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既然左藏司的内侍说让她请早,她便早早的,天刚蒙蒙亮就侯在了左藏司门口。
内侍刚推开门,就看见外头立着一俏生生的姑娘,冲着他笑,忙拿手揉揉眼,发现自己不是眼花,又叹道:“女官怎的这么早。”
穆双安笑道:“求见喜公公,不知公公今日可有空?”
内侍一拍大腿,叹道:“可是不巧了,公公昨晚旧疾发作,生生疼了一整夜,刚才才合了眼,在圣上那告了一日假,女官今日想见是不成了。”
穆双安简直要气笑了,昨日晾了她几个时辰。今日又这等拿乔。她刚要说话,忽听身后传来声音:“安安。”
穆双安回头,还未如何。那内侍飞快跑上前,点头哈腰:“未曾远迎庆王殿下大驾,还请恕罪,不知殿下有何贵干?”
上官琦一个眼神也未赏他,只定定看着穆双安,目光很是缱绻:“好巧呀,安安。”瞧见他这模样,任谁都会以为上官琦对穆双安用情极深。
对于让上官琦紧记身份与她保持距离一事,穆双安已不再抱有幻想。他装他的,她只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看不见也听不见。
上官琦身后的官员捧着一摞文书,冲内侍道:“我等来与内藏库核对杂派折银之数。”
既是公事,内侍忙将几人请了进去。穆双安也迈腿便入,却被拦住:“女官见谅,喜公公今日真是无法见你。”
穆双安冷道:“怎么?核对折银之数这等事,喜公公也不出面,全派给下头?圣上信任,让他管着左藏司,他就这么敷衍?”
“这,”内侍一时语塞,若是说他出面,那他就没病,若是说他不出面,倒摊上敷衍圣上私库之罪。
上官琦并未进去,仍在原地,见状问道:“安安这是要见喜公公?”
穆双安也不理他,只掏出禁卫军牌子,对着内侍道:“还是你认为工部的事才算事,禁卫军的事就不是事了?你今日非要给我说出个道理。不然,我便回了统领大人,这案子你们不配合,不查也罢。他日圣上怪罪下来。咱们一同领罪,谁也别想往外摘!”
小内侍头一次领教这等泼辣俐齿,惊得汗都下来了。
上官琦早在她掏出牌子那一刻就冷了脸。听她说了这一通,再也按耐不住,抓了她的手就往旁边走。
穆双安一时不妨,被他抓个正着。忙要甩开,却不料他力气极大,使劲抓着不肯松手。
“上官琦你发什么疯!”
上官琦抓着她走到拐角处,幸好此时天早,左藏司位置又偏僻,暂时无人往来。那内侍也不敢伸头,吓得忙将门掩了,跑到里头找喜公公汇报。
穆双安用力挣开他的手。
上官琦似乎怒极,青筋暴起:“你今日是在替他奔走?”
穆双安转身就要走:“不与你相干。”
上官琦似发了疯,一把把她按在墙上,眼里涌动着疯狂的恨意:“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明明就是我的,可是你现在,是不是眼里心里只有他了?”
穆双安使劲往他肩膀一拍,将他拍退几步,厉声道:“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庆王妃叫鲍桐,你家有娇妻,何苦出来到处发疯。下次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上官琦面色阴沉,比一月寒冬的水还要冰:“他与宫女冗儿的事满宫皆知,就算出来,也早已是声名狼藉。”
“你有病就去太医院看医治病。别老缠着我,我又治不了疯病。”
上官琦深深看着她,一股无法排解的失意涌上心头,红了眼眶:“我是病了,根子在你身上,谁又能治?”他的声音又轻又缓,低声哀求:“你再看看我,我真的会对你好的,你再给我点时间,我让你做庆王妃,相信我,好不好?”他一声一句哀求,眼眶通红,就像被抛弃的可怜猫狗。
穆双安看着他,只觉心中无波无澜,她知道她早已放过了自己,他却还被困其中,纠缠其中已没有了任何意义,她认真的,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上官琦,我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已经走出来了。你如今诸事顺遂,得势得很,既早已选择了光明前程,又何必再设个圈将自己困在里头。”
执拗的人,哪里是一两句能说得明白的。这话皇帝说过,皇后说过,所有人都同他说过,他也想放手,可是日日夜夜他总想她,甚至,就连看着鲍桐时,也会想到她。
一想到她,心口就钻钻的疼,这疼好狡猾,一开始是隐蔽的,他尚可用忙碌以盖之。不多时就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扎得人透不过气来。
