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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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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十月,小天上大二,他刚满十八岁,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给他准备了一个温馨的生日会,庆祝他成年。

陆岩准备了礼物,包装精美,推到他面前。

小天打开一看,居然是他心动很久的相机,因为价格有些高,磨了妈妈好久也不同意买。

他激动地跳起来,抱着陆岩的脸狂亲,被父母训斥成何体统。

陆岩一边嫌弃地推开他一边擦口水,“再这样下次可没有了!”

小天才不管,捧着相机左看右瞧,像对待一个心爱的宝贝,说:“陆哥你真好,你就是我亲哥!等我用这台相机拍照获了奖,一定第一个感谢您!”

陆岩当他说笑,谁知道那年年底,他拍的照还真获了奖,在市美术馆展出。

他给陆岩打电话,叫他一定要来看,“展子在周末,不耽误你工作!”

那个周末,陆岩特意飞回了洲城,观赏小天拍的大象。

“你学的动物学?”在美术馆的那张照片前,陆岩和小天并肩站着。

“对啊。”

“怎么学这个?”

“喜欢动物咯,就这么简单。”小天说。

“为什么?”陆岩扭头,脑海里闪过另外一个同样喜欢动物的人。

“动物没有人那么复杂,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动物的世界非常简单,非常单纯。和动物相处不会觉得累,你付出多少,就会收获多少。”谈到喜欢的东西,小天眼睛里冒着星星一样,亮晶晶的,“而且,这个世界上因为有动物的存在更加多姿多彩。你知道兔狲吗?长得像猫,但看起来比一般的猫更胖,它的毛很长,非常柔软,非常暖和,还会和猫一样踩奶!不过它的性格其实一点也不温顺。听说有人在野外看到它,大喊站住,它就会真的站住盯着你,好可爱。”小天一口气说了很多,有点不好意思,“啊,说到这些就停不下来,你应该觉得很无聊吧?”

“没有,很有意思。”陆岩扬了扬嘴角,拍他肩膀,“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哎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小天猛摆头,“我才不想考虑很多年以后的事情,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重返岗位后,陆岩俨然成了一个拼命三郎。

一开始空降大队长的职位,下面的人以为是靠什么关系调来的大佛。

一接触下来才发现他工作认真仔细,行动力巨强,尤其是统筹布局抓捕罪犯,那叫一个出其不意。

久而久之,下属渐渐服他,开口闭口都是尊敬。

说来也巧,他在党校学习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熟人,大学时期的同学,名叫张倩,是犯罪心理科的指导员。

他们是在党校的食堂偶遇的。

一开始张倩还没敢认,端着餐盘路过时多看了几眼,他觉察到目光掀起眼皮,听见张倩咧着嘴喊:“陆炎生!真的是你!”

老同学多年不见,一见如故。

“没想到能再遇见你,还以为你不当警察了呢。”他穿着板正沉闷的西装,却因为身条顺长脸蛋帅气而显得气度不俗,张倩打趣他:“老同学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语气间悉数熟稔。

“你就别埋汰我了,比不上张大小姐。”

“难得啊,你竟然还记得我。”张倩笑起来,如沐春风。

张倩性格豪爽,说话做事干净利落,她在学校就十分优秀,是老师口中的三好学生。

但陆岩就不一样了,他不服管、不服教,经常有自己的想法,不受教条的约束。

大四那年他被教官选中,表面上从警校退学,实则加入了地下训练营,开启魔鬼试练,为后来的任务做准备。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所以没有顾忌;性格张扬,匪里匪气,亦正亦邪;加上他头脑聪明,很早就一个人在社会上闯荡,与不同的人打交道,能屈能伸,游刃有余。

当同龄人还在父母的呵护下健康成长时,他已经在风雨火海里走过一遭。更重要的是,他很坚定。他是那批学生中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外向大方,张倩在学校人缘很好,跟所有人都是好朋友,除了陆岩。

不过这也不怪她,陆岩跟谁都淡淡的样子。

她会注意到他是因为刚入学的那个夏末初秋,因为一个同学集合迟到,教官要全班在烈日下罚站,有女生体力不支倒地,被人送去医务室,可教官铁了心还不松口,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身体不适。

陆岩从队里退出来,无视教官的警告,结果就是两人大吵一架,教官骂他没有组织纪律,陆岩骂他有一点权力就耀武扬威,最后矛盾越发激烈,还是在老师的调节下到才就此打住。最后的结果是,全班解散,他被罚跑操场十圈。

