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怨(一)
“别想太多,不会有人这么无聊的。”
“就是,梅雨季节画纸受潮发霉很正常。”
“可为什么就励谕岚的画出现问题?艺术走廊那么多画!”
佟小玲捅捅鲁萱的胳膊示意她别煽风点火。
甄姵雯未置一词,看了看励谕岚的脸色,牵起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励谕岚对她勉强地笑了下。
昏暗的拐角楼梯前,佟小玲等人已跨上台阶,甄姵雯说:“你们先回教室,我和励谕岚去超市买水。”
“注意时间,”佟小玲说,“午休快结束了。”
“安啦,还有二十分钟。”甄姵雯拉着励谕岚的手就走。
光线从艺术楼透明的穹顶倾泄而下,励谕岚示意甄姵雯往边上走走:“好晒哦。”
甄姵雯笑道:“呀,言语障碍修复啦?我以为你这一整天都要做哑巴。”
“哪有那么夸张。”励谕岚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现在的心情我能够体会那么一丢丢,她们那种单薄的论据不能令人信服,所以,你那些画是被人恶意破坏这点,毋庸置疑。”
“虽然不想恶意揣度,但我第一反应就是傅歆婉。”励谕岚停住脚步,“她对我的讨厌从不掩饰。”
甄姵雯思索道:“美人,我不是帮傅歆婉说话,既然她直来直去,从不掩饰,那么,偷偷破坏你的画会像她的作风吗?”
励谕岚陷入沉默。
周五从司徒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励谕岚收到傅延蹊发来的消息:“放学以后带你去吃饭?”
励谕岚开心道:“你回来了吗?”
“中午就到了。”
周五下午放学,住校生们手拉行李箱从宿舍楼鱼贯而出,或独行或结伴地离开学校。励谕岚径直走向一辆白色的埃尔法,陈叔从驾驶室下来,帮她把行李箱拿到车上。
“谢谢。”
她走到敞开的车门前,看着坐在座位上捧着平板电脑的男生:“喂!”
傅延蹊的视线从屏幕前转向她的笑脸。
励谕岚上车,坐到他旁边的座椅环顾道:“你妹妹呢?”
“她跟她同学去玩,不跟我们一起走。”
励谕岚把脸凑到他平板面前:“在看什么呢?”看清楚屏幕里的真题内容后,意兴阑珊道,“是我多问了。”
傅延蹊笑了笑,收起平板陪她聊天。
一周前他跟随校队去参加省里的篮球比赛,今天中午回来,其他伙伴都各自回家休息,他还特意过来找她,励谕岚当然很高兴。
因为住校生都回家的缘故,周五放学的校门口比平常拥挤。车缓缓前行,励谕岚往车窗外一瞥,不经意地捕捉到傅歆婉、范齐岳、耿常风几人结伴而行说说笑笑的画面。
车厢里,男生好听的声音被自动屏蔽,励谕岚眼前全是傅歆婉的笑脸,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傅歆婉的笑容过于刺目。是在和狐朋狗友炫耀得逞的无耻行径吗?他们的话题中心是她被破坏的画吗......
胳膊被轻拍了下,思绪涣散的女生倏然回过神来:“嗯?”
傅延蹊朝她那边的车窗外面看:“看谁啊?”
励谕岚指向傅歆婉一行人:“我发现你妹妹交友眼光挺差的。”
傅延蹊笑道:“她相处的那些同学跟她一样骄横。”
晚餐结束后,车开到励谕岚家的小区门口,傅延蹊帮励谕岚拉着行李箱陪她走进小区,励谕岚跟在他身旁,牵住他的手,抚摸着他手指上薄薄的一个茧,笑道:“得保养一下手呀,虽然知道你题做得多,不过握笔时间肯定没我多,你看我的手都不长茧。”
“我等你给我做保养,手部保养大师。”
“那不能白做哦,你都叫我大师了,一分价钿一分货,我要价很高的。”
傅延蹊笑起来,把手中的行李箱交还给她:“到家了,要价很高的手部保养大师。”
励谕岚接过,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走了几步,又恋恋不舍地回头,见傅延蹊还站在原地看着她,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
强忍冲动,再次冲他挥挥手:“晚安!”
因为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所以这周末两天他们没有在一起度过。三幅被裱好的画诡异地“进了水”导致被毁,司徒老师的建议是重新再画,裱起来的时候把画框缝隙全填满,励谕岚觉得可行,但是画三幅实在太费心费力,决定在周末抽空画一幅。
“就算是我非常尊敬的老师,也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时候。除了画画我还要忙功课,画三幅,亏他想得出来。”励谕岚昨晚对傅延蹊说。
周一上午的活动时间,励谕岚把画抱在怀里去找文宣部的瞿恒,本来是为表礼貌和他打声招呼然后自己去放画,结果瞿恒翻出一串钥匙,说要陪她同去。到了艺术走廊,瞿恒用钥匙打开玻璃橱窗展示柜,说:“你把画放进来。”
励谕岚看着放满各种艺术作品的玻璃橱窗:“还有位置......?”
瞿恒打量起展示柜,随即拿出一幅画,腾出一个空位。
励谕岚连忙拒绝:“别,这样不好。”
“这幅画是毕业于两年前的学姐画的,”瞿恒说,“虽说你和她的画都是得奖作品,不过无论从赛事级别还是所获奖项来看,你的画更值得放在展示柜里,为什么要放在外面吃灰。”
励谕岚还是很为难:“可是......”
“别可是了,你再可是,上课铃就响了。”
励谕岚微笑着把自己的画递给他:“谢谢。”
旁边突兀地响起一道做作的声音:“谕岚姐姐?”
