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闷热了很久的夏季突然开始下雨,原以为只是梅雨季节常有的湿湿嗒嗒,靠在宿舍椅子上的卫酩只当伴奏继续看自己的书,可雨水却更加激烈的争先恐后的往地上来,就好像非要角逐出一个胜负似的,恰好李朔不知道看些什么嘴里高昂喊出一句:“莫听穿林打叶声......”卫酩觉得很适配当下猛烈的江南烟雨。先下也确实能称得上是“江南烟雨”,雨水哗啦啦的都飘散成了烟雾。
“看看看!我就说吧!下大雨了呢!”李朔嘴里哼着小曲,看上去欣喜极了。
“这么高兴?衣服都干了?”
李朔闻言才想起自己那些早上才晾晒出去的新洗好的衣服,猛地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放下冲向阳台。
“哎呀我都给忘了,光顾着赌赢了。”
“什么赌?”卫酩闲着没事也索性多问两句。
“李倩怡没带伞,我说今晚肯定要下雨,她还不信,咱俩回来得早,没赶上雷阵雨,李倩怡陪着褚知安在教室复习,她没带伞,这雨一时半会也小不了,要当落汤鸡咯!”李朔都想好明天要怎么嘲笑李倩怡不听老人言了。
“她们还在教室?”卫酩把手里已经皱了角的书本放下,眉头就像折角书页似的。
“是啊,你刚刚去办公室了不知道,我还催她们俩回去都不回去。”说着还阴阳怪气似的学起了刚才李倩怡和他说话时候的样子。当时的李倩怡正在扇风,晚自习空调坏了一阵,热的李倩怡后背都湿透了,她本身就怕热,又容易出汗。李朔恰好赶上李倩怡最烦的时候跑来提醒,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算是真话也多了半点假,更何况捉弄李倩怡已经成了李朔时常会干的事。
“当时让她那么神气,我都说了肯定要下......诶卫酩你干嘛去外面这么大雨!”李朔只赶上卫酩离开的背影,黑沉沉的环境,风声传过来,就好像卫酩是消失在江南烟雨中。
“唉,这家伙怎么回事。”李朔摇摇头,把自己被雨水打湿了的衣服冲洗洗了一遍才躺回床上。
卫酩到教室的时候果然还亮着灯,正好赶上里面的人说话。
“哎呀,还真的叫那个乌鸦嘴说中了,这人真是讨厌,这么大雨我们怎么回去。”
李倩怡嗔怪似的声音传入耳朵,果然,她们俩没带伞。卫酩却踌躇不敢进去,有些怕被怀疑是不是故意偷听人讲话。等教室里的声音渐渐消失,卫酩稍稍犹疑着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推开门走进去。他自己也觉得荒唐,明明是教室,却像是私闯民宅的架势。
“卫酩?”李倩怡惊讶的眼神就那样落在他身上。褚知安也闻言望过来,眼神正巧看见卫酩挺了挺脊梁觉得像是孑然一身的架势,朝着他微微一笑。
卫酩只是点头回到座位:“我回来拿书,你们怎么还不回去?”
“我们没伞,本来准备走了,结果外面的雨实在太大了。”褚知安淡淡的声音几乎下一秒就会被江南烟雨吹跑。
“可不是嘛,这么大的雨,什么书啊你特地回来拿?身上全湿了,一会儿回去书也得湿了,还是别拿了,虽然白跑一趟但是至少书的生命是安全的。”李倩怡看着卫酩湿哒哒的身子,身上已经有些雨水的潮湿味,虽然不太明显,但肯定是湿透了。
卫酩状若思考,最后认可似的点点头:“确实,湿了的话就白带回去了。”
李倩怡笑笑,眼神不自觉的在卫酩和褚知安之间流转着:“我们本来还说晚点回去,结果雨水越下越大,看着就恐怖。”
“李朔有一把多余的,你们俩拿回去用吧,明天我早点来楼梯口找你,你把伞给我,我把伞给他拿回去。”卫酩说着伸手从李朔抽屉里拿出一把伞。李朔的抽屉有些乱,雨伞大半露在外面很是显眼。褚知安不想他多跑,但卫酩不答应。
“我借了他伞出人情,自然要负责恢复原样。”话说到这儿褚知安也不驳他的面子,点头应下这份人情。她心里的想法说出去也显得自私,只是她还是觉得有人情欠着可比不熟悉好的多。
“那楼梯口是......”