那时候张倩觉得这人挺有趣的。

她拿了瓶矿泉水,扔给刚跑完圈子气喘吁吁的陆岩,“谢谢你啊。”

陆岩一脸莫名其妙,“想多了,我只是看他不顺眼。”

但她渐渐发现,陆岩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虽然毒,老是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臭脸,但其实心肠很热。

他枪法很好,体能出色,总能在苛刻的考核下拿到高分,或许是因为这样,老师们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倩不服输,默默记下他的成绩,努力练习想要超越。

他们其实不熟,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但张倩活泼外向,看到他就会主动打招呼,心情好的时候,他会淡淡点个头,不会多做交谈。

大家都习惯他这样了。

直到大四那年,他突然消失了几天,回来就办了退学。

他在班上本就没有什么熟悉的同学,大家对他没什么了解,茶余饭后提到,只说有点可惜,很快就渐渐忘记了。

只有张倩,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记了他很久。

吃过饭,张倩问他:“你要在这学习多久?”

“一个星期。”

“那正好,我们时间差不多。”

党校的学习很快告一段落,张倩要了他的联系方式,说:“大家同期一场,有时间多聚聚,以前那帮同学听说我遇见你了,都催着想约你出来吃饭呢。”

“有时间约,有时间约。”陆岩打哈哈。

结果那天张倩的车出了问题,陆岩顺道送她去了单位,被眼尖的同事瞅见,小小八卦了一番。

2018年十二月,周振、周义坤和吴舵逸的案子在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长达大半年的证据调查、嫌疑人审讯后,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期间,陆岩作为重要证人出庭接受询问,周义坤在看到他那张脸时咬牙切齿,情绪激动,几度违反法庭纪律。

陆岩坐在证人席上,看他被法庭警察抓住,看他张牙舞爪无可奈何,可心里却依然不痛快。

周义坤等人对一审判决不服,他表示要上诉,案子再次进入排号等待中。

一审结束后,陆岩回了洲城一趟,他带了一瓶酒,买了一捧菊花,去墓地看师父。

回家以后,他又去了趟花鸟市场,买了十盆茉莉花。他不常住洲城,于是在网上找人兼职,每周固定帮他浇花。

再次落地南城,已经是2019年一月份,天气转冷,走在外头得穿厚外套了。

张倩打电话约他吃饭,说组了一个同学聚会,一定要来。

陆岩到了才知道那天是张倩生日,他什么也没准备,有点不好意思。

包间里的同学们听到张倩介绍他,无一不震惊意外。

有人打趣:“果然还是咱们张大美女的面子大,才能请得动陆警官!”

“说什么呢,我也是磨了好久才约出来的,你们以为那么简单哦!”

“哦——”一众同学起哄,“你约陆警官就出来了,哪像我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张倩脸红得发烫。

陆岩淡定地插话,“行了啊,等下都加上。”

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面对老同学的起哄,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许愿结束以后,包间里的人开始唱歌。

张倩作为大寿星,被围着众星捧月。

陆岩沉默地坐在沙发一头看手机,他和以前一样,依然不和他们打成一团。

头顶五彩斑斓的灯光没有规律的扫着,间歇打在他身上。

麦霸吼累了,坐在点歌机前,问:“下一首《天若有情》,谁点的?”

“我我我!”一个长发女生举起手,从沙发那头走过来,穿过茶几,接过话筒。

陆岩正跟小天聊天,对方说下个月就是春节了,叫他放假了就回去一起吃年夜饭。

陆岩说今年可能要值班,叫他别忘了去看看爷爷奶奶。

小天表示放心,他肯定不会忘。

耳边女声悠长,很温柔的音调。

陆岩微微出神,抬头看向大屏幕。

女同学唱得特别投入,连那边聊得热火朝天的人都停了下来。

“晓露唱歌这么好听呢,我以前都不知道。”

“啧啧,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晓露不对劲啊,心里一定有人。”

张倩好奇,到底怎样好听的歌声才能让他也抬起头侧耳倾听。

她看向屏幕,歌词一闪而过。

【……只身回望太匆匆,此生多少情与仇,只愿与你长相守……】

【……天若有情亦无情,爱到最后要分离……】

明明包间这么热闹,他却像是个局外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他好孤独。

一曲完毕,大家给晓露鼓掌。

陆岩起身走了出去。

大家又恢复了畅聊模式。

张倩站起来,说自己出去透透风。

陆岩站在走廊上抽烟,连廊阳台灯光迷离,能看到南城的浮华夜景。

“你出来透气啊?”张倩洋装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隔着细密的烟雾,猝不及防地撞见他发红的眼眶。

