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
城郊的冲天火光烧红了冬三月里的七日天,满地疮痍被银砂掩藏。
地下城焚毁过半,纵火的生死不明,御风的散于天地。
四方城内,魏府谢客多日,大门紧闭。
府外布有层层结界,皑皑街道杳无人迹。
吱呀。
一身管家装扮的瘦弱男子从魏府侧门探头而出。
此人两撇高低眉很是显眼,面白如纸,目如琉璃,走起路来同手同脚,摇摇晃晃。一阵寒风路过,他便跌回了门内,好半天才又迈出府门。
他扶了扶跌歪的毡帽,继续同手同脚向主街走去。
从魏府到主街百余米的距离愣是被他走了半个时辰之久,背着一身风雪,整个人都快对折成了两半。
“到了。”他扒在墙角,一双琉璃目滴溜溜地扫向主街。
往日繁华熙攘的街道,今日却无一商贩。
自街心向左,黑衣铁骑位列两侧,于寒风朔雪中巍然不动。烛龙赤幡怒目啸空,昭示着铁骑的身份。
正是地下城城主麾下人人谈之色变的龙卫军。
“坏了,这群铁疙瘩可不通人情。”男子低声苦恼,眼珠一转向右望去,直直对上另一支浩浩荡荡的魂兽兵团。
九州天材地宝类魂兽倾巢而出,沿长街而栖。着千金裘饕餮纹者围炉饮酒谈笑风生,皆为柳州闻家一脉中人。
两方人马各安一侧,未动干戈。
“咦?我刚不是将卷轴放进袖子里了吗?怎么不见了?不会出门的时候忘记揣上了吧!”
男子收回视线,眼珠骨碌骨碌转的飞快,动作僵硬地在身上来回翻找。
“别翻了,在腰间的锦囊里。”
周遭再无他人,两道人声自男子体内传出,显得分外诡异。
魏府暖室内。
魏作殊转动着手中的一对琉璃珠,透过先前送出府的纸偶管家纵观长街。
陆可修在告之卷轴位置后便懒理接下来的事,转身继续照看重伤昏迷的乌鹊。
魏作殊操纵纸偶管家解下腰间锦囊取出卷轴,而后踏出结界,顶风朝龙卫军走去。
“丹青手魏家求见孟城主。”
纸偶管家单薄的身子被风雪硬生生压成了恭敬的九十度。
龙卫军军首冷颜喝道:“城主有令,凡包庇独户乌鹊者一概不见。”
“劳请军首通报一声,魏家愿以十五车黄金,百箱珍宝,千幅山水替恩公向城主赔罪。”纸偶奉上卷轴,“这是礼单,望城主笑纳。”
话音未落,一头游隼如箭矢般自纸偶身后袭来,掠走了卷轴,将它交予一名身骑白狮的男子。
白狮温顺伏身,男子在他人搀扶下不急不缓地侧身落地,“魏家若真有心替人赔罪,可不能这般厚此薄彼,我堂弟的命可也值钱的很。”
闻天的死讯一传回柳州,他的叔父便迫不及待地继任了万兽堂堂主之位。其子闻清朗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如今嚣张跋扈更甚。
他展开卷轴,咄咄逼人道:“丹青一派九州奉魏家为尊,山水灵图更是不可多得的修行法宝。魏家此番如此伏低做小可谓是有损文人风骨,当真要为那来路不明、身份不详的假药修破了丹青一派不问世事的规矩,赔上魏家的百年芳名?”
“是又如何?”纸人抖了抖身上的积雪,身形萧肃而挺拔。
“不如何。”闻清朗饮酒啖肉,同身边人嗤笑道:“看傻子逗乐罢了。”
魏作殊操纵纸偶徐徐道之:“命恩万金难抵,风骨贪值几钱。若为行世虚名而弃君恩不顾,才实非君子所为,有辱我魏氏门风。”
纸偶虽面无表情,但那对清透的琉璃目细品之下却能品出几分鄙夷之色,“害,瞧我这记性。闻家如今莽夫持权,与你们谈君子之道简直是对牛弹琴。我还是讲得再白话些好了。”
他踱步至街心,冲着一众闻氏子弟朗声道:“魏家虽不善武,却从不怕事。你们是不是喜欢踩着同门尸身往上爬,在这里没人在乎。但贪心不足蛇吞象,吃相这般难看还是趁早回自家讨奶喝去,莫要再出来丢人显眼。”
“魏,作,殊!”闻清朗摔杯怒喝,“你不要不识好歹!”
“清朗,不可胡闹。”
闻清朗动作一僵,心有不甘地退至一旁。
一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自人群后方缓步行来,“在下万兽堂分堂主闻耀空。闻家此次前来并无心同外人交恶,但乌鹊杀我闻氏族人,魏家若一再包庇便是铁了心要与万兽堂为敌。我虽尚且肯卖小公子几分薄面,可我手下这群毛头小子气性大又记仇得很,如真有一战,难免不会赶尽杀绝。”
“老人家这是在威胁我?”
“小公子误会了,老朽只不过是同你讲几句体己话而已。”
“既如此,你我无需多言。”
闻耀空见其了然,满意地点了点头,“魏公子果然聪……”
纸偶拱手打断,掷地有声道:“乌鹊,魏家保了。”
闻耀空怒极反笑,“魏公子这般决断,魏家可承担得起后果。”
纸偶置若罔闻,脚步轻快地转身而去。
走至一半还不忘再次提醒龙卫军军首道:“军首你也别忘将这句话还有卷轴一事全全说与孟城主听,魏某在此恭候佳音。”
…………
魏府内。
魏作殊沉默地站在回来的纸偶身前久未移步。
陆可修瞥了他一眼,“怎么,你终于发现这纸偶被你绘成了个高低眉了?”