“你背书的那个。”
于是褚知安回寝室的路上是在李倩怡不停地重复中度过的,大雨还是那样下着,熄灯前学校的广播会放歌,大雨淹没了广播声,褚知安却隐隐约约听见了某一首歌的旋律。
“紧靠着你的手,谢过你的温柔......”
“哎呦!你背书的那个,你背书的那个,哎呀,你背书的那个哟,安安,你可千万别走错了哟!可千万别换地方哟安安。”李倩怡看上去比褚知安可激动得多,就仿佛故事主人公是她似的。
褚知安被她说的脸发烧,红扑扑的耳垂就像是艳丽丽的娇俏玫瑰花。
“还个伞而已,没什么别的,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褚知安脆生生的话语里夹杂了多少的娇俏李倩怡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是是是,我激动,咱们安安同学可是一点都不激动哦。”
“你一会儿回宿舍可......”
“放心吧,我这嘴可是有阀门的,关上就不能流出一点儿。”
这褚知安是知道的,要不也不会就这样什么都告诉她来的。
大雨冲刷的厉害,两人也不敢大动作跑跳,风也激烈的很,就那样慢慢悠悠的走着,别的不说,能保证脑袋幸免于雨神的泪目也是好的。洗个澡比洗头方便得多,蝉鸣如噪的夏季,有没有雨水都是要洗澡的。
“安安,我好了,你去洗吧,一会儿我跟你说点事。”李倩怡寻思着张志若的事情还是要和褚知安说一说,毕竟往大了想,这事儿还真是很事关褚知安的颜面的。
等褚知安洗完澡就看见李倩怡躺在床上,脚挂在栏杆上,就那样悬挂在半空中,用手支撑着下巴,嫩嫩的脸上写满了苦恼,褚知安觉得有趣,皱巴巴的脸蛋活像个白嫩嫩的小包子,披散着已经吹干的头发,两三撮就那样垂挂在肩头,手指穿梭在发梢之间,就那样一下一下的绕着,褚知安总觉得她像是某个童话里冒出来的小公主。她家里条件也确实很不错。
“怎么啦。”褚知安爬上床。李倩怡看得出来她很高兴,也看得出来她为什么高兴。伸手把褚知安的枕头垫在身后,寻了一个很舒适的位置,俨然是想要彻夜畅谈的架势。褚知安就那样混杂着雨夜的交响曲,仔仔细细的听完了李倩怡讲述的全程,最后带着歉意的笑脸问她可是在生气吗。
李倩怡在床上猛地摇头,自然不是的,她有什么可生气的,说到底是怕褚知安介意,张志若这人你要说嘴巴多,那倒是没到那份上,可是就怕什么时候顺嘴就袒露出去,再传到褚知安耳朵里,这很难办。与其从别人那知道,李倩怡宁可自己早日说清。坦白从宽比事后解释要好得多,从态度上就决定了。
褚知安听见她的顾虑沉思几秒钟:“倩倩,你觉得卫酩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不上来,人挺好的,性格还不错,人品很好,长得也好看,没什么缺点,除去内向几乎没什么毛病的。”李倩怡扳着手指头一一细数,说完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想补齐自己的衷心但被褚知安打断。
褚知安轻笑着伸手抚摸着李倩怡的手臂:“你看,他是个很好的人,对吧。”
“是啊。”
“任何人都是属于自己的,而喜欢是自由的,你有喜欢一个很好的人的权利,喜欢任何人都不必要跟任何人说明。你没有给我使绊子,你无愧在我身上。不用说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就算是真的喜欢,那也没关系的。你是自由的,跟你的喜欢一样。”
褚知安的床上是质量很好的遮光帘,外面的亮光一丝一毫都进不来。混杂着迟迟不停的雨水,是一种琴瑟和鸣的愉悦感,这很微妙,让人脑补出一副夫妻和睦的画卷。
褚知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欠我的,你是自由身。”这话很微妙,让李倩怡觉得自己见到了古代时候的千金小姐,太微妙,李倩怡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褚知安的头:“安安,如果你是我爸的女儿,他一定会跟全世界炫耀的。他很喜欢大家闺秀似的姑娘。你实在太像。”
“你是在摸我头上有没有发髻吗?”褚知安忍不住笑。
两人几乎一夜未眠,褚知安能适应,甚至能按时爬起来去读书,可李倩怡就不行了。天蒙蒙亮才睡觉的她差点没听见起床铃。手忙脚乱的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很是狼狈,两个室友叮嘱她小心,她也不太在意,笑的很是爽朗,就像痛的不是她似的。