张倩微微一惊,他很快移开了脸,又猛吸了两口烟。

张倩有些局促,她别开眼,看向遥远的夜景,静了两秒,“还有烟吗?我也想抽。”

陆岩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推给她一根。只是抬手递过去,并没有看她。

“打火机。”

陆岩似乎又不耐烦了,但他还是拿出打火机,递了过去。

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正面是枪和玫瑰的图案,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或许是放在兜里的缘故,触感并不冷。

她给自己点了火,说:“你这打火机真漂亮。”

陆岩没吭声。

张倩又说:“不如送给我吧,今天我生日诶,你是不是得有点表示?”

陆岩回过头,从她手里拿回了打火机,“这个不行。”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但也透着一丝不留情面。

张倩讪笑,有点尴尬,但她还是问了:“别人送的?”

“对。”

“别人送的,那确实应该好好留着。”张倩给自己找台阶下。

而后无话,静静地站了一根烟的时间,张倩说自己先进去了。

直到聚会结束,陆岩才重新回到了包间,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说是生日礼物。

张倩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敷衍的生日礼物,可想到对象是陆岩,也许对他来说,有礼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陆岩还要回单位加班,在门口跟大家告了别,张倩叫他慢点开车。

等人走了,同学感叹:“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呢。”

张倩是谁啊,爸妈都是省厅的,换了旁人,早就无敌献殷勤去了。

整个春节,陆岩都是在加班中度过的,倒不是真有那么忙,他只是没有地方去。

陈队跟他视频见背景还是办公室,苦口婆心叫他过来吃饭,陆岩不去,陈队只好用保温桶盛了排骨汤,带了一些年夜饭过来。

家里人催他回去跨年,陈队只陪他待了一会就打道回府了。

张倩有两个月没有主动联系陆岩,而陆岩就像躺在聊天列表里的陌生人,永远地没了声音。

三月底,她恰好去陆岩的单位办事,在大厅来来回回走了三次,终于偶遇了下楼吃午饭的陆岩,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位领导,张倩见过,走过去笑着叫他陈队。

三人中午一起吃饭,张倩问陆岩最近忙吗,陆岩说事情多得做不完。

张倩提到自己的工作,滔滔不绝地讲她在工作中遇到的奇葩事情。

一顿饭下来,陈队对这个女生印象特别好,等人走了,他用胳膊肘顶顶陆岩的背,挑眉道:“这女孩儿不错。”

陆岩无语,对他翻了一个大白眼。

陈队:“啧,没大没小。我是为你好,难不成你这辈子就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说完又觉得不妥,看了眼他的脸色,陈队转过头,悄悄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五月初,局里领导女儿结婚,邀请了陆岩,地点定在城郊风景区。

去了发现张倩也在,她自然地和陆岩坐同一桌,观看完结婚仪式,吃了饭,众人打道回府。

张倩喝了酒,不能开车,劳烦陆岩送她一程。

陆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他那欲语又止的表情竟让张倩无端生出几分紧张。

不过最后他还是同意了。

回程一路风景秀丽,高山流水,草木繁茂,初阳带着暖意,连风都是温的。

陆岩从来不会主动开启话题,也不爱开电台,就安静地开车。

张倩聊起刚才的婚礼,说新郎新娘的致辞特别真诚,真羡慕他们拥有纯粹的感情。

她本以为陆岩应该没有认真看结婚仪式,没想到他却点了一下头,很认真地说确实。

“感觉得有一辈子都想陪着某人的心情才能下定决心结婚吧。”张倩佩服他们的勇气。

“是吧。”陆岩随口附和。

张倩扭头看他,而他在认真看路。

“……你有过吗?那种心情?”张倩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回响,手指揪着手指。

她迅速回头。

“有的。”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听到这个答案,不知怎的,张倩反而松了口气。

“……虽然我们没有结婚,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妻子。”

张倩觉得不可思议。既对他主动多说感到诧异,也对他后面这句话的内容感到诧异。

“八卦一下。”她看向他侧脸,“我一直很好奇,你这样的人也会喜欢人吗?”

