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四月与春（全息）
第三十三章
禹逢春没能够送林生上学。
即便是在梦境之中沦为凡人，他天生敏锐的感知依然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在那巨兽自西面的山林中潜藏时便提前感知到了它的存在，并带着林生和学堂中的一众孩子们逃了出来。
但他们的意图很快被隐藏的巨兽发觉，意识到猎物自嘴边逃脱的巨兽不再掩饰，立刻从阴霾笼罩的重重群山之中冲了出来。
被渺小凡人愚弄所产生的怒火，令它在近乎泄愤地将学堂的屋舍踏平后一路向他们追来。
那头长有鹿角的巨兽似乎早早锁定了目标，众人分散着逃离后，它便如同闻着腥味的鬣狗朝着禹逢春与林生紧追不舍，无论他们怎样躲藏都无法躲过对方的追逐。
有若地崩山摧般的浩大声势根本无法隐瞒过林家村的村人，更不用说巨兽身形如此庞大。
它一出现便立刻引来了村人的注目，令林家村陷入了极度的惊恐之中，在看到那几乎要遮天蔽日的恐怖身形时村人无不是吓破了胆，尖叫着逃窜。
鹿角巨兽在地面上奔跑，长蹄奔踏，即便有着厚实积雪覆盖缓冲，依然在每一次落地时引起大地剧烈的震颤。
明明只有一层薄弱的皮与骨，它却拥有着惊人的力量，能够在地面上横冲直撞丝毫不用顾忌身前阻挡道路的屋舍，仅凭着一身强横蛮力生生撞过去。
用头上的角枝掀翻屋顶，用长蹄踏碎一地的夯土与泥石。
许多来不及从家中逃出去、甚至根本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村人便在顷刻间沦为巨兽铁蹄碾压之下的一滩烂肉。
巨兽不在意这些亡于它长蹄下的生命，即便血气漫天也无法令它驻足，它有着足够的时间去享用它们，而现在，它有着的是更强烈的渴望，变强的渴望。
猩红而满布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奔跑着的渺小身影，它半张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在追逐中不断淌下涎水。
他才是它的猎物——
“爹爹，我、我跑不动了……”林生喘着粗气，“你放下、放下我吧。”干冷的风割着他的喉咙，叫他痛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林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全身被冷冽的风吹得冰冷而麻木，耳边只能够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剧烈得像是要爆炸的心跳。他任凭着爹爹拉扯着往前跑，双腿沉重得犹如灌了沙，只能够凭借着下意识机械地迈开脚步。
但他知道自己跑得越来越慢了，他快要跟不上爹爹了。
好痛苦，浑身痛得像是要死掉了……他已经没办法再继续跑了。
不要再给爹爹拖后腿了林阿彩……像他这样的孩子，不如干脆死掉好了。没有他的拖累，爹爹说不定能够顺利地逃走。
他意识混沌不清地想，像是失了力气，握着禹逢春的手渐渐松开。
“别说话。”禹逢春根本不理会他的这话，察觉到林生的意图，禹逢春抓紧了手，拉着他的手一个使力将半大的孩子强硬地夹在了手臂之间，不顾林生的挣扎抱着他继续奋力朝着前方跑去。
“爹爹……”林生低低地唤了一声。
“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的。”所以，那些放弃的话说来为时尚早。
禹逢春抱着林生一个闪身拐进一座宅院。
大概是远远地瞧见了不对，主人早已逃了出去，因此门户也大开着，刚好便宜了他们躲进去。虽然撑不了多久，但他已经做好了打算。
林生被禹逢春放了下来。
“你乖乖呆在这里藏好。”禹逢春找到了隐藏的地窖，将林生藏在了里面后对挣扎着想要爬上来的林生说道，“在我叫你之前别出来。”他压着林生不叫他有机会跟上来。
“爹爹！”
碰！
地窖的入口在他进去的一瞬间被禹逢春用石板严严实实地盖上。
而这短短几息内，巨兽已追至眼前，开始疯狂地用头顶的角枝冲撞他们躲藏的房屋。
到了此刻不必再多做猜测，它一连串的行为已经表明了这只怪物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霜雪中禹逢春的眉目越发冰冷，随着巨兽不断地冲撞与攻击，原本看似坚实稳固的房屋摇摇欲坠，可以想见很快便会毁于巨兽的蹄下。
他回望了一眼林生藏身的地方，仿佛能够透过石板看见那孩子恐惧而绝望的眼睛。
垂于身侧的手臂微转，虚空之中，寒光闪烁，下一秒他的右手落在实处，握住了剑柄。
正是他的青霜剑。
纵然无法在梦境中使用灵力以及打开储纳袋，但他的本命剑却是始终跟随在他的身边。
