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人项上万两金
幽州四方城内来了位美人。
进城第一日便惊动了浮生阁的暗探。
朱砂玉笔话春色,美人册新人登榜,艳冠九州。
只可惜这位新榜首的姓名、来处皆为空白。
正当浮生阁探查无果时,美人不声不响地揭了“丹青手”魏家重金求医的告示。
三日后,魏家长子魏作殊重伤痊愈的消息不胫而走。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美人是位悬壶济世的药修,且灵力、修为恐不在药王谷现任谷主芈南星之下。
“一派胡言,药王谷谷主可比那只喜欢给人乱起外号的臭鸟厉害多了!”
哐当。
蓝衣少年将药箱重重砸在桌上,打断了台上正侃侃而谈的说书先生。
“小公子莫动气,在下讲的可都是事实。魏家家主救子心切,上个月曾亲自携重金去药王谷求医。但恰逢医圣闭关,最后只求得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同自己一起回府,据说是医圣芈南星的关门弟子,姓陆名可修。只是那人年岁尚小,想来并未得医圣全部真传,在魏府多日也不见魏公子有所好转,魏家这才又重贴告示广寻名医。”
少年被话刺得面红耳赤,闷闷不乐地跑出酒楼。
“师父说得没错,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贯会污人清誉,编排我一个不够,还要坏我师父的名声,真是可恶至极!”
陆可修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皱作一团,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魏作殊痊愈后魏家结了他的诊金,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了府。可他第一次出诊便叫人看了笑话,实在是没有脸面直接回药王谷。
“小珍珠,谁欺负你了?叫声姐姐来听听,我便帮你去揍那人一顿出出气。”
来人杏眸含秋水,顾盼间灿若生辉。鬓发如云,衬着红衣步摇百媚横生。
“臭鸟,你才不是我姐姐。我让你同我回药王谷找我师父好好比试一番,你拒绝我就算了,怎么可以放任酒楼里的说书人那般编排我师父!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我师父她可是顶顶厉害,要论医术绝对比你强百倍千倍,连我师祖都说我师父当属九州第一药修奇才。”
“哈哈哈……你师祖真这么说?”
乌鹊想到某位在制毒方面天赋异禀,药草方面却堪称愚钝,气得药王谷老谷主恨不得将人直接打包送去枉生门的旧友,一时不忍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笑!”
陆可修年纪小、心气高,被乌鹊这么一笑气得眼眶又开始泛红。
乌鹊怕他再掉小珍珠,忙敛了笑意。
“我又不是药修,随你回药王谷同你师父比什么?炸药炉还是轰山头?”
“这两个你还真不一定比得过我师父。”陆可修小声嘟囔,忽而又拔高音量道:“什么!你不是药修!”
“对啊。”乌鹊揉了揉被吵到的耳朵,“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药修?魏作殊灵脉尽毁,就是你师祖来了也不一定有办法,我不过是正好有一门心法可以帮其重塑灵脉罢了。”
“你不是药修,你……你……”
“我……我……我什么呀?”
“你不要学我说话!你知不知道现在各大药宗都在争论你到底是哪个宗门的宝贝疙瘩,竟能令枯木逢春,重归天元。”
乌鹊思索片刻,认真回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你……”陆可修“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下句。
乌鹊失了继续逗弄的心思,抓了把他的呆毛,“好了小珍珠,赶紧回药王谷去,出来这么久你都一点不想你师父吗?”
“不回。你还没告诉我你师出何门,所修为何?待我将来医术大成,势必寻你一较高下。”
“就这么想知道?”乌鹊见鱼儿咬饵,懒洋洋地问道。
“嗯!”
“有钱吗?”
“这是魏府给我的全部诊金,都给你。”
乌鹊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对着满眼期待偏强装不在意的陆可修神秘一笑。
“回客栈好好睡一觉,子时三刻闻乌啼声来寻我。”
………………
幽州位于九州边界,与十八荒隔沙堑以望。待白日繁华褪去,城郊十里若有鬼火扑朔,即可于巨石阵后寻得地下城的入口。
“天上白云台,地下巨石像。术法通天见,魂兽笼中斗。一法扬天下,一兽嗤以鼻。”
乌鹊换下繁琐的罗裙,着一身素色短打,粉黛未施,长发被麻绳简单束起。手中握着把锈迹斑驳、失了剑鞘的长剑,嘴里念着打油诗,一步三回头地关照着身后默不作声的陆可修,丝毫不在意地下城中往来者惊羡的目光与窃窃私语声。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猜。”
乌鹊随意扔来两字,陆可修瞬间变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好半晌,他才又开口叫住乌鹊,向她要了些银两,从身旁的摊主那买了两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喏,给你。”
陆可修比了比两个面具,将更面目可憎的那个满意地递给乌鹊。
“小珍珠你什么审美?这也太丑了吧!不要,我不要戴。”
陆可修急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在地下城里究竟有多招摇!师父同我说过魂兽师算是仙门各大宗派中最低等的一类修士了,皆天资拙劣,难以有所大成。修为多为筑基,强者也不过金丹期尔尔,唯有遇见他们我可以考虑不立刻绕道遁开。而你,身为一名左右不过同我一般修为的魂兽师,在这鱼龙混杂的地下城里,若是有人对你起了歹心,我可护不住你!”
乌鹊听着有趣,“很招摇吗?”
“你这人听话怎么总不听重点!”
陆可修一把抢过面具,正欲捏个咒给乌鹊强行戴上,便听她笑道:“可我还想更招摇一点。”
“什么?!”