陆岩没吭声,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啧,我就是好奇,你放心,我对心里有其他女人的男人不感兴趣。我这么优秀,追我的人从西乡里排到东厘天,不会在你一棵树上吊死。”

话说开了,氛围反而轻松了。

陆岩打着方向盘:“我又不是石头,为什么不会喜欢人?”

“你看起来冷冷的,拽拽的,一点也不好接近。”张倩追问:“那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啊?”

“……”

“说啊。”她就想知道哪种类型的女孩子可以征服得了他。

“狠心,说话不算话。”

张倩皱眉,这哪是优点,“……你被甩了?”

“不是。”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陆岩沉默,过了好几秒才说:“我在等她。”

“这是什么话?她出国留学了?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陆岩摇头,茫然喃喃:“不知道。”

张倩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你不会这里……”她指着自己的脑袋,一副担心模样。

陆岩将别在耳后的墨镜按下,懒得理她,专心开车了。

七月底,周义坤等重大毒品案二审开庭,综合了各方证据、陈述,合议庭经过详细的分析讨论,最后一致同意维持原判,死刑立即执行。

棒槌落下,一锤定音。

周义坤、周振和吴舵逸呆呆地跌坐在地,脸上写满了害怕和无措。

那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可陆岩依然没有大快人心的感觉。

那日的天气那么好,他想,要是师父能活着看到他们接受审判就好了。

可惜,天总不遂人愿,世间种种,万般不由人。

八月中,陆岩发现周慕送的那把打火机没油了。他找了一家店铺重新加点丁烷,对方说这盒子构造还有点复杂,得花点时间,让他明天来取。

可等他二日下午过去时,发现外面一群消防员,店铺突发火灾,里面烧得黑漆漆、光秃秃,啥都不剩。

陆岩找到店主,那人满脸的灰,一身狼狈,“对不起啊,你那打火机找不到了,多少钱?我赔你吧。”

陆岩眼黑,看着他不说话。

店主咳嗽,见他表情变了,真心道歉:“兄弟,真对不住,那打火机看起来也不值钱,正好可以换个新的,你说是不?我赔你两百块,可以了吧!”

陆岩揪住他的衣领,在周围人哎哎哎的声音中愤怒地把人丢开。

夜晚,他坐在酒吧喝酒,不断续了很多杯威士忌。舞池中央人群嘈杂,他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吓退了好几个搭讪者,一杯又一杯的买醉。

直到最后,他趴在吧台上昏睡。

杯边手机震动了半天,酒保替他接了电话。

张倩按照地址过来寻人,陆岩人是醒的,但脑子不是特别清醒,走路摇摇晃晃。

张倩问他住哪,送他回去,陆岩听不清,语不成句,她只好架着他去了酒店。

酒店前台提醒了好几次,“两个人的话要两张身份证哦。”

张倩尴尬地笑了笑,“我送了他就走,不会过夜。”

男人很沉,喝醉酒的男人更沉。

张倩好不容易把人带进房间丢到床上,热出了一身汗,“我去,大哥,你明天不好好谢我简直不配为人。”

陆岩张嘴,咕哝着什么。

“你说什么?”张倩凑过去,却发现他的脸看起来很难过,很痛苦。

“喂!陆炎生,你哪里不舒服吗?”

陆岩侧过身,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像在无意识的梦呓:“没了……”

“什么?”张倩凝眉,她听不清。

“打火机……”

“打火机没了?”张倩不明所以。

陆岩吸了声鼻子,手搭在眼皮上,又喊了一次:“骗子……”

“啥?”

“周慕……”

张倩完全听不清楚。

午夜梦回,他总是会想到那日在边境口岸,她摇下车窗同他说再见的画面。

她微笑的弧度,挥手的姿态,全都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周慕,明明说好要再见的,为什么要食言?

房间很安静。

张倩嘴巴微张,差点以为自己看错。

陆岩他……好像在哭。

翌日醒来,陆岩头疼欲裂,昨晚的记忆零星从脑海中闪过。

他拿出手机,率先看到了张倩发的消息:给你买了醒酒药自己吃,你这次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你知道吧!

