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程俨大步在前,沉声道:“都随我来,不必紧张。”他身型高大,声音沉稳有力,倒确实叫人安心不少。
越走近,声音听得越真。这哪里是鬼哭,明明是人哭。绝望痛苦的哭。
若说当日上官凌在慎丰公主府地下见到的是屠宰场,那么此处则是。
满目的血色,一地的鲜血似流不尽一般,阵阵腥风扑鼻。这修罗世界,遍布痛哭哀嚎。残尸遍地,满眼的内脏肢体。就连自忖见过场面的程俨也几要呕出来,就别提身后之人了。
里头亦是有人守的,听到动静都跑了过来,当头之人与程俨还是相识。
“包垚?你不是死了吗?”包垚曾与程俨同为禁卫军,武艺高强。后来调任地方做教头,听说在一次剿匪时,不幸被砍伤而亡。
被唤作包垚之人一句话也不搭理,举刀便砍。程俨忙提刀相抗,两人过了数招,不分胜负。其余人也都打起来。
程俨高声道:“你们的事已被暴露,马婕妤死了,外头被禁卫军包围起来,你们逃不掉的,如今束手就擒或许还可得一条生路。”
可无奈那些人皆如聋子一般,只知砍杀,并不停手。好在禁卫军这边几人都是以一挡十的好手,对面那些人原先或许也都是难得的高手,只是在这深渊之下活得久了,早失了生气,如朽木一般,早不如初。
不多时就将那些人打到在地。程俨寻来绳子,将他们捆了,扔在原地,不再理睬。径自往里头走去。
出了这血腥之屋,再往前,竟是一片绿意。穆双安惊呼出声,这不就是她一直遍寻不着的密林吗?
密林之中树木高耸,穆双安抬头一看,天幕之上无云月星斗,原来此地无天。
程俨正领头要往里去,穆双安一个箭步将他拦住,道:“姑父,我曾被人带到过此处,密林中有怪物,力气极大,实不好对付。上次我拼了性命方逃出生天。”
程俨下令众人警醒精神,以防突击。穆双安曾经在此见到了一个怪物,可今日他们却面临了数百只怪物。
这些怪物有的全身覆着坚硬鳞甲,有的身长数丈,如蜘蛛一般多手多脚,有的嘴巴大张,露出尖锐的牙齿,锋利如刀,十分恐怖。
禁卫军的汉子,都是见过世面经过事的,此时却差些被吓哭:“这,这是什么?”“怪物,真有怪物!”
李延年已死了几年,平日里再不会有人想到他,可现在,这里所有人脑中,都闪过李延年曾经说的话,这宫里真的有
怪物。
怪物们张着血盆大口,咆哮着朝着他们就冲了过来,众人提刀与之相搏,可这些怪物个个皮厚牙坚,又力大无穷。实在难以抵挡,程俨亲眼见到怪物用利爪生生撕裂一个禁卫军的胸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刀剑割不破皮肉,怪物的利爪尖齿却可轻易地杀戮人,满地都是鲜血,一个接一个禁卫军倒地,被怪物啃咬。剩下的也只是在苦苦支撑。他们如今被包围了,前后左右想退也退不了。
程俨见状边打边退至穆双安身边,道:“这里头有些古怪,只你会那些星象推演,晓得怎么跑出去,待会我瞅准一处,撕开一道口子,你快些跑出去,多叫些人过来,合众人之力方好将其擒住,一定要快!”
穆双安点头应好。
程俨发了狠,大喝一声,举刀便寻了一只怪物猛砍,上官凌见行明意,跟着过去相帮,两人奋力同时解决了两个怪物,程俨对着穆双安大喊:“快跑!”
穆双安提剑就对着那空隙冲去,一路怪物相追,她边跑边刺,程俨并上官凌替她在身后拦住,好不容易冲到最外圈,她腿上被划开了一道大血口。旁边几只怪物轰然朝她扑过来,利爪只在眼前,双手难敌众怪,心下一颤,以为必死。却不然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手上有浓浓的浆果之气,将她拽了出去。
怪物受气味驱使,喜血腥却厌了那浆果。倒也不追,只一个劲地往里头的禁卫军冲去。
她返身一看,惊道:“左松!”
左松不答,拉着她就跑,他瘦骨嶙峋,粗喘不已,终跑至一路口停下,这里没有高树也没有怪物。
穆双安惦记着程俨那里快撑不住了,也不多说,拔腿就要走。
左松拉着她,喘个不止,艰难道:“你真狠心,对我问也不问一句。”又道,“放心吧,那些怪物虽力大,力竭也快,下一波还需得片刻。”
穆双安难得声音有些发抖:“怪物,与你有关?”