陆可修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可,以,更,招,摇,一,点。”
乌鹊怕他听不清,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
闻天直觉不妙,“你带我来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希望你能救死扶伤喽。”乌鹊喃喃。
陆可修年纪虽小,却是药王谷出了名的小诸葛,若不然以药王谷护短的程度也不会放心他独自一人出谷。
他听出乌鹊话中有话,赶忙追问道:“救谁?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走过路过别错过,滚滚财源千愁解。二位客官瞧着眼生,是头一次来地下城吧,不知可否有心仪的魂兽师?若没有,小的可以给您推荐几个人选,保证您二位今晚赚得盆满钵满。”
突然插入的声音打断了陆可修的追问,他闻声看去,这才发现乌鹊带自己来的并不是魂兽场,而是魂兽场附近的赌庄。
赌庄内的侍者都是个顶个的人精,一打眼便笃定这二人定是两只待宰的肥羊,争先上前招呼。
乌鹊淡淡瞥了眼迎上来的侍者,“不必了。今晚的比赛可是还能报名。”
“自然是能的,烛龙怒目昼为期,此时报名皆作得数。只是今夜亮的是金幡,不知客官相中的魂兽师可否满足条件?”
“无妨,”乌鹊缓缓开口,“劳烦你替我跑趟腿,在幡旗上写个‘独户,乌鹊’,然后将这三百两黄金全部下注此人。再为我们寻个雅间,沏上一壶堕春,余下的银两就当作是你的赏钱了。”
侍者犹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待接过钱袋一掂,再顾不上多虑,赶忙笑着将他们向赌庄内引去。
“臭鸟,你们方才在打什么哑谜?”
陆可修抛去先前的疑惑,快步走到乌鹊身旁,黑亮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好奇。
“叫姐姐,臭鸟臭鸟的,你师父没告诉过你出门在外乖小孩才会少挨打吗?”
“哼,爱说不说!你又不认识我师父,莫要拿她压我。我师父性如秉竹,心若芝兰,可不是谁都能结交的。”
“咳咳咳咳,”乌鹊差点被性如秉竹,心若芝兰八个字给呛死,“看在你如此年幼无知的份上,身为前辈我就大发善心地满足下你的好奇心。烛龙怒目昼为期说的就……是……”
“就是什么?”陆可修扭过头正看见乌鹊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姐姐。行了吧,说话说一半的人是会倒大霉的!”
“真乖。”乌鹊满意地点了点头,“来的路上你可有留意街心的那座烛龙石雕?在这地下城内,烛龙开目为昼,闭目为夜,以此计时。凡在开目时报名之人,即可参加闭目入夜后的比赛。而亮什么幡说的是参赛者的修为与赛制,白幡筑基,金幡金丹,黑幡……”
陆可修兴奋抢答道:“黑幡难不成是元婴!”
“小公子可真会说笑,”侍者听不下去连忙解释,“黑幡生死两茫茫,旧人辞去迎新魂。若是有人亮黑幡,那便是要开生死局的意思。当然这生死局的赌盘也是赢率最大的,二选一,非盈即亏。九州各地下城自建成以来,要论这生死局可再没有比三年前柳州雾城那场更骇人听闻的了。”
提及此,侍者猛然忆起什么,面露惊恐地转头看向乌鹊,而后又强装镇定道:“瞧我这记性,客官方才说那幡旗上要写谁的名字?”
声音不小,引得周围人频频回首。
乌鹊轻轻拨开一脸戒备地护在自己身前的陆可修,声音慵懒道:“独户,乌鹊。”
四字一出,原本热闹的赌庄内霎时鸦雀无声。
九州魂兽师数不胜数,但要说独户乌鹊这个名号,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年前,柳州雾城。
此人与万兽堂堂主闻阔海于魂兽场亮黑幡死战,百招内取人性命,一战做空柳州地下城内八家赌庄。
《浮生轶闻》有记:是夜,漫天黄沙,蛟龙浴血,咆哮苍穹。
闻阔海的魂兽赤鷞乃九州顶阶的天材类魂兽。其身死后,赤鷞被乌鹊的魂兽吞之入腹,那条传说只存活于域外流沙堑中的沙蛟,轻而易举地将战败者的尊严碾碎一地。
没人知道乌鹊是如何驯服那条凶蛟的,亦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独户,无门无宗,无师无长。
柳州本就是万兽堂的地盘,人财两失后自不能善了。
万兽堂长老发布悬赏令,以黄金万两换取乌鹊的项上人头。奈何乌鹊寥寥几次现身皆以面具示人,无人知其真容。
而现下赌庄内这位拎着把破剑,瞧不出什么修为的笑面佳人不是传闻中悬壶济世的新晋美人册榜首吗?怎么会与那位嗜血修罗是同一人?
再者说万兽堂的悬赏令刚撤下半日,三年未现身的乌鹊便大摇大摆地踏进了地下城,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侍者捧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再无喜悦之情,只觉得烫手。待他将二人引至楼上雅间时,赌庄内早已炸开了锅。
仙门新晋第一美人项上黄金万两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传遍幽州。
赌庄老板闻讯赶来,饶是再玲珑心窍,此时瞧着二楼那尊大佛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忙差人去请示城主。
人还未走远。
倏尔。
寒风破窗,黑影压门。
庄内冷的彻骨。
乌鹊坐于上位,玩味扫过众人百态,唇角微扬,笑不达眼底。直到看清闯入者的样貌,才终沾染几分笑意。
“呦,闻家那群老家伙这次倒是舍得遣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