没有灵力，使不出仙术，他也还有一身剑术。他不会忘记自己是个剑修，既为剑修，便是无灵力傍身，也能以剑屠恶！
青霜剑出，而后便是轰然巨响。
只见巨兽硕大的角枝轻易绞断梁柱，所在的房屋同时间在巨兽的蛮力下寸寸碎裂，顷刻间成片的房屋接连坍塌。
禹逢春立于废墟中，凭着灵巧的身形足尖自半空坍落下坠的屋脊上一点，一跃而上。衣袂翻飞间，青霜剑锋芒毕露，剑气所掠之处木石无不碎裂，立时荡起阵阵烟尘。
巨兽立刻察觉到威胁，悍然转身向他奔袭，其势汹莽若山洪顺下，不容阻挡。
那对形状纠结缠绕的粗壮角枝直直冲着他猛然撞去，欲要将这个向它挑衅的弱小人类的身躯穿透，以一场血雨来宣泄它沸涌难平的杀戮之欲。
但它的攻击竟然落了空，那对凶悍坚利的角枝一头扎入了土墙将夯实的墙壁瞬间绞作破碎的土块，却没能够留下那人的性命。
它猩红的眼瞳在四下寻觅着那个人类的踪迹，久寻不得的不耐烦以及肆虐的破坏欲令它肆意地将攻击落在了周围的每一处。
没有！没有！
各处它都找不到那个人类的踪迹。
正当它欲要回转方向往林生藏身的另一边房屋去时，头顶骤然一阵剧烈的痛意。
巨兽布满利齿的嘴中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嘶吼。
只见巨兽头顶的角枝齐根被斩断，轰然落地，激起遍地的烟尘。下一秒，它被那瞬间劈斩向头顶的力量压制，前肢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它的目光中却不见恐惧，那双比灯笼更大的红眼珠里燃烧着熊熊的恨意，它很快将目光对上了它想要找寻的仇人。
巨兽发出尖锐的嘶吼声，它站起身，晃了晃失去了一只角枝的脑袋重新保持平衡后，毫不犹豫地向禹逢春追去。
禹逢春脚步不停，在它视线之内，不断地向山林的方向跑去。他试图借着它眼下的这股仇恨，将它引离人群后再行解决。
但巨兽却在将要踏入山林时陡然警醒，竟抛下了切肤之痛与对他的熊熊恨意，全然不理会他有意的挑衅，反而是调转方向重新向着林家村狂奔而去。
村子里究竟有什么它要找的东西？
顾不上深思，眼见调离之计将折，禹逢春跟着改变计划决心在此处将它斩杀。他追上巨兽，借力跃上它的脊背。
自上往下可见这怪物裹着薄薄一层血肉的空荡骨架裸露在外，而他正是踩在它高耸的脊骨上犹如踏于累累骨山之顶，被它身上腥臭浓烈的血气瞬间围裹。
禹逢春感觉到一阵荒谬。
这样一个怪物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难道是鬼物吗，凭借着一具本该死去多时的骷髅肉身在世间作恶？又或者同样是魔气作祟的畸形产物？
但他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更多，他需要尽快地将这只怪物解决。禹逢春能够感受到手臂因失力而发生的生理性颤抖，眉头微蹙。
他握紧了剑柄，如同过往的每一次挥剑。
青霜剑自半空携带雷霆之势劈斩而下。
余光隐约瞧见一抹绿色的光点自层层交叠的骨血中一掠而过又很快消失不见。
刺啦。
鲜红的血液自头颅衔接处喷射而出。
无人会想到这样一具身躯中会奔涌着如此勃然的生命力，以至于茫茫雪地竟落下漫天血雨，将肉眼所及尽数染作淋淋血场。
随着斩断的巨兽头颅滚落，那粘连着稀薄血肉、无比空荡的骷髅肉身一时间像是失去了支撑，跟着坠落在地面上后散作一地的碎骨。
禹逢春再无力维持身形，与空中零落的白骨一同重重地摔进了雪地里。
一身衣袍被血雨打湿，握着青霜剑的手更是因远超凡人肉身的力量而撕裂出无数道裂口，禹逢春就这样半身陷在浸透鲜血的积雪中，一动不动，仿佛同样化作了一具残破的尸首。
“爹爹！”
直到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将他昏沉的意志略微唤醒，随后是一双稚嫩的手小心地碰了碰他持剑的右臂。
林生扑倒在了他的身边，当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以及心跳时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不是说了……我叫你前……别出来。”
林生不应他，一个劲地哭着。
禹逢春艰难地睁开眼，却猝不及防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你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本以为四月会好好地呆在家里。
她别过脸，“怕你死在外面……我来带你回家，你……”
话未说完，四月骤然瞪大了眼睛，比身体动作更快的是她的下意识。
只见两道白影竟在这一瞬间向着地上的禹逢春以及伏在他身侧的林生袭去。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