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焦深
却见到一个男子,将一只雪色的狸猫踩于足履之下,并还像是在逐渐施力,欲要碾死狸猫的样子,猫咪逃脱不得,便发出那凄鸣声,结果这叫声非但没能引发那人的恻隐之心,却反似鼓励到他一样,还未等容目窈出面制止,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出来,是那位二皇子,目窈这才认出那狸猫便是当日那亲人的小家伙,却见二皇子扑通一声跪在那男子脚下,并想要用力将碾着猫咪的脚搬开,那男子顿时向后翻去,摔了个跟头。
他愤愤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并指着少年破口大骂:“你是哪来的玩意儿,竟敢摔到本公子,你可知道本公子是何人?”
少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跪坐在地上,手中抱着狸猫,仔细检查着它有哪些伤处。
“你这个呆子,莫非是什么不长眼的内侍,本公子在问你话呢!” 说完便还想要向地上的少年踹上一脚。
容目窈厉声道:“你可掂量着这一脚下去,你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 男子这才发现石丛另一处还站着一位少女,只见她一双含着微怒的柳叶眼,身着对襟的绛紫色长裙,并佩着白玉香囊,想来是某位帝姬了,只见他顿时有所收敛,并朗声介绍自己:“本人是荥阳郑家的郑屹,乃是当今太子的陪读。不知您是?”
容目窈却也不想回答他,径直走去并扶起地上的少年,少年低着头,神色惘然,只死死地攥抱着小猫,猫咪也如同受惊一般紧缩在主人的怀内。
“见过二皇子殿下。” 目窈向其行礼,少年也不作答,正当二人想要离开之时,只听这人在背后轻声啐了一句:“我还当是谁,不过是个没妈的。” 目窈闻言,却见身边的少年抬起了头,神色平静地将小猫抱给了目窈,目窈怔怔接过,身边的少年转过身,不带一点迟疑地,将一拳砸向了男子。
两人扭打在一起,但年龄之差,力量悬殊,少年又哪会是那男子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揍得鼻青脸肿,但无论目窈怎么大声呵斥,都不见挨揍的人停下缠斗,容目窈忙让参横去搬救兵。
“都给本宫停下!” 目窈转过身,是太子沈璟瑗。
对于沈璟瑗的记忆,目窈却是觉得有些恍惚,那时她才三岁,宫中设宴,她跟着母亲入宫觐见,稚子们一同玩耍,她却不小心沾污了衣裙,正当她担心母亲责怪时,时足七岁的沈璟瑗,将自己的外袍披覆于她身上,学着大人们一样叫她,\'\'般般不必介怀。\'\' 中秋圆月,他舒朗一笑,小目窈醺了两侧的脸颊。
后来父母先后亡故,她受封入宫,宫宴上亦有见过沈璟瑗,但太子席位总是与她相差甚远,如此下来二人便生疏了。此时她朝着沈璟瑗看,亦是有些出神,沈璟瑗望向少女片刻,随后便挪开视线:“郑屹,明日你便不用再来了。”
他声色冷峻,带着不容任何人驳回的意味,却见那男子听到太子发话也不敢造次,便像逃一样地爬起来跑走了,还差点又摔上个趔趄。
待到他离开后,沈璟瑗又扶起地上的少年。“璟潜,你不如随我到东宫去,召御医来看看。”
只见少年却甩开了沈璟瑗相扶的手,如同失了神一样,一言不发地向石丛深处走去。沈璟瑗望向他的背影,暗自叹道:“这孩子怎么还是如此。”
随后又转向容目窈,细声征询道:“目窈你可有受惊?”