红色感叹号特别明显,他起身吃了药,回她消息:多谢。我昨晚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张倩是想打趣他的,但一想到他昨晚哭得那么惨,怪可怜的,想了想还是说:没有,睡得跟死了一样。

陆岩缓缓松了口气,问:昨晚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倩说:市里要搞一个射击比赛,想问你参不参加。她原本还想说你参加的话我也去,想和你比一比。

陆岩说:忙呢,不想去。

张倩:好好休息吧。

九月下旬,陆岩难得回了洲城一趟。上次回来还是周义坤被一审的时候。

他去拜访了张图的父母,又去学校和小天一起吃了饭,等晚上才着了家。

每次回来,家里都静悄悄的,没有光,也没有人。

陆岩开了灯,打开空调,冰箱里的水已经过期了,他只好把热水壶冲洗一遍,灌水烧开。

鼻息间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

普鲁斯特效应说,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气味,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陆岩走去外面阳台,十盆茉莉花开得正盛。

夜风飘过,花朵随风荡着。

他蹲坐地上,看着那满阳台的纯白茉莉,静静抽烟。

国庆节后,秋意渐浓,陆岩有天早上在睡梦中接到了小天的电话,他心情激动分贝拔高,听得陆岩紧皱眉头,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哎呀哥,这都八点了你怎么还在睡!”

“干嘛?”陆岩睁开眼睛。

“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我说我申请了非洲纳米比亚一个动物基地的义工,但是王女士不同意我去,我就先斩后奏了!现在已经在候机了!你有空帮我劝劝我妈啊,我都大三了她还不放心,她就是瞎操心!这基地跟我们学校有合作,很靠谱的!”

“什么东西?”陆岩忽的坐了起来。

那头的小天欲哭无泪,坐在凳子上猛甩双腿,“我还得重复一遍?”

“什么义工活动,要去非洲?”

“对啊。”小天解释,“你不知道世界上最珍稀种类最广泛的动物都在非洲大陆吗!我这次就是去做义工的,有设身处地了解各种动物的机会!你不知道多难得呢,我可是通过了层层筛选才拿到名额的!”

“翅膀硬了啊小天,敢先斩后奏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倒是有点师父的影子在身上。

“我!成!年!了!”

“要待多久?”陆岩彻底醒了,他揉了揉眉心。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像我妈一样不许我去。放心,就待三个月,明年一月中旬回来,赶得上一起过春节。”

“三个月,难怪王姐不同意。”

“所以啊,你帮我好好劝劝她啊。”

“自己每天记得报平安,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

“知道知道,呀,我得登机了,以后再聊啊,记得我交给你的任务别忘了!”

“好,注意安全。”

王姐被小天这一波操作气得够呛,陆岩一天打两次电话,连续打了三天,对方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

王姐老公也劝,孩子大了,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再说了,那是学校合作的项目,安全肯定有保障的。

小天落地三天后才敢联系他妈妈,先主动认错,又发来基地的照片,告诉她他在那边一切都好,王姐一开始还很别扭,不想理他,过了段时间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十一月底,所有流程手续走完,周义坤、周振、吴舵逸三人被执行死刑。当天各大媒体争相报道,X台专门做了这一系列案件的专题报道。

小天拉了一个小群,每晚七点准时分享自己的志愿生活,去了什么地方做,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一方面是报平安,让王女士放心,另一方面也是做个生活记录。

陆岩有时会回两句。

今天小天异常激动,发了好几个感叹号:我去,我今天见到基地负责人了,超级漂亮!!!可惜不能拍照,太美了!!!!美中不足就是有点凶巴巴的。

小天继父海叔回了一个表情包。

陆岩只是笑,没当回事。

过了两天,小天又提起了这位负责人:你们猜怎么着?基地只有我一个中国人!可是那个姐姐竟然会说中文!太奇妙了家人们,不过我问了,她不是中国人。但她对我好好哦,听说我要去海豚湾,还帮我叫了司机,免费的哦!不知道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嘻嘻。

海叔:纳米比亚华人挺多的吧?也是有缘,相隔这么远还能遇见说汉语的人。

王姐:出去玩了?自己注意安全。

陆岩: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

可是十天后,小天突然有一整天都没有分享动态。

王姐在群里艾特他,问他吃饭没有,那边久久没有回复。王姐直接打了电话过去,小天说自己生病了,去了医院。

王姐吓了一跳,问他严不严重,小天说没事,挂点水就好了。

那几天陆岩正忙于案子,没注意小天那边的情况,等忙出头,事情居然已经演变成小天得了疟疾,需要家属飞去纳米比亚接人的程度。

王姐直接情绪崩溃,着急地当场晕了过去,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海叔曾经做过心脏手术,身体大不如前,无法适应二十多个小时的航班,加上非洲那边环境和这大不相同,他过去的风险太大。

