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1
周慕的不测给警方提了一个大醒,像周义坤吴舵逸这种人,手里握着太多人的秘密,移送之路没有那么简单。
经过上级的商讨,最后决定用真假周义坤/吴舵逸的方案,迷惑那些隐藏在暗处准备伺机而动的人。
陆岩打起精神,周义坤不回国接受审判,他无颜面对张图,走在护送之列,他比谁都更加小心谨慎。
好几次陈队想单独和他谈话,均被他回避,加上人还在境外,不是聊这些的时候,陈队没有强求,打算等回过后再和他好好谈谈。
耗费了一番不小的功夫,周义坤和吴舵逸被安全移送回南城。针对他们在境外的犯罪活动,警方开始马不停蹄地审讯,整理各类证据,争取早日移交到法院。
破了大案,局里张灯结彩欢天喜地,一片向荣。
陈队给陆岩放了长假,他的体检报告出来,没什么大问题。趁休假的日子,他回到南城参加了张图的葬礼。
他的身份被恢复,他的功勋被铭记,有很多记者前去取材,将他的事迹登刊报道。那段日子,新闻里网络上经常会看到他的照片。
而对于一名缉毒警察来说,照片在网络上被公开,则意味着他已经牺牲了。
出殡那天下了磅礴大雨,久久不散的雾气拉低了能见度。
张图所在大队的几十名警官身着制服,在雨中排列站立,庄严敬礼。
耳边哀乐声不绝,悲伤又庄重。
张图年迈的父母哭得肝肠寸断,小天站在黑伞下,抹了一把眼泪。
他对这位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很是陌生,他们几乎没有一起生活过,甚至,他以前一直以为现在法律关系上的父亲才是他的生父。可当他站在送葬的人群中,接受来自高级警官的慰问,听到新闻里记者对他的描述,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陆岩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张图在他的卧底笔记本里留了遗书,洲城二环的房子给小天,银行卡的存款留给父母。遗书的末尾,他拜托陆岩有空多去陪陪他的父母,这些年他没时间尽孝,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
葬礼结束,陆岩留下来陪两老办理后续琐事,家里挂上了师父穿着警服的照片,他笑容灿烂,目光和润,像是从未离开。
他不敢在两老面前太过悲伤,怕他们走不出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之中。
小天放了暑假,搬到爷爷奶奶家里小住了一段日子。
他拉着陆岩给他讲张图以前的事情,他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但现在,他想要好好了解一下。
一个月后,陈队叫陆岩归队。
这次破了这么大的案子,上面非常高兴。
陆岩做一线卧底已经八年有余,经过这次,上面决定让他重见光明。卧底身份记录在档,已成过去;现在,他空降为市局缉毒支队的大队长。以后不需要再深入敌营,而是统筹办案。
“我给你申请了三个月的假期,除了偶尔会被叫回来配合周义坤的案子之外,一般不会打扰你。你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去旅旅游,散散心。以后就要经常坐办公室了,一去就是大领导,收一收身上的痞子脾性。”
“至于周慕,没有证据指向她过去涉毒,况且这次还是她提供了抓捕周义坤的重要情报,我们已经打消了对她的怀疑,从嫌疑名单中划掉了。”陈队停了一下,“按照你的记录,给了她线人的资格。”
“呵。”陆岩扯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看向陈队,“她已经死了,还需要吗?”
