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军情紧急,上官凌连夜出发,待到穆双安第二日晨起知晓此事时,他已走了百里,从附近州府调兵的诏书也连夜发了出去。
穆双安推开窗,解开枝上的细绳,抓在手中坠坠,一张丝绢的帕子,里头包着熟悉的令牌。当初上官凌从牢中出来后,穆双安就将调令他私人亲卫的令牌还与他,只是如今他又送了过来。
穆双安盯着手中的令牌,私人亲卫作用不小,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前朝哀帝御驾亲征大败,正山穷水尽之时,就是在私人亲卫的保护下逃得了一命。上官凌将令牌留给她,意味着将这些亲卫也留给了她。
穆双安微阖上眼睛,想来他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正如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一般。
钟曲被劫了,在守备森严的天牢之中被劫狱了。当夜值守的守卫吃了御膳房送来的点心,倒了一大片,剩余的也通通被打晕,送点心的两名小太监竟无人记得长相面貌。这便罢了,那天牢中,劫狱之人留下一张字条,极是狂妄——
“青襄之光,永耀天地。”
皇帝身子已是强弩之末,难以支撑。如今成年的皇子只有三人,嘉王上官凌已远赴新洲,在京的只余庆王并三皇子。上官琦已封王,这等时局自然该他独撑大局,如此也合了皇帝的初心。却不知道怎的,皇帝在此时,竟犹豫再三,道庆王年轻恐有不足,请皇后暂做垂帘。是以钟曲的消息第一个就到了皇后手中,
程晏抱病,黄今忠第一个顶了上去,正要做出一番成绩叫众人看看,好直接替了这统领之职。谁料竟出了这事,现在跪在下首,几欲哭死过去。皇后摆摆手:“好了,我知你们也无法,但总要惩戒以儆效尤。”
黄今忠泪落满面:“娘娘仁慈,可否饶了我此回?”
东姑姑一旁道:“奴婢僭越了,娘娘此番将将军调去汝南,已是替将军谋了一条生路,若将军此时不走,待圣上醒来得知了,只怕连哭诉之机也无。”
黄今忠深知皇帝是寡恩之人,若真是皇帝在此,只怕他此时已投了大牢了。当下不敢再做纠缠。
待要出宫时,见皇后身边的内侍匆匆进了禁卫军署衙,实在心有不甘,召开曾经身边的心腹,询问一二,得知皇后懿旨,要晋武卫代领禁卫军统领一职。
黄今忠气得奈何,自己在禁卫军中浸淫十数年,只差一步却落得此番下场,犹豫片刻出了宫径自去了庆王府。
黄今忠走后,皇后将手中纸条扔至一旁,吩咐纤维:“你去将三皇子请来。”
纤维得命而去,不一会儿,上官展跟在纤维身后来到了坤德宫,皇后免了他的礼,问了他几句饮食起居,上官展心头莫名,倒也一一规矩答了。
皇后叫他喝茶,默了片刻,方说:“你退下吧。”
这等敏感时刻,皇后叫上官展过来。将康妃吓了一跳,急匆匆地赶过来就守在坤德宫不远处。上官展出了坤德宫,一眼就看见康妃,忙走过去。两人走到小路上,康妃急问:“皇后叫你去做什么?”
上官展正是一头雾水:“我也不知,母后就问了我几句吃用了些什么,读了什么书。”
康妃跟上官展百思不得其解,却有人先替他们想了出来,庆王在宫中颇有人脉,不多会儿就知道了此事。
林逊道:“皇后此举,莫不是想抬举三皇子?”皇后因上官琦有了鲍太傅支持,自觉要排到鲍家之后,遂把主意打到了上官展身上?
上官琦闻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本该他辅政,皇帝却叫皇后垂帘,本该同他商量政事,皇后不仅一次也未请他,反叫了上官展过去,“如今上官凌远在新洲,生死难料不足为虑,本王自幼时就在皇后跟前日日殷勤侍奉,视她为母,她却夺我之权,”上官凌说到此处,颇有些激愤,“果然不是亲母,我再如何尽孝,她也不会为我着想。”这世间最叫人不甘心的,不是摘不到远在高空的天星,而是唾手可得的墙边花,却被别人摘了去。皇帝只剩一口气,上官凌生死不明,他明明只差一步了,这时候却跳出个上官展,如何不恼恨。
黄今忠进言道:“那武卫正是康妃娘家之侄,皇后此举用意太过明显,若真叫他掌了禁军,那整个京城便握在了三皇子手中。”
鲍太傅此时也冷了脸,道:“该如何应对,王爷该早下决断。”
皇后见过上官展,又去皇帝和太后那走了一道,再回宫眼见着没精神,显东忙劝道:“娘娘现今整日里忙于政事又要照看皇上,管理后宫,便是铁打的也难禁住,且多休息休息吧。”
皇后不言,吃了块糕点,方问:“几时了?”