王姐就更不行了。

陆岩得知这件事之后,当即表示他去接小天回来。

“可是,你好出国吗?”王姐忧心忡忡。

“紧急情况可以申请,你们别担心,每天和小天保持联系,我现在就向上头提程序。”

陆岩挂了电话就去办理各种必要手续,打疫苗,等批准下来,已经是十二月底了。

电话里,小天说他其实恢复得还行,只是基地那边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国,一定要有人来接。

“嗨呀,非洲的大蚊子威力实在太猛了!”小天找补。

“过两天你陆哥来接你,这次回来以后哪儿也不准去了,就给我待在洲城!”王姐一边抹眼泪,一边厉声说。

小天努努嘴,暂时不敢反驳。

2019年底,新冠大流行爆发,但当时的大家还没有意识到它会对以后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

2020年一月,国际航班暂时还未受到影响。陆岩请了假,买好了洲城飞纳米比亚的机票,踏上了前往非洲的旅程。

长达18个小时的飞行后,陆岩在埃塞俄比亚转机,再坐八个多小时飞机,终于抵达首都温得和克。

他整个人疲惫得两眼无神,又庆幸还好这一程是他过来,而不是王姐和海叔,不然一定比他还恼火。

走出航站楼,不少举着牌子的黑人站在外面吆喝,陆岩视线扫过去,看到了自己名字的拼音。

一个黑人胖大叔举着纸牌,见陆岩走了过去,熟练地用英语和他交谈。

对上信息后,大叔接过他的行李,引导他往外走。

天色已暗,上车后,陆岩和他简单交流了一番。对方说小天身体恢复得不错,叫他不要担心。

又说他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实在辛苦,基地还有很长一段车程,所以先安排他在市中心的酒店住下,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

陆岩欣然同意。

到了酒店,他联上无线给小天发消息,说他已经到首都了。

小天叫他早点休息,明天再见。

陆岩困得要死,冲了个澡,沾床就睡。

梦里都感觉身体在颠簸,他想一定是飞埃塞俄比亚后半程晃死个人,留下短期肌肉记忆了。

这一觉睡得着实香甜,醒来天光大亮。他起床冲澡洗漱,换了件黑色冲锋衣和工装裤,拿上行李出门。

和司机在酒店吃过饭,陆岩去便利店买了烟和水果,等他回来以后正式出发去基地。

温得和克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这里干净漂亮,气候适宜,建筑风格像欧洲。司机说这以前是德国的殖民地,所以保留了一些欧洲的特点。

车窗外霞光万里,道路笔直流畅,左右两旁是一排排树和房子。

再开出一段距离,房车都变少了,道路两旁变成沙漠,视线变得开阔,能看见不远处的海、椰树和火烈鸟。

陆岩按下车窗,这里的风自由而张狂。

他突然有点理解小天当初对这里的向往了。

陆岩翻看着前些天在网络上搜到的关于这家动物基地的信息,成立于2016年,主要做野生动物的保护与研究,里面有大象、狮子、大猩猩,登记在外的基地负责人是一名英国动物学家,名叫John,该基地的志愿活动只向特定高校开放,申请要求极为严苛。

这么看来,小天确实是有点厉害。不错,不愧是张图的儿子。

陆岩都暗暗有些骄傲。

两个小时后,柏油马路也没有了,路况变得不好,地上全是砂石,陆岩在座位上颠来倒去,越往前开,城市的印记越来越少,原始的元素越来越多。

沙棘、黄沙、拦截网。

斑马、秃鹫、还有叫不出名字的生物。

又颠簸了两个小时,轿车最后终于停在一处名为Hope的动物基地外。

陆岩下车,马丁靴踩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已经是下午三点。

先会他跟司机在车上吃了些饼干,现在还不饿,所以当司机问他要不要先吃饭时,陆岩拒绝了。

“带我去看小天吧。”他说。

司机点了点头,帮他把行李放进基地入口的小房子里,那里站着一位前台女员工,朝他友好地笑了笑。

“请跟我来。”司机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我先带你去见基地的负责人,她会亲自和你沟通。”

“好。”

这时阳光正好,陆岩戴着墨镜,跟在司机后头,拐过几道弯,走了至少两公里。

基地大、广、空,很多地方都用防护栏围了起来,高且紧。

再往里走,陆岩看到了几头大象,如庞然大物一般高大迅猛。

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定位跟踪器。

陆岩半眯着眼睛,那个定位器唤醒了某些记忆,他的脚步变得有些迟疑。

似乎是察觉到他放缓速度,司机转过身来朝他挥手,“Hurry up!”