“苍天呐!怎么会这样,你先前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句!我刚刚顶着这张脸怼人,王霸之气都成王八之气了!”
魏作殊一张俊脸生无可恋地看向陆可修。
陆可修认真道:“我以为你是特意画了个嘲讽的表情想去给外面那群人一个下马威,原来不是吗?”
魏作殊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哦,当然不是。”
他将纸偶收进柜子后走到陆可修身侧,“乌姑娘的伤情可有所好转了?”
自七日前魏作殊按照被乌鹊救治时二人定下的约定,将她同陆可修从地下城接回,乌鹊便一直昏迷不醒。
陆可修为医治她,这几日几乎未曾合眼,日日心事重重,性子也不再似以往那般跳脱,反倒是沉稳许多。
“她外伤已无大碍,但灵脉受损严重,灵力外泄内丹虚空。我喂她服下了聚灵丹重新运转灵力,顺利的话明日就能苏醒。”
陆可修看了看魏作殊,欲言又止。
魏作殊见状问道:“怎么了?你可是在担心乌姑娘明日不能苏醒?对自己有信心点小神医,就算她明日不能苏醒,再多几日也定能有所好转。”
“不是,比起她我更担心你。”陆可修无语道:“魏家主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将礼单好言相呈,结果你三言两语就把人得罪了个遍,属实是有些厉害。”
“哎呀,这你无需担心。父亲若是真想明哲保身,根本不会任我插手此事。他深知我秉性,断不会惯着闻家那群乌合之众。”魏作殊倚窗轻叹,“倒是你这个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小家伙比较可怜,要不你别治乌姑娘了,将诊金退还给她,我想办法送你出城。以你药王谷谷主关门弟子的身份,想要从此事中全身而退还是很容易的。”
陆可修闻言一笑,“你这么说是怕我打乱你们的计划吗?”
魏作殊转头疑惑道:“小神医此话何意?”
陆可修打了个哈欠,“我是被你们骗入局的,要解释也应该是你解释同我听呀。”
魏作殊神情不悦,“瞧你说的,当日可是结清了诊金才送你出的府,何来‘骗’字一说?”
“我虽没猜出你们邀我前来除救治你外还有何意图,但……”陆可修指了指床上的乌鹊,“这家伙付给我的诊金可是一枚朔元果,想必魏家主会去药王谷求医怕也是受她之托吧。”
魏作殊出言反驳道:“朔元果举世罕有,价值连城可抵万金,做诊金有何不妥?我那时伤重,家父为救我四处求医,前去药王谷也仅是慕医圣之名而已。”
“魏公子这是要同我装傻?”陆可修忆道,“你与锦华城少城主万里私交甚密,少时曾同他一起入药王谷采风,与我师父有过数面之缘。”
魏作殊凝眸不语。
陆可修继续道:“天丰二十七年,解衔宗掌门晏归鹤爱徒晏昔,药王谷谷主抱山子之女芈南星,平生派掌门陈拂衣首徒乔樾同登九州英才榜。登榜之时,三人皆为十六韶华。一年后,晏昔剑意大成,于白云台比武中力压乔樾夺魁。我师父芈南星被雩山派寻芳掌所伤,因与其自身所习功法相冲祸及根本,修为再难精进。此事为药王谷秘闻,所知者寥寥。我师祖遍寻古书为师父纂写了一张药方,而朔元果正是此方的药引。”
魏作殊不置可否道:“你也说了是秘闻,我与你师父交情甚浅,又怎会知晓此事。乌姑娘会将朔元果作诊金给你想必也只是凑巧罢了。”
“我本也是这么想得,但巧合太多便不可能只是巧合。”
陆可修起身将窗户推开些,吹散了几分困意,“乌鹊带我去地下城那日曾同我说过,她之所以能医好你是因为正好会一门可以重塑灵脉的心法。九州仙门百家,独门心法典籍浩如烟海,其中能重塑灵脉的却屈指可数。唯百善寺的逆星图,祠墓堂的控灵术,神刹海的斗转乾坤还有解衔宗的断根生可有此功效。”
闻此,魏作殊伸手取下窗旁闲置的玉扇,明明数九隆冬他却不知冷般越扇越快。
“魏公子还不肯说实话?无妨,那我说与你听。”陆可修拢了拢衣领,“百善寺从不收女徒。祠墓堂控灵术虽可重塑灵脉但被救治者会丧失神智,魏公子如今这般生龙活虎显然不是此法所治。而神刹海就更不可能了,神刹海主修魔道,尊主莫行之于百年前诛魔之战中身死,尸身被仙盟以万木莲棺和青门法阵镇压于无量神山,再无轮回转世。其门下众徒早已伏诛,门中功法典籍亦被离火焚尽,因此斗转乾坤早已失传。”
魏作殊终于开口道:“可解衔宗七年前便遭灭顶之灾而不复存在,乌姑娘又怎么可能是用断根生救得我呢?”
“怎么不可能,这世上又不是没人会这门心法了。”
陆可修盯着床上重伤昏迷的乌鹊,逐字说道:“我就知道一位,不过她被囚在十八荒内,是个屠宗灭门、弑师弑友的大逆不道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