励谕岚沉着脸往声音来源看去,傅歆婉正闲庭信步地朝她走来:“听雅雅学姐说你在这儿,你已经画好画了。”她看向励谕岚那幅画,惋惜道,“你那几幅画都拿过奖,重新画有什么用,变得回原来的作品吗?”
气压一下子变低,瞿恒锁上展示柜的门,放置好学姐的画,看了两个女生一眼:“走喽。”
“麻烦你了,谢谢。”励谕岚再次朝瞿恒道谢。
傅歆婉又说:“怎么只画一幅?不是坏掉三幅吗?”
“傅歆婉,你可以回教室了,你的教室挺远的。”励谕岚抬腿离开。
傅歆婉不依不饶地追上来:“非要让自己的画陈列在艺术走廊,谕岚姐姐不觉得自己虚荣吗?装大度累不累。”
“累。”励谕岚停下脚步看向她,“和你这种无才又无德的人维护表面和平当然累。”
话已经够难听了,但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击破傅歆婉的心理防线:“其实你不用身体力行地去证明你有多糟糕啊,你的存在本身就说明即使拥有和哥哥一半的血缘关系也无法达到他二分之一的优秀。”
傅歆婉面容扭曲地推她,励谕岚反应极快地躲开,傅歆婉由于惯性往前扑倒,发出“咚”的一声,回响在空旷的艺术走廊。
励谕岚下意识地想去扶她,双拳握了握,终究没有伸出手。
离教室还有几十米的距离,正巧碰见结束活动的佟小玲和秦雅雅迈上最后一格楼梯,两位好友和她问候的语气并无反常,而励谕岚却目光冷冽地看着秦雅雅:“你和傅歆婉关系很好?”
秦雅雅的笑容僵在脸上,回应得有些笨拙:“......哈?”
励谕岚没有理她,径直回到教室。
午餐时间,励谕岚没像往常那样等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去食堂,而是选择独来独往解决掉一碗汤面。
从超市买完酸奶出来,甄姵雯一下子蹿到她面前:“刚才叫你都没理我,说,我怎么惹你了?”
“哪有,我又没听到你叫我。”励谕岚撕开酸奶盖走到垃圾桶旁一扔。
“今天中午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刚下课就跑没影了。”
“去六号窗口排队买牛肚面,你又不是不了解六号窗口每天中午的排队盛况,稍微晚一步就容易和想吃的面失之交臂。”
听起来很合理的理由。
“小玲说你和秦雅雅闹矛盾欸,怎么了嘛?”
励谕岚自顾自地喝完酸奶,把壳子丢进垃圾桶:“我越来越搞不懂秦雅雅了。”
甄姵雯听完这场矛盾的前因后果,说:“不一定是秦雅雅主动和傅歆婉多嘴吧,也许遇到就聊起来啦,可能性很多的。”
“姵姵,我一直觉得,我们几个人的友谊就像一棵树,看起来是一棵参天大树,根基稳固,其实树心已经长虫子了。”
甄姵雯笑得不亦乐乎:“那怎么办,要不要喷农药?还是买只啄木鸟来啄一啄?”
“你觉得秦雅雅和傅歆婉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吧,没见她们有往来。”
“你还记不记得几星期前我们在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听到慕莹邹佳宝她们聊天,秦雅雅戴了一条手链参加社团活动?”
“吐槽罗晓蕾那次嘛。”
“是的,她给罗晓蕾安的罪名是‘咋咋呼呼、惹人厌烦’,为什么平时不这样说罗晓蕾呢?你再回想一下慕莹和邹佳宝的聊天内容,设想一下这样的情景:社团活动上,罗晓蕾撞到了秦雅雅,背包金属扣和秦雅雅的手链发出清脆的声响,秦雅雅的脸马上就黑了,虽然两个人表面上没起冲突,但彼此都看对方不舒服。秦雅雅跟我们吐槽罗晓蕾,而罗晓蕾呢,她平时关注奢侈品,认出了手链的品牌和款式,于是在背地里跟别人说秦雅雅戴假货,因为秦雅雅生活比较拮据,罗晓蕾不相信秦雅雅能花五六万买一条手链。”
“我们当时不都认同了罗晓蕾的说法吗?虽然很反感她搬弄是非,毕竟中伤的是我们的好朋友。那条手链,秦雅雅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戴过吧......我都没看到过她戴首饰。也许怕我们问起,会下不来台。”
“是,我们都不以为意。那么现在再设想另一种可能性:她的手链是真的。因为是真的,所以才那么紧张,生怕磕着碰着。为什么从来不在我们面前戴?心虚,怕有谁识货,问起手链来源,宁可藏着不戴。可是,也许虚荣心作祟,实在忍不住想戴出来显摆,料想我们没人跟她一个社团,所以在社团活动的时候悄悄戴一次,就算我们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她有一条名贵的手链,她也可以找别的理由搪塞过去,毕竟我们都没见过。”
“你认为这条手链跟傅歆婉有关?”
“仅仅是怀疑。傅歆婉有自己固定的交友圈,她那群朋友跟她差不多,绝对不可能和秦雅雅单纯做朋友,那么这条手链是用来干嘛的呢?笼络人心?让秦雅雅帮她做事?比如悄悄去艺术走廊扒开画框往我的画里倒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种‘恶作剧’会越来越多。”
甄姵雯思索起来,励谕岚问她:“你怀疑是谁?你不也认为画是被人恶意破坏的吗?”
“我怀疑的是某些嫉妒你的,或者情敌这类......”
“好吧。其实以上我所说的只不过是我的猜测,但是,唯一能肯定的一件事就是我没办法再和秦雅雅像以前那样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