容目窈低下眉目:“并未,谢谢太子殿下关怀。”
却见他好似盯着目窈怀里的白猫,冥思了许久:“这个请求可能多少有些唐突,但倘若再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境,能否能目窈偶尔,”他强调:“只是偶尔,能照拂璟潜一二,这孩子快七岁了,也未能有个人管束整理他。按道理他也要称你一声姐姐才是。”
“只在你的范畴之内就好。” 离开之前,沈璟瑗转过头,坚持补上了这一句。
容目窈不明白这兄弟二人过往之间的细枝末节,她也从未为人出过头,自保其身其实更符合她的处事信条,但今日遇上此事,心中却尤其觉得不忍,无论是被踩到泥土里的小猫,还是那跪在地上的少年,都足以令她感到愤懑郁结。恻隐之心已起,便已不能停下。
等到参横从御医院取来药水与布条,夕阳已近残照,目窈将狸猫搂着,参横便替它上药,小猫也配合得很,甚至伸出它的小肉爪子给参横,参横便牵着这爪子,给它展开的小肚皮涂药。“你不是怕它吗?”目窈问。“小姐,你看它今日都被欺成那样了,现在还能对人那么信任,真是没心眼,不对,那男的才真的是没心眼!脏心肝!” 却见参横依旧忿忿不平,滔滔不绝地叱骂着,目窈便也笑开了。
上完药后猫咪也昏睡了过去,目窈抱了好一会儿,手臂已然麻了,参横便接了过去,粗心的丫头此时动作却轻得要命,唯恐将怀里的活宝吵醒。
而后两人便打算将猫与余下的药品带去那少年的宫殿,只见那殿外四面的烛火已点亮,四周竟还是没有一个下人的影子,屋门敞着,两人便走了进去,少年背着身在床帏间躺着,已然也是睡了过去。
目窈推了一下躺着的他,却见少年一下子惊醒,从被子里露出一双黑色眼睛,似是颇有不满地看着她与参横二人。
“这猫给你放在哪里?”目窈问,既没请安,也未称呼殿下,语气里竟然含着不少的冷意。
少年便有些迟钝地从参横怀里接过猫。
“药也给你放在这里了。” 目窈继续说。
男孩也不明白为何她语气无端端含着一股寒气,便怄气地背过身,猫一下子惊醒,从他怀里跳了出去,却也不见他要去寻,还是参横着急,立马寻了出去。
“是,就让白鹅再被歹人寻到,你再打一架,挂些彩,这样你可满意了?” 目窈夹枪带棒,一顿讥骂。
却见少年转过身来,双眼愤愤,目窈这才发现他脸上既有不少青紫色的淤痕,又残有泪迹,衣襟也已尽湿透了。
嘴角这一处创口略深,想来应该是很痛的,但在目窈把他扳过来,强行给他上药的时候,少年竟也是一声未吭,差点便要睡过去,目窈小声嘟囔:“脾性竟然和白鹅一样。”
“你为什么叫它白鹅?” 少年目光沉沉,又因牵扯到嘴角边的伤,拧紧了一双眉头。
“因为我最爱的书法家最喜白鹅。” 目窈回答。
“书法家...是什么?”少年低了头,似是像惭愧于自己的学问浅薄一样。
“书法家就是写字写得最好的大家。”
“那你也会写字吗?”
“那是当然。” 目窈边涂着药边回答,然又像突然惊觉到什么一样,拭过伤的棉棒也跟着一歪,被勾到痛处的少年便发出嘶的一声。“你不会还没习过字吧?”
少年埋头,紧紧抿唇,也不回答,便听目窈继续追问道:“那你可有读过书,可认字?”
“识得几个字,也读过书。” 越说声音却越轻,最后近乎细弱蚊蝇了。
“你读的是什么书?”
少年迟缓了很长时间,便从圆木枕头下抽出一本,容目窈定睛一看书名——《农政全书》
容目窈粗粗一翻开,才发现此书是供农户看的著述,并且书角都还有些残破油污,也不知道被沈璟潜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心中腹诽:“难怪他知道黄牛习性,也晓得分辨荇菜。”
容目窈举目四望,整间屋内装潢奢靡,但竟没有余出多一本的著作。
“我明日就将适用于你的书籍拿过来,虽然迟了些,但你还是先从发蒙的幼儿著述开始学起,诸如《三字经》,《千字文》一类,而后再登堂入室学习其他,每日我会来教你一个时辰,不如就定在未初。” 未等少年反应过来,一抬头,只见到她笑眼盈盈问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