“陆岩,你不要钻牛角尖好不好?”陈队凝眉,“我是警察,任何时候都只看证据说话。”
“对,你没错,你不过是按规矩行事罢了。”陆岩难得不与他争论,他别开眼,看向窗外。
只是亲眼看着她倒在自己面前却无法靠近的那种无力和颓然,每每想起,心都拢成一团,无法呼吸。
陈队有些不忍,反而希望他能大吵大闹的好。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等。”陈队叫住他,“局里要开一场分享会,上级领导要来视察,想要你去做一个演讲,会带上墨镜口罩和帽子,你准备一下。”
“好。”
分享会那天,他久违地穿上了军装,左胸口挂着很多勋章,每一个都是他这八年来的证明,贴得满满当当。
场下座无虚席,前排坐着各位领导,他在主持人的邀请下上台。
他看着台下的同仁们,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红色横幅,拿起话筒,缓缓开了口。
“很抱歉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我只能带着口罩墨镜出席。”话筒经过处理,出来的声音和他本人相差很多,听起来更加老成。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套制服了,因为大多数时候,我都隐藏在人群中。有时候我是送货的马仔,有时候我是买货的瘾君子,我会扮演各种角色,进入各种规模不一的犯罪团伙,和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打交道。受伤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甚至需要以身试毒,运气好的话,捡回一条命;运气不好的话,就会像我师父一样。”提到师父,他有些哽咽,“我师父……不好意思……他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是为了缉毒工作,他最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刚才在后台,领导看到我胸口贴的这些勋章,欲语又止。我想他应该是想祝贺我,但又很矛盾,因为每一个缉毒警察其实都不想再因为缉毒立功了。
当今的中国,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就近乎400万,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这些吸毒者不是孤立的个体,由吸毒导致的车祸、伤人事件层出不穷,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但是,现在很多年轻人很喜欢一种论调,国外怎么样,我们也该怎么样。国外大/麻合法化,那么大/麻就不是毒品,这种思想显然是错误的,说明我们的宣传教育还不够;同时呢,毒品种类更新迭代速度,花样百出,转化成各种减肥药、元气水,无孔不入。
我们面前还有很多难题,仅从源头上打击毒贩远远不够,还需要每位同仁的协力付出。希望有那么一天,天下无毒的愿景能够实现,谢谢大家。”
台下响起激烈的掌声。
分享会结束后,陆岩有一个单采,X台的记者表示镜头只会拍他的轮廓,声音也会做特别处理。
坐在阳光充足的房间里,记者问道:
“我们很多人都很好奇,当您发现贩毒的人轻而易举就能赚够很多钱时,您作何感想?是怎么抵挡住诱惑的呢?”
“这确实是个很大的考验,我们大多数警员,一个月三五千块的工资,只能满足普通生活,当你发现贩毒这么来钱,为了向你行方便随便给出百万价格时,世界观肯定会受到一定影响。但是,我们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就需要具备相应的职业素养,这是我们的核芯,不会那么容易动摇。”
“可以具体一点吗?”
“我们这行有很多理想主义者,比如父母就是缉毒警察,自己后来也当上了缉毒警,这是一种精神,一种初心,一种信仰,这不是简单的金钱就可以收买的东西。”
“那,您呢?”记者问:“您为什么会选择走上这样一条职业道路呢?”
陆岩沉默了一瞬,脑海里闪过父母的影子,他缓缓开口:“极端地说,我父母是毒品犯罪的无辜牵连者。我希望社会上少一个像我这样被毒品犯罪毁掉的家庭。”
记者一时怔愣,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那这么多年,您有害怕什么吗?”
“嗯……”陆岩有些纠结,思考了半天,才说:“以前没有,后来有了。”
“请问是什么呢?”
陆岩耸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不能说。”
“诶——”记者意外。
“抱歉。不能说。”
记者无奈,没有再强求。
那晚,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南城街头,路过一家炒河粉的小吃摊,要了两份。
张图以前不爱吃炒河粉,偏偏他很喜欢,渐渐的,张图也喜欢上了那种口感,还喜欢在粉里加不少醋。
两盘热气腾腾的河粉上桌,陆岩加了醋,放一盘到对面,接着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
陆岩回洲城住了两个月,他经常会去张图父母家里,陪他们聊聊天。
两位老人见到他总是很开心,会给他做好吃的菜,像很多年前一样。那时张图刚离婚,饮食不规律,加上带着他这个拖油瓶,自己做的饭又不好吃,张图经常带他到父母家蹭吃蹭喝。
两位老人问起他现在的工作,陆岩说在南城,跟师父一样是警察,爷爷奶奶就让他保重身体,一定注意安全。
末了又说道:“你小时候看起来那么不服管,小张很是怕你走歪路,现在你也当了警察,他一定很欣慰。”
他做卧底的这八年,为了保险起见,一次都没有看望过这两位老人,所以他们并不知道他后来在做什么。
现在他要调去办公室了,终于才能和认识的熟人多多见面。
爷爷奶奶又问起他的个人问题,“你今年快30了吧?有女朋友吗?”
