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级聚餐
一直到凌晨两点,窝在床上的宋奕成迷迷糊糊得快睡着的时候,捏在胸膛处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震得他胸腔一麻。他惊醒似的瞥向屏幕。
【princess:#红包#】
他没领,修长的指尖开始敲击手机壳,一下一下,等待对方下文。
别墅里的所有人都陷入熟睡,格外安静。过分的安静使等待的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他翘起的唇角一点点下落。
又过了一会儿,他嘴唇抿成条直线,聊天框依旧只有对面发的一个红包,甚至连红包文字都是默认的“恭喜发财”。
他发一个红包,对面看都没看,隔大半晚才客气地回敬一个。一句话都没有,连新年快乐的寒暄都不客套一下。
字里行间,就透着两字——“疏离”!
宋奕成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翻身躺平,盯着黑黝黝的天花板。眼神虚焦半晌,他牙齿咬着下嘴皮,忍不住地又主动发了条新消息。
【宋奕成:晚安。】
消息一发送,手机就跟烫手似的,一把被扔到了床头。
夜也深,宋奕成裹着被子翻来覆去半天,最后低低暗骂一声才冷静下来。他懒懒抬起一只眼皮,直勾勾地盯着毫无反应的手机。
她故意不理我?
行!那我也不理你。
谁理谁就是小狗!
**
寒假的最后一个夜晚,某人窝在床上,盯着已经“冷战”整整六天的微信聊天框生气。
气着气着,宋奕成利落的下巴颌埋在被子里,咕哝道:“明明对面比我霸道多了,单方面就不理人,我都没惹她!”
他泄气似的唉声叹气片刻,无聊得快发霉,也不退出微信,就在里头四处晃荡着。刚心血来潮看了眼零钱通余额,这会儿就点进朋友圈,刷着好友们的实时动态。
突然,他漂亮的眸子半眯着,手机凑近眼前。
禾南给沈嘉嘉的动态点了个赞。
沈嘉嘉动态一分钟前。
她,在线?
脑子还没转过来,手指已经点了好几下。垂眼一看,是发送新动态的编辑框。宋奕成都对自己无语了,踏马的你不要面子的嘛?
然而,此刻脑子又比内心更诚实。心里还在天人交战,脑子已经在思索发什么好了。
砸吧了一会儿,他翻身下床,从书包里翻出已经写完的寒假作业。瘦白的手指捏着书页翻了翻,实在找不到空的地儿,于是只得对着书皮拍了一张。
【配文:哥们,夏姐马上就要回国了,咱俩断干净吧!】
刚刚发送出去半分钟,就收到好几人的留言点赞。
【沈嘉嘉: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肖尔:我都管它叫祖宗的,怎么可能断的干净,我哭死。】
【李星河:难兄难弟!不说了,这个晚上,展现一个祖国速度!】
……
十分钟后,评论都长长一串,点赞的更多。宋奕成与什么人都能聊上两句,所以这条动态互动的人特别多。
但偏偏,他先是隔几秒就刷新一下,然后隔半分钟,再后隔几分钟。
依旧没有他想让看到的人。
他垂头丧气地瘫在椅子上,脚抵在地板上,椅子打着转。脑袋向后仰,转得都快吐了才停下来。他抬起手臂遮住眼前的视线,安静的夜里,叹谓似的说了句:“暗恋啊……”
暗恋大概就是道别后的聊天框,明知道你不会再回,可又期待着,你再回一条消息,那一丝丝的可能性。
**
高三年级被要求初七返校上晚自习,第二天才开始正式补课。
明明家长群里老沈没有发布任何通知,班上的学生都乖乖地踩在了下午一点前,进了教室。
老沈在讲台坐镇,底下的崽子们一个比一个还能装乖。
类似肖尔这种还欠着一屁股作业债的,也丝毫不慌,反倒装模作样地刷起拓展练习。
座位上只有笔尖擦过纸面的沙沙声。
禾南刚走到教室门口时,还误以为时光倒退回,周日午后的某个考试现场。她拐进教室,率先看见讲台上正襟危坐的老沈,身子不自然地僵硬一下。
自从早退风波后,事后老沈虽然也没说什么,但他的不过问更像是忽略了你这个人。
校园路上禾南碰见老沈,一句“沈老师好”,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老沈只会板着张脸,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