穆双安今日尚有要事,实不愿与他在此多做纠缠:“雨落不上天,覆水难再收。各自珍重吧。”
她走得毫不留恋,头也不曾回一下。上官琦看着她越走越远,心里的空洞好似越来越大,大到难以承受,“说什么覆水难收,不过是你见异思迁罢了。”
阳光透过,眯着眼看小瓶子里的绿苗,生机勃勃,有一股子向上挣的活力。
他听见脚步声,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双簇新锦靴。再往上,看见了上官琦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牢门里的精神饱满,牢门外头的却失了魂。
上官凌挑挑眉:“庆王爷真是难得的稀客,竟贵步移贱地,真真难得。”
上官琦不理他言语讥讽,盯了他半晌,方道:“如今外头盛传你与宫女冗儿私好,又将其杀害抛尸。人证物证皆有,只待最终定案定罪。纵使父皇网开一面,最终让你出去了,你也如那挂满淤泥的白砖,怎么也洗不净脏名了。”
上官凌冷冷一笑,只等他后话。
上官琦继续道:“魏家完了。”
上官凌猛地抬头。
上官琦道:“父皇今日早朝时对魏家发难,列举魏家欺君擅权,政事先私后公,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等数条罪状。下令将魏府一干人等收监刑部大牢,并将魏贵妃娘娘禁足。听闻贵妃娘娘已哭晕在启华宫。 ”
上官凌顿感刺心一阵痛,眉目间一片冰冷:“这不是正如了你的意,高兴到特意来看我笑话?”
上官琦眼中却无半点喜色:“是啊,我该高兴不是吗?你一败涂地。所有人都怕沾身,经过启华宫都恨不能绕着走。太后病重,庞然的魏家一朝倾覆,谁敢沾身,就连素与魏家相好的那些姻亲之家,也无一人出来帮你,帮魏家说过一句话。”
“可我不开心,因为她还在为你奔波!”上官琦忽地大声,咬牙切齿,“昨日她被刘喜晾了两个时辰,今日又吃了闭门羹。那样骄傲的性子也会低头求人,却是为了你!你怎么配!”
上官凌想扯着嘴角笑一笑,却发现自己使尽了全力也做不到,十指攥得越来越紧。
“你甘心吗?一朝天骄忽成脚下泥。魏贵妃,魏国公府,都完了,你能甘心吗?”上官琦的声音循循诱导。
上官凌倏然抬眼,眼底的恨意压也压不住,声音艰涩:“你到底想干什么?”
上官琦幽幽道:“我可以救你出去,替你洗刷污名。这样,你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二皇子。魏贵妃依旧终身有靠,你也能出去为魏国公斡旋。”他顿了顿,声音轻轻,却如恶魔一般,“只要你把她还给我。她本就是我的,我把她弄丢了,却不代表你可以据为己有。还给我,我可以助你摆脱如今的困境。”
上官凌的眼神愈发冰冷,手指攥得发白:“安安她是个人,不是个物件。也不归任何人所有,她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我尊重她所有的选择,她如今能心悦我,是我一生之幸。你不必做此妄想。”
上官琦简直无法置信:“你想明白,一个女人换你东山复起之机。”
上官凌冷着脸,转过身,看也不看他,冷声道:“你得陇望蜀,贪婪无厌,我实羞与你这等小人为兄弟。无需再说,滚吧!”
待到上官琦的脚步声消失,四周恢复寂静,上官凌仿佛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跳的声音。沉重的哀伤如潮水一般涌来,他似不会游泳的人,差点就要溺死在这深重的痛意里。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小绿瓶,举在眼前,阳光透过透明的瓶壁,照射到绿芽之上,又似照到他的心中。犹如从绿苗之上长出了一只有力的手,把他从深海里拽出来,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穆双安从刑部仵作公房出来,迎面就遇到一群被押解入牢的犯人,悲呼嚎啕。
当前一人甚是眼熟,她眨巴眨巴眼,低声同身后送出来的老仵作道:“我好像眼花了,还以为看到了熟人。”
待到那群人走远,老仵作这才小声道:“女官未走眼。那正是魏国公。今日朝上历数了魏国公罪状,皇上命刑部拿人呢。”
穆双安结结实实愣在原地,虽知道皇帝与魏家分庭抗礼,必有一争,但未想竟来得这样快。如今南边海患未除,皇帝这急匆匆的办了魏国公府。想来就连驻扎在南边的魏冼也得戴罪而返。那新洲怎么办?敌我形势尚不明朗,到底是什么竟促使皇帝犯下了临阵换帅的大忌。
天空轰隆隆滚过一阵雷声,老仵作摇摇头:“不安生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