雨水还是大,但是没有昨晚的瓢泼,像是悠扬的老歌,身上还是有点湿漉漉,但只是限制在衣角微微,像是“沾衣欲湿杏花雨”。褚知安走上台阶已经有人在候着了,微微清爽的空气让褚知安觉得舒爽,搭在扶手上感觉昨夜睡得很足。她就是这样撞见卫酩的。
“你怎么......这么早?”褚知安惊了。
“背书,顺便等等伞。”卫酩笑着,褚知安能看见他眼底微微的青。
“昨晚上睡得怎么样?”褚知安伸出手,伞柄那端朝着卫酩,后者只笑不说话,不说话褚知安也能猜到。
“雨下的确实很大,晚上都睡不着。”可能是装修疏漏,又或者是年久失修,总之褚知安看见有水滴漏下来,顺手就接起漏下来的水滴,再缓缓倾倒。
“这应该不太干净。”卫酩提醒她,顺便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修长的手指把纸巾递到褚知安面前的时候她都觉得恍惚。
“谢谢。”其实褚知安原先是想去洗洗的,既然如此,那也就省的跑厕所一趟。
原本只坐着褚知安一个人的台阶因为卫酩的出现显得有一点拥挤,褚知安觉得有那么一点呼吸不自然。她也清楚不是拥挤导致的,导致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正在拿着英语书背单词。
“你背的什么?”卫酩侧头时褚知安还在望着不远处淅淅沥沥的雨水发着呆,自己问的话她也没有听到。轻声说了几遍褚知安才恍惚似的回眸,一双潋滟碧波含春肖的眸子匍匐着几丝的水雾就那样扒在他身上,实现紧随但又好像没有看着他。卫酩轻轻咳嗽问她是不是也没睡好,看上去心事重重。褚知安也不瞒着,了当告诉他自己心里在想身在乡下的爷爷。卫酩以为她爷爷身体不好,安抚她老人年纪大了会有些小毛病但人身体怎么样自己心里其实知道,真的想念可以回去照看的时候多聊聊天。
褚知安觉得温馨又有趣:“没有,我爷爷身体挺好的,我就是单纯想他了。”看着发起呆的卫酩褚知安发难:“怎么?不信我啊?”
卫酩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是每家人都能血浓于水的,也有可能血液只是某个姓氏的商品。他很久没有想念过自己的家人了,又或者说,他其实觉得,一个人的生活会更好。
“我也喜欢一个人生活,可是这世界那么大,如果一件能留住我的事情都没有的话,那留在这儿多没意思不是?”前因不搭后果,褚知安大概是想说,这么浩荡的万千世界,没必要因为一朵花的不盛放就对一切失望。但她又觉得做作怕卫酩觉得她刻意,腹稿其实不太好打的,于是最后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事后又后悔自己说的那样没逻辑,就算说的做作也没关系,卫酩不是会因为这些嘲笑别人的性格。可能真的应答了那句老话吧:“世界上那么多路,走什么都会后悔。”其实也不是后悔走了那条路,只是总是学不会知足。
“那这个世界上把你留住的人是你爷爷吗?”
“是也不是吧。”
褚知安更偏向于渴望,她觉得世界这么大,像爷爷这样好的人肯定还有,虽然爷爷独一无二,但善良没有上限,这个世界选择了她,那就会有意义在的,更何况或许不是这个世界选择了她,而是她选择了这个世界呢。
“爷爷最喜欢下雨天,他说,这一辈子没有比干旱更烦人的事了。所以他喜欢下雨天,小雨,大雨,哪怕是暴雨他都喜欢,他看见雨水比看见我爸还亲近。”褚知安又忍不住伸手去接水,被卫酩拦下来。
“这是学校,一会儿上早读,你袖子什么的弄湿了不好洗。”
虽然褚知安穿的是短袖,但是她还是认真听取了卫酩的建议,然后笑着对卫酩说:“同桌,你很乐于助人。”
随即看见一段段浅浅的红色就那样慢慢匍匐上卫酩的脖颈和耳垂,褚知安又开始偷笑,她是越发觉得卫酩不像是玫瑰花,他身上分明不带着刺。
“背书吧。”卫酩最后也只是撂下这一句。
“好的同桌。”
卫酩感受到褚知安的靠近,然后听见她的笑声,他的耳根更红了,因为褚知安说:
“同桌,书都拿反了,我来之前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对啊,褚知安来之前,他都在干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