的事,一个形容词而已,算不上叙旧。”
“但你在提醒我,我之前有多偏爱你。我对所有人冷冰冰、凶巴巴,只在你一个人面前毛绒绒。”余奥果然知道这个词从何而来,“你在提醒我,在长达十四年的时间里,你有恃宠而骄的资本。”
“你想太多了。”
“姜半月,你真想和我做朋友?”
“真想。”
“你真觉得我们能做朋友?”
“你有异议?”
余奥帮姜半月拨开额前的碎发:“朋友之间,有趣的广告单可以拿出来大大方方地分享,不必处心积虑。”她双手插在外套的兜里。他知道她嫌冷,任凭额前的碎发在眼前扫来扫去。他帮她,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只碰到她的头发。
姜半月眨了眨眼,不是装无辜。
是像能调节亮度的灯一样,眨一下,更亮,又眨一下,又更亮。
她被拆穿了……
就在她以为她做得滴水不漏时,她被余奥无情地拆穿了。
的确,“异性按摩”的广告单不是机缘巧合出现在余奥的眼前。
二人从吧台换到卡座时,姜半月去了洗手间。她在洗手间发现包里的广告单,要扔掉,脑筋转了转,又塞回了包里。
就在她找机会让它出现在余奥的眼前时,一位喝多的客人打翻了水,机会这不就来了?
她自认为演技是过关的,至少比她小时候装睡的演技好多了……
所以问题出在余奥的身上。小时候,他配合她。如今,他无情地拆穿她。
“我哪里露了马脚?”姜半月不懂。
余奥不故弄玄虚:“你来时,广告单从包里露出了一角,是背面的白色,内容被对折在里面。你拿出来时,是花花绿绿的正面。”
“百密一疏。”姜半月上一秒钟懊恼,下一秒钟和余奥算账,“所以就一直看我演,一直看我笑话?”
“我是陪你演。”
“要陪,就奉陪到底。”
“再奉陪到底,我也太没长进了。”余奥把话说回来,“我二十七岁了,总不能再……毛绒绒的。”
余奥的逻辑无懈可击:因为姜半月和他“叙旧”,所以他发现他不该停留在过去。
这才拆穿她。
姜半月要走,被余奥拽住帆布包的背带,包从她的肩头滑下来,落入手中。她的手,和他的手,都在包的背带上,相隔三五公分的距离。他问她:“为什么要给我看广告单?”
“好玩。”
“好玩?”
“想看看你的反应。”
“我的反应是送你回家,满意吗?”
“我不是没拒绝吗?”
“我是问你满不满意。”
姜半月拽了一把帆布包:“余狗,男性的魅力不包括咄咄逼人。”
余奥没放手:“不让你模棱两可,就叫咄咄逼人?我们的关系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你言行不一。”
姜半月好言好语:“难得糊涂。”
余奥也不算厉声厉色:“我有过一次难得糊涂,够了。”
他指的是五年前。
姜半月眼看这一次不能蒙混过关,却又不能怪余奥,怪只怪自己,一不该用广告单大做文章,二不该得意忘形提什么ABB的形容词,被余奥像抓住小辫子一样抓住帆布包的背带,收不了场,脱不了身。
“你想和我做不一般的朋友?”余奥帮姜半月开个头。
姜半月眼睛一亮:“什么叫不一般?”
“不清不楚。”
“再具体说说?”
“在我没有女朋友,你也没有男朋友的前提下,我们可以有肢体接触。”
姜半月顺杆爬:“这话可是你说的……”
余奥知道姜半月的想法,以及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五年的时间,有些东西面目全非,也有些东西亘古不变。他依然是余奥,本质上依然泥足深陷,依然不是她理想中的人,给不了她理想中的生活。五年前她不要他,五年后的今天她依然不要他。
但从另一个角度,她又想要他……
小时候,她不避讳对他说“好看”二字,这里也好看,那里也好看。五年前,那一夜,她对他的夸奖从好看,到好摸,这里也好摸,那里也好摸。
余奥心中有答案,还是要问一问姜半月:“五年前,如果我没走,我们早就是这样不清不楚的朋友了?”
“就是说,”姜半月反咬一口,“你不走多好。”
余奥直截了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姜半月心有不甘:“是五年前不可能?还是现在不可能?”
“以前、现在、以后,都不可能。”
“你不要装模作样。”姜半月踮了一下脚尖,“你敢说今晚,你没有对我多看两眼?你敢说你看我的时候,脑子里没一点不清不楚的画面?”
“有,”余奥供认不讳,“而且不止一点。”
姜半月有片刻的怔忡。
她没料到余奥会这么痛痛快快地承认。
他这一承认,她反倒被动了。
下一秒,她的手沿着帆布包的背带向余奥的手靠拢,三五公分的距离一下子就消灭了。“所以说……”她对着他笑,“双赢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
余奥抬手,把包和姜半月的手一同抬高,让姜半月直视他们的十指交握。他质问她:“一旦我们做了这样的朋友,有这样的肢体接触,你觉得……我还能找到女朋友吗?你还能找到男朋友吗?”
“我能。”
“我不能。”
姜半月的手一开始是包在余奥的手外面,是掌握主动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主动权被余奥夺了去,五指被他锁了住。她挣了挣:“不行就算了。”
余奥松开姜半月的手,连同帆布包的背带:“今天喝多了吗?”
“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姜半月知道余奥为什么这么问。
上一次,在“维康厚姆”的庆功宴后,在抓娃娃机前,她先说她喝多了,才抓了他的手,为的就是不认账。今晚,他堵了她的后路。喝多了吗?没喝多。
认账吗?不能不认账。
不一般的朋友?死了这条心。
当晚。
姜半月失眠了。
她是个“心大”的人,不常失眠,不管有好事、坏事发生,睡一觉都是新的一天。除非有不确定的事。比如王娴娴每年去医院复查的前一晚,她会失眠。比如今晚,她知道余奥对她是有感情的,但不确定是怎样一种感情。
凌晨三点。
姜半月给兰婧发消息:「他拒绝我了。」
兰婧有没有摸到艺术家的皮毛先不论,先有了艺术家的作息。她两秒钟就回复了姜半月:「你说了???」
姜半月:「不是表白。」
兰婧:「我知道不是表白!」
兰婧:「我又不傻!」
兰婧:「炮友嘛!」
姜半月:「……」
兰婧:「你的用词没这么露骨,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嘛!」
姜半月:「真没到这个程度。」
兰婧:「难道仅限于拉拉小手?」
姜半月:「大家单着也是单着,抱团取暖不好吗?」
兰婧:「抱团取暖这种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兰婧:「你姜半月也有缺爱的时候?」
缺爱?
姜半月一愣。兰婧说的对,从小到大,她不是一个缺爱的人,王娴娴爱她,街坊四邻老老小小都爱她,同学、朋友和同事对她的关爱也是绰绰有余。
兰婧:「他怎么拒绝你的?」
姜半月:「三个字,不可能。」
兰婧:「没得商量?」
姜半月:「没得商量。」
兰婧:「我上个月策划的影展,主题你还记得吗?」
姜半月:「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
兰婧:「送给你。」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
余奥也不例外,余奥也不会在原地等她。
但转天。
罗方正给“维康厚姆”带来了一项福利——体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