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对街的红路灯下,醉意入侵神经末梢,脑子发懵得厉害,禾南摇摇晃晃地蹲下来,额头发重只得安放在膝盖上,双臂架着抵挡恼人的寒风。
宋奕成在昏黄的路灯下分奔,两分钟后,就在唯一的十字路口处,看见斑马线对面蹲了个蓝白色的煤气罐罐。他松了口气,正想穿过路口,对面就亮起了醒目的红灯。
这条街中间铺了轻轨,地下还修了地铁,交通繁忙,因此红绿灯的变换时间有些长,足足有两分钟。
对街路口等待的人越来越多,电动车,自行车和三轮车也有。宋奕成看了眼渐渐快被遮掩住身影的禾南,从校服兜里翻出手机,果断拨了过去。
不同于来电的铃声低低响起,禾南眉拧起来,觉得吵人。响了五六秒,她才反应过来,吵人噪音来自自己身上。
【宋奕成邀请你进行语音通话。】
禾南慢吞吞的摸索出手机,挂了。
宋奕成眉心皱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着微信聊天框的提醒。
【对方拒绝了你的通话邀请。】
手滑摁错了?
宋奕成耐着性子,又拨了三次。依旧是冷冰冰的拒绝提醒,还一次比一次快!最后一次,微信的通话等待铃还没响,对面就给挂了。
宋奕成:“……”
红灯等待还有三十多秒,宋奕成声音有些气:“你能不能值点钱啊,这么上赶着被拒?最后一次,要是这次还不接……”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再次拨过去,手指捏得手机发紧。
这一次,通了。
微信的等待铃消失,听筒内传来大马路上车来车往的声音。
宋奕成那一刻,莫名慌乱起来,他拉远手机,看了眼确实在通话中的屏幕。上面的数字正在计时,一,二,三。他的声音有些紧:“喂?”
“你好烦!”硬邦邦的三个字甩过来,气得宋奕成发笑了。
禾南说完,也许是张口被冷风灌入的缘故,她身子一抽,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酒气飘散到半空中,身旁等待的路人低头瞥了眼酒鬼,离远了一步。
视线中出现酒鬼依旧蹲着,打电话的身影,宋奕成微微颔首,问:“你喝酒了?还喝醉了?”
禾南抬起泛红的小脸,眼皮却闭着,一字一顿地说:“才没有。”
得,看来真喝上头了。
宋奕成心里暗骂了句给她喝酒的家伙,看见绿灯亮起,说:“我就在马路对面,我过去找你。”
哪知,对面的酒鬼这次反应颇为剧烈,视线中她差点栽了一跟头,听筒内传来凶巴巴的声音:“不准!”
对街的两路人来来往往,流动的人潮中,刚提步的宋奕成脚下一顿。倒是怪凶的,他无奈地说:“那你自己能走过来吗?”
意料中,对面哪怕说句不行,他都要过去。没成想,禾南顽劣地嘿嘿笑了两声:“我能!但我偏不!”
宋奕成:“……”
这该死的叛逆。
宋奕成曲起食指勾了勾鼻梁,心里想这次再听她的话就是小狗,无论说啥都得去接对面那位酒鬼:“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过去?”
说话时,宋奕成的鞋底已经踩上第一根斑马线。对面这次到没一下把他堵死,但万万没想到,红绿灯的颜色又变了。
得,这路口天生和他犯冲是吧?宋奕成无可奈何地挑起眉梢。
上一波积攒的人流走空了,对街只剩下他们两单薄的身影。
夜风徐徐吹拂着,路灯安静的投下一地昏黄,听筒内和现实中同时响起公路上,汽车尖锐的喇叭音和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
沉默了两秒,禾南闷闷地开口:“我才不回去,你们走的时候,都没有人记着我。”
宋奕成的手指紧紧捏着手机,关节发白:“对不起,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禾南又打了个酒嗝,胃部的难受感传至喉咙,她对着路灯旁的绿化带泥地干呕一下。隔了好一会儿,呕吐感才被压下去,她眼皮没精打采地垂着:“宋奕成,我最近过得很不开心。”
宋奕成视线盯着倒数的红灯等待时长,他心里不断地催促着,快一点,再快一点:“怎么了?”
禾南又蹲了回去,头垂着:“我爸妈连过年那天都在吵,又是为了我吵得,最后不欢而散。第二天一大早,天都还没亮,爸爸就去津北了。”
她停顿一下,说:“其实,有那么一刻,我是羡慕他的,可以说走就走。我却不行。”
宋奕成也不知道该安慰她些什么,只低低“嗯”了一声。
其实,伤心的时候不需要多么直戳内心的安慰词,只要有那么个人。你肯讲,他肯听,悠长的时光在你们间静静流淌,伤心就会消散一大半。人类的心理就是这么神奇。
红路灯下又熙熙攘攘聚拢了下一波行人,禾南捏着手机,缓缓地说着:
“今天我遇上一道数学题,我死活解不出来,那道题好讨厌!还有老沈,放假那天我跟他说新年快乐,他又没理我,糟老头子!还有……”
寒风将她的鼻尖吹得通红,她吸了一下鼻涕。
“还有什么?”正巧又是绿灯,宋奕成边走边说。
禾南哑然两秒,再开口时,已然带上了哭腔:“还有……”
宋奕成又开始跑,手机里他的呼吸声变得又粗又急:“班长,公主,漂亮公主,公主大人,你别哭啊!”
禾南哭声一顿,凶巴巴地对着手机小声吼起来:“还有你!”