陆岩抽回挑菜的手,当下有丝局促,声音有些飘渺:“以前有,现在没了。”
“怎么没了?”爷爷皱眉。
“就是没了。”陆岩重复这句话。
爷爷以为他在跟自己说笑,可是他的脸看起来比哭了还难看。
翌日,他接到陈队的电话,紧急回南城一趟。
他以为有什么急事,急匆匆坐飞机赶了回去。
封闭的商务场所,陈队拉下百叶窗,将他带到里屋,一个男人背对他站着,“你们聊吧。”说着陈队走了出去。
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竟然是周礼。
“陆警官,你好。”周礼开口。
原来,周礼正式接手西仁集团后,成为新的一把手,身边有阿车、川仔、糯成等一众周慕培养出来的办事可靠之人。
下面的人对这位新老板很是好奇,连刚合作的政府官员都隐隐担心这位有没有他姐姐那样的能力,像不像他姐姐那样靠谱。
新官上任三把火,周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陈洱做的最后那批货堆出来,邀请了各大人物和记者,当场销毁以表决心。
他代表周家表态,响应联合国号召禁毒,指出金三角要和平要发展,必须转变道路改变结构。而西仁集团,会继续投资脚下这片美丽的土地,发展赌场、木材、玉石、畜牧、旅游等等行业,打造一个属于金三角地区的小澳门。
他态度坚定坚决,站在主席台前,目光炯炯,说话刚劲有力。台下的人被感染,掌声滚滚不绝。
基于此,西仁集团的员工便知道了,这位新老板也是一个不好惹的狠角色,年轻却成熟,且野心宏大。
周礼这次主要是带奶奶的骨灰回周家村,几经手段与陈队获得联系,表示愿意为其提供金三角地区的重要情报,以及向其公开去维多利亚赌场洗钱的中方在逃官员信息。
当初那群英国记者拍到的储存在内存卡中的画面,就是周元与外逃高官勾结洗钱。
“可是,为什么?”陆岩诧异,望着他的脸,迷惑不解。
周礼笑了一下,说:“这些都是我姐姐生前的安排,我不过是按她的要求办事。”
这是她的野心,她的赤诚。
即使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多月,提到周慕,他的心还是一抽一抽的疼。
房间陷入一时的安静之中。
“你有查过是谁发的悬赏广告吗?”陆岩找回自己的声音。
周礼摇了摇头,“我二姐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到她这里就断了吧。闷声发大财才是长久之计,老是打打杀杀不断树敌,是没有办法站稳脚跟的。她既然不让我查,我就不查了。”
“动物基地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是生态园了。”周礼轻笑:“你好像在代替二姐审查我的工作。”
陆岩略微尴尬。
周礼言归正传:“你放心,二姐她那么喜欢动物,我肯定不会把它们怎么样。虽然我们相处不多,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和二姐跟其他兄长关系不一样,她把这片土地交到我手上,我一定会努力经营好,不给她蒙羞。你要是不相信,什么时候来特区看看,保证让你意想不到。”
陆岩还没回答,周礼又插上话,有些惆怅:“不过你现在应该很难出国了吧。”
“是很难,但也不是完全不行。”
“对了,听说林商被罢免,关进大牢了。”周礼提到:“姐姐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当初那张虎皮,可把她气得够呛。”
陆岩意外,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好了,有人催我了。”周礼看了眼手表,手上的手机振动,他接起走回窗边说了几句。
陆岩往外走,正要开门时,身后传来声音,“拜拜了,姐夫。”说着又和手机那头的人继续聊了。
陆岩握着把手,停了一秒,走出包间,轻轻关上门。
他捏了捏手心,在那个称谓中缓了一会。
出去时撞见陈队,他心情似乎很好,“聊完了?”
“嗯。”默了一秒,陆岩问:“你知道那些都是周慕的安排吗?”
“他同我说了。”
陆岩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往下说,但聪明如陈队,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不过他也懒得去计较了,相反,他现在对陆岩有些心疼。
陈队拍了拍他的肩,“有时候生命就是这么无常,人各有命,往前看,往前走吧,时间会治愈一切。”
陆岩拨开他的手,转身下楼。
“再等二十多天就要回来上班,你可别忘了!”陈队追着他的背影叮嘱。
陆岩食指中指并拢,往背后晃了晃,头也不回地往下走了。
当天晚些时候,陆岩接到了向土的电话。
对方先是一个劲儿地表扬自己,面临多少困难,走过多少弯路,下了多少功夫,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经纬度已经抄送给你了,不是我说兄弟,周家都不管的事,你干嘛还查啊,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查到了又能怎样,你要报仇吗?”
陆岩嫌他话多,收到邮件后就挂了电话。
关于黑市流传的那条悬赏广告,陆岩找人下了一番功夫查到了最初流出的网址,再通过特殊手段将删除了的动态恢复,让向土想办法找出发帖元坐标。
他打开邮件和地图网页,输入了向土发过来的坐标,画面放大,最后停在一片山林中。
从图片上看,那只是普通的一座山。
可陆岩认出了附近的那条河。
周家老宅的别墅外,也有那么一条河。
他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外头车水马龙,灯牌闪烁。
周慕,你安排好了所有人的结局,为什么,独独遗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