这滋味,不好受。
这刻意的针对感,加上师生天生的不对等关系,让禾南一见到老沈,就会下意识地局促不安。
禾南停在门口:“报告。”
老沈转过头来,微妙地打量了禾南一秒,高高在上地说:“你,带他们把座位换了。”
禾南点了点头:“好。”
换座位得先在黑板上挑座位,再把桌椅书箱乾坤大挪移。这一套流程班上的学生都熟门熟路,前后大概只花了二十分钟,教室的领地就被重新瓜分完成。
这次换座依照的是期末考试成绩,禾南没得选,又回到了教室最左侧靠墙的第三排。
落座的时候,禾南明显感觉到背后有道锋利的视线,一直盯着她。她也心知肚明那道视线的主人,宋奕成。
但冷了六天的消息,其实已足矣割断一段学生时代不算亲密的关系。
两个都如此骄傲的少年人,彼此较劲着。这段关系本可以顺理成章的,随着繁重的学业,渐渐僵化,尘封为学生时代里的一段记忆。但,却破天荒地出现了转折点。
晚上六点半,整栋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远远望去,沉寂了七天的窗格重新亮起了灯,每一格都坐满了学生。
晚自习正式开始,教学楼上下静悄悄一片。
突然,自二楼爆发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然后声浪就被点燃,连四楼对角线的班级都能听见动静。
肖尔这个捧场王第一个跳起来:“现在,这个点,我们班,外出聚餐?”
每一个信息都是破天荒的,组合起来,怎么听怎么玄幻。
在其它班级没来的时候,十九班学习。在其它班级学习的时候,十九班宣布出去聚餐。这不是妥妥地遭人恨嘛?哪个鬼才想出来的。
“鬼才”老沈淡定的看着底下群魔乱舞的学生,他抱着胳膊,表情没那么严肃了:“对,现在你们跟着我走。”
不怪班上的学生激动得,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实在是十九班创立至今,一次都没有办过班会,或者什么活动之类的,更别提校外聚餐了。
暮色爬上天幕,原本湛蓝色的天空被调成了克莱因蓝,更显高远。天光并不算暗沉,还能瞧见马路上的车来车往,但路灯已经亮了。
车水马龙的四车道旁,昏黄路灯下的人行道上,走着长长一队伍的少年。
青春是最完美的滤镜。他们身穿蓝白校服,嘻嘻哈哈笑闹着,朝气蓬勃。素颜朝天,却又比什么都动人,惹得傍晚时分,回家路上的打工人频频回头。
宋奕成被肖尔拉着,走在队伍最前面打头阵。
喧闹的少年们各种聊,除了不提此刻扫兴的学习破事,聊NBA,聊LOL,聊王者荣耀,聊动漫……
老沈带着哗啦啦一大帮人出教室时,禾南身后的少年也跟着不快不慢地走出了教室。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却磨磨蹭蹭等身后那个位置空了才起身。所以,此刻,她跟着沈嘉嘉落在队伍最后面。
突然,人高马大的肖尔在最前方喊了一嗓子:“快跑啊,要变红灯了。”
闻言,斑马线哗啦啦冲过去一片人,剩下三三两两徘徊在红路灯下,犹豫着要不要冲过去。他话音落下不消片刻,闪烁的绿灯顷刻间变红,斑马线旁的人纷纷懊恼。
禾南跟沈嘉嘉刚刚小跑到路口,绿灯就闪红了,禾南拉住刹不住车的沈嘉嘉:“等等吧,红灯了,不安全。”
沈嘉嘉冲马路对面喊:“你们等等我们啊!同学之间要友爱谦让。”
肖尔趾高气扬地跨着腰,冲她勾着手指头,贱兮兮地回:“你过来啊!”
全班一齐哄笑。
老沈定的地方是一家地道的火锅店,出了校门左拐直走,只过一个红绿灯口,大概步行一公里就到了,很近。
一大波争先恐后的少年到了火锅店,傻眼地发现他们竟是到的最晚的人。
火锅店一楼一半的店面都被包圆了,大概七八桌,各科的科任老师坐了一桌,还有班上部分学生的家长,组成的家委会坐了一桌。
这老师和家长都在,还疯个锤子。于是,学生们一个二个又开始表演起下午时的伪装,装乖。
他们到时,已经有两三桌红汤的锅底,开始咕噜咕噜地冒泡。香辣浓郁的气味,极为强势霸道地钻入鼻尖,勾的都开始流口水了。
宋奕成倒没装,依旧那副散漫样:“还愣什么啊?锅都开了,开造啊!”