陆岩大步跟了上去。

迎面出现一名黑人女员工,见到司机,亲切交流。

陆岩依稀听到司机在问Rosie在哪里。

女员工说就在前面,喂大象呢。

两人嘻嘻哈哈分开,司机回头说就在前面了。

荒原上刮起了风,冲锋衣被吹得贴在身上,轻沙落在手背上,带来痒痒麻麻的感觉。

前方,大象的欢乐叫声越来越明显。

视线里,一个女人背身站着,她穿着一套灰色休闲运动套装,正抱着香蕉往里面的大象嘴里扔。

她的长发挽成髻,一只漂亮簪子插在上头,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陆岩猛地摘下墨镜,他手心发热,血液仿佛在沸腾、叫嚣,心脏开始狂跳。

司机在前面喊:“Dr Rosie,here he comes!”

闻声,被叫名字的女人转过身来。

她手上戴着巨大的帆布手套,可能觉得碍手,她便取了下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司机挥手说他先去忙了。

狂风一阵一阵地吹,这里没有成群的树,不能抵挡恣意的风。

她额前的发丝飘荡着,有几根晃了眼睛。宽松的运动外套贴在身上,她看起来瘦了一些,黑了一些,和记忆中总是穿着高跟鞋,眼神冷凛的气质不太一样。

周慕别开挡眼的碎发,咧嘴笑着,眼角弯弯,模样纯善,美丽不减。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来,停了下来。

“陆警官,好久不见,过得好吗?”

那一瞬间,风停了,大象的叫声远去了。

茉莉花香回来了。

陆岩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抬起右手抚了抚额,过了两秒,又垂下手,看看左侧,再看看右边,嘴里念念有词,闭了闭眼,忍不住咬紧牙关。

周慕在他面前站定,盯着他的脸,笑意不减。

陆岩轻咬下唇,烦躁地将墨镜往地上一扔,朝她伸出双手,“我他妈……”

周慕顺势跳到他腰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陆岩托住她大腿,将人抱了起来。

“周慕!”陆岩咬牙切齿地喊着她的名字,像是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抽她的筋,蚀她的骨。

明明是生气的语气,可他却是高兴的、欣慰的、庆幸的、劫后余生的。

周慕笑得更大声了。

她低头,轻轻嘬了一下他的唇,抬起脸来看他。

四目相对,好一阵,谁都没有移开。

下一秒,周慕再次低头,温柔地舔舐他的嘴唇,他赌气不放她进去,她就轻咬,趁他不留神,舌头溜了进去,勾着他的相互交缠。她很快有了窒息感,想退出来缓口气,可他紧追上来,揪着她深搅了一番,直到她唔唔地捶他肩膀,陆岩才肯松开。

“才一年多没见,肺活量就这么差了?”陆岩眼神很黑,死死盯着她,连眨眼都舍不得。

周慕一手抱着他的脖颈,一手捧着他的脸颊,眼神温柔,她喘着气说:“那你多陪我练练。”

她轻碰他的鼻尖,平复凌乱的气息,轻柔的吻又落在他的下巴、嘴角,随后按回嘴唇上,展开新一轮的追逐战。

陆岩这样体能优秀的人,竟然还会踉跄了几步,是因为她无意识摸到了他的喉结。

周慕退开脸来看他,这次,两个人一同笑了。

天高地厚,黄土清风。

这一方天地,只剩他和她,再没有第三人。

初见时,她一身风雪,目光森寒,二话不说逼停了他的去路,对峙威胁。

起初他以为这样的女人,歹毒、狠心、十恶不赦;后来才知道,她比谁都更柔软、坚韧、果敢、一心一意。

周慕向来说到做到,这一次,她也没有食言。

说过会再见,就一定会再见。

陆岩抱紧她,在原地转起了圈,笑声动听悦耳,惊扰了不远处的大象,它们也开始欢声大叫,久久无法散去。

直到这一刻,陆岩觉得,这世界真是奇妙、多彩、充满刺激与惊喜。

就像他们,原本是世界上最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却偏偏逆风相爱。

——正文完.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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