左松道:“我自幼多病,从娘胎里开始就吃各种各样的药,三岁时有一次病得快死了,药石无效,家里正给我预备后事,门口却突然来了一个道士,说是受了指引,要收我为徒,便可祛我病灾。”
“爹娘无法,让他抱着我去了。果然我身子一日日好转,只是自那时起,喝药更勤了,每日比吃饭还多些,到如今,身子里流淌的也不知是药还是血。”他自嘲一笑,“这身药血作用倒大,那些怪物怕极了我。”
穆双安问:“所以,你自幼时便是玄及的徒弟,而不是后来才拜的师父?”
左松苦笑道:“是,我跟着师父十几年,这一身血在这些年里已换了数回。五年前回家那次,我遇到了跟着定国公来我家玩的你,你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暖盈盈的,我忽然厌恶了终日跟怪物为伍的生活,我想自此永远活在阳光底下,可是”左松定定看着她,道:“若他不是拿我最宝贵之物要挟我,我怎会继续听他驱使。”
“这些话我一直想同你说,却总没机会。”他微微一笑,“好了,时间不多了,你快些去吧。”
穆双安咬咬唇,心意已定,逝去之事不再追,只道:“你多珍重吧。”转头急急往来时路走。
左松看着她跑远,跑到上头的光亮之中。
穆双安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从洞口而出。外头亮得晃眼,她被刺得微眯眼。正欲找人,忽见皇后娘娘从一旁匆匆而来,皇后见到她一愣,上下打量,道:“双安?你怎的在这?”
穆双安将里头情形一说,又道程俨等人还在下头等援助。
皇后立即返身叫来武卫,道:“立即点五队人,随你下去援助程统领。务必尽心尽力,此番若有闪失,定罚不饶。”武卫领命而去。
穆双安正欲跟着再次下去,倒被皇后拦住了,她道:“下头既是血腥可怖得很,你已伤成了这样,不许再凑过去。”
“可程大人他们在底下——”
一语未完,皇后却摆摆手:“他们是禁卫军,保卫宫廷安危是他们之责。你纵是女官,只是在司天监应值罢了。”皇后揉揉额角,甚是疲惫:“我今日被唬得六神无主,你可不许再淘气,跟着我便是了。”
皇后既这般说了,穆双安也不好再坚持,只能跟在皇后身后进了内殿。皇后叫来太医,仔细替她看过,又叫太医们在偏殿候着。
内殿之中已有不少妃嫔,见皇后过来,皆俯身拜倒。皇后行至高位坐下,道:“众位姐妹起身吧。今夜之事实在骇然。本宫深恐自己一人,力有不逮。遂请众位姐妹过来相助,若本宫有思虑不周全之处,还请众位姐妹指出。咱们同心同力,方可共同渡过难关。”
有那眼明心透的,心中已是不快,听说事涉青襄废太子,这热闹岂是好凑的。原先皇帝对于青襄废太子最是捂嘴不许人言,今次倒闹得这般大,还说什么相助,明明是怕真查出了什么,过来同背黑锅罢了。
等着的人很是心焦。特别是魏贵妃,打眼一看,没看见儿子在外头,了解他是个冒头的,定是跟着程俨去了底下,现今那下头是个什么情况尚不知晓。坐了一个时辰,越发焦躁,进言请皇后再派些人下去瞧瞧。
皇后依言正要再叫两队人,却见程俨、上官凌等人押着一群人走进了内殿。魏贵妃见儿子身上有血,惊得站起来。
穆双安也蹭地一下站起,倒叫皇后瞥了好几眼。
程俨未想到内殿之中竟这许多人,一时惊在原地。
皇后这才迤迤然站起,走下台阶,一手抓着程俨,一手抓着上官凌,问:“程大人和嘉王可是受伤了?”
上官凌见程俨未说话,忙道:“回母后,程大人和我都无事。”
皇后这才看向后头,惊道:“这不是玄及真人吗?还有一众徒子,这是怎么回事?马婕妤宫里到底有什么,你且速速说来。”玄及真人狼狈得很,平日里他衣袍飘飘,一派风仙道骨的模样,今日却灰头土脸,哪有半点平日里的神仙模样,就是那土里的鼠狗似都比他体面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