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们全都崩不住了,狼嚎似地端菜的端菜,打油碟的打油碟。
有了男生们打头,班上的女生也放松下来。十九班的女生两个巴掌就数过来了,索性干脆围成了一桌。
有大人在的地方,难免弥漫着几分人情社会的意思。
火锅涮到一半,家委会那帮人就拎着自己孩子,端着饮料杯去感谢老师的辛苦付出,留下剩下的学生大眼瞪小眼。
沈嘉嘉愤愤地放下筷子,她对面的位置也空了:“班级聚餐来什么家长啊,烦死了!”她转头问禾南:“班长,等这一轮敬完,咱们也去?”
禾南的筷子搁锅里涮着毛肚,她愣了三秒,才默默地点点头。
本就嘈杂的火锅店突然爆发一波高峰,禾南抬头望去,看见笑得温柔的宋琳琅拉着宋奕成的胳膊,对面的老沈被敬酒得有些发醉,颧骨染上两片高原红:“你这小子,将来肯定能有大出息!会喝酒不?”
宋奕成连忙护住自己的玻璃杯:“不会不会。”
老沈拎着白酒瓶的手停在半空,一脸狐疑:“你不要糊弄老人家我!像你们这么大的小子,哪个私下里没偷喝过的?”
宋奕成连连求饶:“偷是偷喝过……”他拖长了调子,瞥见老沈又来劲的样子,喘了口大气说:“我这一喝就倒!所以沈老师你饶过我吧。”
老沈被他滑稽的表情乐得哈哈大笑,挥挥手放他走了。
禾南盯着人气儿最旺那桌看了好一会儿。在大人间说学逗唱,游刃有余的宋奕成,他天生一副极漂亮的眉眼,里头写满聪明劲,让所有人都喜欢。
觥筹交错半晌,禾南也随大流去敬了饮料。她干巴巴的一套说辞,淹没其中,没引来任何老师的注意。说不上来有什么情绪,只是不太习惯。
火锅店味道巴适地道,又正值饭点,客满无座,店外头的小凳子排了长龙。
人多声杂,空气窒闷。
再回到女生那桌时,禾南脑子就开始发懵。她对着身旁正和人聊天的沈嘉嘉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沈嘉嘉随口一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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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结束得很快,压根没留饭后闲聊的功夫,等绝大多数人放下筷子,老沈就吆着这群学生回教室上晚自习,顿时惹得一片哀嚎。
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返程的一千米仿佛比来时的金贵许多,老沈在后头赶了好一阵,才将这群装睡的学生赶到十字路口。
学生们都心照不宣地挤眉弄眼,脚下的步子堪比树懒。
老沈冷笑一声,决定让他们看看为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倒数第十个回教室的,我奖励他一套理综卷。”
有个学生嚷嚷:“那最后一个呢?”
老沈镜片背后的眼睛眸光一闪:“十套。”
话音刚落,树懒们瞬间开启了龟兔竞赛模式,一个二个拔腿跑得飞快。
肖尔急得跳脚:“靠,都是同班同学,你们等等我啊!一群牲口。”
女生处于先天性劣势,几乎只分布在中下游赛道。
至于宋奕成,依旧那副散漫样,嘴角勾着,心情看上去不赖。他单手插着兜,速度只比老沈快一点,走得不慌不忙。
突然,他漂亮的眸子半眯着,扫了眼二十几道疾驰的蓝白身影。
身旁沈嘉嘉正好停下,喘口气:“草啊,我要跑yue了。”
宋奕成猛地转过头,紧抿着唇,声音又沉又急:“班长呢?你看到班长了吗?”
沈嘉嘉被问得愣了一下,啊了一声反应过来:“班长跟我说她去上厕所了。”
她担心地往涌动的蓝白身影里望去,果然没看见禾南,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好像没人叫她。”
沈嘉嘉心虚地别开眼去,因为,她身旁的少年脸黑得简直要滴墨。一下秒,她感觉身旁刮过一道惊风,她当即抬眼看去,只能看清昏黄夜色中飞奔的少年:“你干嘛去?”
四车道的公路,车声、人声和喇叭声交织成片。
地面上少年的蓝白校服,比天空中那片克莱茵蓝的苍穹,更加鲜活饱满。他说:“我去找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