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
3.身为皇后,姜雪宁背后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有怨恨嫉妒,有谄媚逢迎,有不屑憎恶。
只有张遮,他的眼睛透彻如湖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永远是澄澈清白的。看惯了各种带有图谋的人心手段,姜雪宁竟然有些不习惯张遮那永远恭敬淡然的样子。
她明白,张遮的恭敬是真的,并非因为她是一个多好的皇后,而是因为身份伦理这条鸿沟,他跨越不能。
所以她又多了一桩心事,他那样的人,有了七情六欲,该是什么样?
姜雪宁几乎是每隔几天就要宣张遮进宫一次,有周寅之的例子,朝内朝外见怪不怪,
只道皇后娘娘又多了位宠臣。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这位张大人,每每听到这般议论,定会振词反驳。
“张大人,本宫好看吗?”
“张大人,你喜欢本宫穿红色还是鹅黄?”
“张大人,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
每一句,都不是皇后该对臣子说的话。
起初张遮还会说,“娘娘,自重。”
后来次数太多了,他索性保持沉默,让她自寻无趣。他低着头,看到自己不自觉攥紧的手指,听到姜雪宁把金簪摔在铜镜前的清脆响声,
“真是个木头!”
张遮已经可以想象她眉头颦起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买不到糖人就鼓起腮帮子生气的孩童。
娘娘,其实臣答了。
娘娘好看。
娘娘穿红色更好看。
臣喜欢………
这些话放在心里就好,她再怎样口无遮拦都好,可他不行,那是僭越,是放肆,是妄念。
是罪。
姜雪宁只叹,铁树开花,天方夜谭!
到这里,也不过是一个皇后取乐的游戏。
可是姜雪宁渐渐发现,张遮,
他太好了。
天下想要她死的人太多,所以在宫外涉险遇刺也不是稀奇事,虽有侍卫相护,终究还是狼狈地逃亡了几日。
所幸张遮护她左右。
姜雪宁毕生都忘不了那一夜的张遮。
他把她拥在怀里,生生挡了利刃,刀剑划破他的官袍无数口子,鲜血在那身衣服上并不明显,只能通过他手上凸起的青筋判断,他一定很疼。
似乎是以为她害怕,张遮将她搂地更紧,
“娘娘,臣不会让你有事的。”
隔着那层单薄的臣服,姜雪宁感受到温热,他那样清瘦,却变成一道坚固的壁垒,护她周全。
明明她死了,就没有人再羞辱调戏他,他可以继续做他的良臣。姜雪宁第一次深刻认识到,张遮是比月光还要皎洁的存在。
他是高洁,是她太卑劣。
张遮眼中的姜雪宁,没有了乌泱泱的人簇拥着,她的脸上出现了他没见过的惶恐不安。
眼眸泛红,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下意识觉得,那些傲慢的姿态也许只是她自我保护的外壳,她也会怕,会哭,会有柔弱的一面。
张遮还发现,姜雪宁对于山路非常熟悉,带着他七拐八拐找到了一间破屋暂避。
山路难行,姜雪宁想伸手去扶张遮,他却避开了,
“臣无妨。”
她无奈,“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守那规矩吗?”
那人只是又后退了一步,“规矩在心中。”
此时姜雪宁也懒得和他计较,自顾自地朝屋子走去。“方才抱着本宫不松手的时候,也不见你还记得规矩!”
张遮跟在她身后,夜色下他感觉脸颊热了起来,忍不住回想,她比他想的还要瘦小一些,腰也更细。
规矩在心中,可娘娘,亦在心中。
张遮被自己的心声吓了一跳,放肆,太放肆了。
屋子里积了层厚厚的灰尘,一时之间都有些呛鼻子。
张遮的脚步略微蹒跚,他上前用袖子将床板上的尘土都擦去,“委屈娘娘了”。
姜雪宁怔了怔,“那你呢?”
“臣去外面守着就好”,他平静地答。
“夜深露重,你又受了伤,不必讲礼了。”
姜雪宁不死心。
而张遮只道一句,“男女有别,尊卑有序”,
便让她无法反驳。
“可是这屋子太阴冷…本宫一个人…有些…害怕。”
姜雪宁越往后说声音越小。
张遮恍然。
“娘娘若是怕,就喊臣的名字,臣一直在。”
他说的坚定,让人安心。
姜雪宁自然是睡不安稳的,睡一会,醒一会。
“张遮。”
“娘娘,臣在。”
“张遮。”
“娘娘,臣在。”
……
她也不记得她喊了多少遍他的名字,每句都有回应,终于她沉沉睡去,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张遮,要是一直都在就好了。
张遮坐在屋外,看着高挂的繁星。
姜雪宁是月亮,他只是离她很远的一颗星星。
说不定此刻就是他们最近的距离。
他一夜未睡,听着她在睡梦中断断续续呓语,
“张…遮…”
“张遮在。”
没有娘娘,没有臣。
可惜他只能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