显东道:“回娘娘,戌时一刻。”
皇后点点头:“是有些累了,纤维陪我出去走走,旁人就不要跟着了。”
纤维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皇后越走越远,眼见着前头快要到寻香殿了,纤维一语不发,走到近处便停下来,皇后接过灯笼吩咐她在外头守着,举步便往里走去。
黑暗中的寻香殿幽暗可怖,迈入里间却见一妙龄少女立在其间。
少女听见声音,转过身下拜:“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笑道:“穆监副不必多礼。不知深夜相约所为何事?”
穆双安默了片刻,道:“我本以为今夜不会再此见到娘娘。”
皇后道:“怎么会呢?你费劲心思,又是劫狱又是写纸条的将本宫约至此处,本宫怎好爽约?”灯火莹莹,皇后站在那处端的是风华不凡,“你何时发现是本宫的?”
穆双安道:“世间之事因果际会,我曾去了趟天禄阁,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一本陈旧的《青州志》。”她缓缓从袖中拿出一本旧书,那书封面已有些脱落之势。
皇后面色不变,穆双安接着道:“娘娘喜爱琼枝红棉,我曾在坤德宫中有幸见过娘娘绘制的红棉图,在这本青州志中我见到几处青州图徽之下都绘了一朵极小的红棉花,虽小却与娘娘所画别无二致。”
皇后似心有所感,幽幽笑道:“这般日久天长,我都快忘却了,倒被你找了出来。”
“此事,是娘娘置于我眼前,并未想瞒我罢了。毕竟能使得动平贞公主之人又有几人?那筱霞微微有些金州口音,顺着一查,果然在国舅爷金州的府邸。”穆双安微微垂下眼,“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娘娘为何选中我?”
皇后道:“你聪明又胆大,有一颗赤子之心,仅为了个宫女可不惧公主之势,为何不能是你?”她缓缓道:“玄及在海外学了些邪术回来,违天理,养异兽,那些似人似兽的怪物,怪力极大,常人十难挡一,怪物无神智,发起疯来将他身边小童咬死的不计其数,他又遍寻可以镇住这些怪物的东西,好不容易寻得一棵异树,所结之果气味浓郁,令怪物一闻避之不及,可树是死物,背不动带不走,他便想了个巧着,专寻病重体弱的幼儿,骗人父母说断尘缘方可得生,或干脆直接说这孩子不祥,刑克父母。”
“国之上下都奉他为神,家中父母稍稍软弱些的,但凡有遗弃脱手的,他便捡拾回来做药童,喂它们吃那果子,果子本身就是毒物,十人食之死有□□,便是没死的,也熬不了多久。这么多年,能活到现在的就只有左松。”
穆双安一震,皇后看着她,颇带了些恶意地笑道:“这时左松想脱离他,过普通人的日子,玄及可能愿意?你猜玄及是怎么威胁他,致使他乖乖回来替他守着那群怪物?又有谁进了怪物林中,左松会拼了命的保她平安?”
原来如此,皇帝因为想分裂旧势,所以从定国公府下手,招她入宫,而皇后因为左松对她的回护而选择她来刺破玄及的脓疮。
穆双安低着头,这时才抬起:“娘娘一直说旁人,为何不说说自己?”
穆双安道:“娘娘驱使马婕妤炮制了寻芳殿鬼影,又叫钟曲做了静宁门血字,娘娘所谋之大,叫臣一时不敢想,不敢说。”
皇后道:“你做都敢做,下手既稳又准,又何必作态?”
穆双安道:“娘娘在钟大人身上颇费心血,想来钟大人绝非一般人。”
皇后却转了话题:“你以为手握着上官凌的亲兵,就能奈我何?”
穆双安摇摇头:“臣从不做此想。娘娘运筹帷幄下一局大棋,岂是几个亲兵能左右的。”
笑意刚在皇后面上漾开,又瞬间冻住。
“我虽无法左右娘娘,可钟大人却在我手上,若没有了钟大人,娘娘又如何举正统之旗?”
皇后眉头一挑,道:“不妨开出你的条件。”
穆双安道:“我的条件就是劝娘娘放手,穆家守了西北近百年,铁骨男儿折了数十,为的不过是保天下清明,国之安平。而你们,为了私利私怨你争我抢,夺百姓安稳衣食,陷苍生于水火。”
皇后冷笑:“安平,这世间只有把毒瘤都尽去了方可安平!”
她二人话难一处,皇后不耐,一挥手,数个黑影高高跃起,皇后经营数十年的暗影卫,个个手段高强狠辣,穆双安这边终究寡不敌众被擒。
皇后逼问钟曲下落,穆双安咬牙不答,皇后也不再纠缠,叫人将她压下去。
出了寻芳殿,纤维举着灯笼匆匆迎来。如今也近子时,皇后却叫往大成宫去,自皇帝病倒,早已挪至大成宫中养病起歇。纤维见皇后面露疲惫,忙道:“娘娘今日太过辛苦,还是明日再去吧。”
皇后摇头道:“时间不多了。”
纤维不解其意,只得紧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