“我?”宋奕成脚下差点一个踉跄,天大地大酒鬼最大,他不仅被倒打一耙还得给人道歉,天底下还有没有公理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宋奕成一边着急地避让着行人,还一边哄祖宗,忙得要死。结果,他越道歉,祖宗的金豆豆掉的越多,于是他罪加一等,更显罪大恶极。
听筒里,对面那位祖宗得声音都快哭化了:“宋奕成,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男孩子啊?”
“啊?!”宋奕成被这问题砸得有些发懵,他径直僵在了人潮中。直到被身后的行人撞了下肩膀,才恍若回神似的,又气又好笑地问:“这哪个瘪三传的邪门消息?”
禾南较真起来,理直气壮地说:“我亲耳听到的!”
宋奕成突然想起他惯来不太愿意,在青天白日下就落了女生面子,让女生尴尬得下不来台,所以拒绝表白的理由五花八门,多离谱得都有。
喜欢男孩子,可能是他哪次拒绝某个女生的理由。哪成想,竟被这位小祖宗听了去,还在当酒鬼时翻旧账。
得了,这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我喜欢男孩子,会成为你不开心的原因之一,那么……”宋奕成一边走一边捏着手机,心脏一下下地,有力地撞击着胸膛。
周遭交错熙攘的人流车流好似都被虚幻了,他声线轻颤着:“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想让你开心,我得喜欢女孩子……”
那我喜欢你,好不好?
他话还没说完,看见他走进的身影,对面的祖宗直接简单粗暴地挂了语音。
宋奕成:“……”
他又被气笑了,这次还暴躁地抓了把头发。他居高临下的睨着禾南,木着脸,语气凉飕飕地问:“为什么挂语音?”
酒鬼破破烂烂的大脑接受信息花了三秒,禾南扬起泛红的脸蛋,闭着眼咧嘴笑:“我看到你了啊!”
挺理直气壮的语气。
宋奕成还真挑不出刺儿。赖皮的酒鬼当然不知道,这株帅草在那儿做了怎样的心理建设,纠结得根儿都打结了。他拎着手机兀自闷了好一会儿。
行人空了一波,又补了一波。宋奕成生着闷气,哪知他没发话,那酒鬼也不动,抻着脖子咧嘴笑,看着又乖,又可怜。
这时候,又这么听话了!
宋奕成蹲下身子,背对着她,偏过头:“上来。”
禾南慢慢吞吞地指着自己:“你要背我?可是我有九十多斤。”
高高大大的少年嗤笑一声:“九十多斤能有多重?我,体育生。”
禾南顽劣地笑了一下,直起身子,还倒退两步,加了段助跑,“砰”地往宋奕成后背上砸去。她听见少年倒吸两口凉气,呼吸紊乱,笑得更欢了。
宋奕成平日里就拿她没办法,这会儿祖宗肯乖乖配合,简直是万事大吉。他直起身来,扣着少女的膝盖窝,习惯性地往上颠了颠。
下一秒,一个爆栗落在他脑袋上,禾南不满地哼唧两声:“稳一点!”
“我错了我错了。”宋奕成被磨得没脾气,背着酒鬼走了八分钟,在一家药店门口停下:“我去给你买醒酒药。”
禾南整个人看上去懵懵地,她点点头。
再出来时,宋奕成手里端着个纸杯,里头有问药店要的热水,他又冲了常温的饮用水,温度刚刚好。
他另只手拿着板药,走得小心翼翼,怕纸纸杯的水洒出来了。他将纸杯递给禾南:“吃醒酒药明天才不会头痛,乖一点。”
禾南吃药时,他将手机放在耳边给老沈打电话:
“喂,沈老师,班长她吃了火锅里的什么东西过敏了……嗯,我陪她上隔壁街那所医院看看……不用不用,急诊没人,这会儿已经看过医生,等拿药了……对,我俩晚自习请假,不回去了……嗯嗯,谢啦。”
禾南只听清了老沈最后那句臭小子,等宋奕成挂了电话,她同他确认道:“不回学校了?”
宋奕成接过废弃的药盒:“嗯。”
禾南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水,大冬天热水下肚,肠胃都舒展开来:“我这情况自然是请假,你请假干什么?”
“嗯……”宋奕成隔半米将药盒扔进垃圾桶内,他将手机重新扔进校服兜里,又背对着她蹲下身:“我呢,当然是送你回家啊。”
他嘴角噙着笑,低头兀自咕咕哝哝道:“我怕你又傻得去抱哪根红绿灯杆子,今晚别想回家了,直接冻死街头,影响市容。”他偏过头问:“家在哪儿?”
禾南报了一串地址,这次上去很轻,没恶作剧。
宋奕成这次也没颠的动作,少年的肩背单薄却有力,平稳地背着酒鬼走在冬季夜里昏黄的路灯下。
他点点头,下巴指着灰蒙蒙的前方:“行,那我背着你走到那个路口,就招一辆出租车。车接车送,这服务公主你总可以满意了吧。”
禾南低低地应了声,那路口不远不近,大概走五分钟就会到了。
走到一半时,宋奕成忽然发现背上少女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绵长,轻得似乎睡着了。他吹着冬季的猎猎寒风,勾唇笑了下:“小没良心的。”
哪知,禾南却突然睁开了眼。话是紧急撤回不了了,宋奕成只得木着张脸,匆匆地转过头去,给她留下一个看不出窘态的后脑勺。
彼此是寒冬中所能汲取的唯一热源。
俩人向前又走了一截,来到一个陌生路口的红绿灯下。行人不多,三三两两,在夜色中依偎着,比上个路口冷清许多。
禾南下巴抵在宋奕成的肩窝处,冷不丁地开口:“我猜到了。”
“嗯?”宋奕成的声音在夜色中带点懒。
禾南说:“因为我猜到了,所以我才挂的电话。”
宋奕成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他猛地偏过头,少女的鼻尖堪堪滑过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