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世界
康熙三十八年八月,贵县大水,洪水肆虐,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帝特命钦差大臣前去处理水患问题。
暴风雨来临之际,正赶在水稻、棉花作物肆意生长的旺季,再加上风潮、涨水,而梧州地势平坦,短短数个时辰,平地便水深三尺,稻谷倾倒一片,只余下残枝败叶,花生豆子全都腐烂,良田变荒地,几次风暴潮肆虐下幸存下来的百姓无粮可食,无家可依,走投无路。
贵县内。
逗着笼里伶俐的陇客鸟,一面相和善的男人笑着朝身边人问,“那些贱民都处理好了吗?”
“已经关押好了,另龚知府差人来信说钦差还有五天到。”
“贱民贱民贱民……”鸟突然扑腾了起来,在笼子里唧唧乱叫。
男人闻言满意点头,啧啧几声笑着逗了逗鸟儿,“不是大事,等上头的人走了,就把他们送出去吧,趁此机会再催征一次钱粮。”
“老爷!这事儿不如先搁置一段时间,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那人满不在乎,安抚道,“啧,怕甚!咱们上头可是有人兜底。如果有贱民再敢聚众,打死又何妨。”
“大人,这…钦差就要到了,三思啊!”
“胆小如鼠,如何成大事!哼!小小钦差,不过蝇头小利就能收买他的人心,何惧!”
“大人…”
听他还想在劝阻,男人立马变了脸色,一脸不耐道,“不必多言,就按本官说的做,必要时拿钱财先试探一番,如果不从那就只怪他自己倒霉了…”
听他狠厉的声音,师爷相信他能做得出来那事,咽了咽口水颤巍回了声,“是,奴才知晓了。”
胤禛率人连夜赶路,跑死了五匹马,到达贵县只用了四天,下达了一道道急令,安抚百姓,开仓放粮,部署落处,没想到实施起来却是困难。
早在两日前,他们就到了当地,放出的消息也是为了混淆视听,就是为了杀他个措手不及,没想到陈知县如此胆大,竟敢拒不执行,简直目无王法。
“主子,奴才一路查过来,逃出来的百姓所言属实,那陈为善着实可恨!”
原来自三十六年陈为善到任之时,贵县已经连续遭遇两载奇荒,民困至极,他不仅不体恤民情,反而迫不及待开始征收漕粮,交不起粮食就典当家伙什,再不然卖儿卖女,不然就要打板子,平头百姓,大户人家皆如此。
而今年的洪涝风暴在五月份就已经来临,灾害刚刚过去,在举县损失惨重的情况下,陈为善不顾百姓死活又开始新一轮催征钱粮。
这次有老百姓拼死一搏直接到浔州府状告陈为善,才得知陈为善一直隐匿灾情,然知府传唤陈为善前去,仅仅斥责了几分,没有任何处罚,在消停了一个月之后,他反而变本加厉,九日之期变为三日。
而胤禛会来,还是百姓求救无门,最后求一读书人写了陈情状,不远千里去击了京城的登闻鼓。
听到陈为善奏报里那句‘不过风雨尔’的伪善言论,胤禛已是面似寒霜,隐有怒火,‘啪’的一声,桌上的茶杯已经在地上碎成了几片,“本是亲民之官却行害民之事,小小知府县令何敢!若说这里面没有人为他保驾护航,绝不可能!”
“主子息怒。”
男人捏了捏眉心,而后长叹一声,“你们先暗地里收集证据。”
下首跪着的黑衣人面无表情继续道,“是,另外我们发现陈知县可能与山西人口买卖有关。”
“详细道来。”
“蔡师爷在昨晚运了几车东西去了都峤山,奴才派了追风前去查看,得知那里已经关押了近千人,全是青壮年,听看守的人私底下说,打算等风声过后再处理。”
男人已是面如黑炭,“不要打草惊蛇,你们继续监视。”
“是。”声音传来,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对此波澜不惊,“主子,这事儿涉及官员众多,还须从长计议。”
胤禛叹了口气, “这事暂且不急,现在最重要的是百姓安危,来年粮食作物问题。”
说到这儿,他揉了揉胀痛的额际,一脸不虞。
那幕僚撩了撩眼皮,捋了捋胡须道,“爷,咱们一群人虽然奉皇上之命,但怎么做可是您说了算。”
胤禛瞥了瞥他,“你的意思是……”
看他目露思索之色,邬思道又解释道,“自然,如今知县为大,底下人也是同流合污,串通一气,主子您还要捉大鱼,不如先虚与委蛇,到时一箭三雕,岂不乐哉。”
男人面目冷厉,冷哼道, “邬思道你胆子可真大啊,嗯?”
“主子您现在是正三品大官,此次回京述职,圣上瞧您政绩突出才被委派,这样的身份,肯定是陈知县想拉拢的对象,我们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到时候调查山西人口买卖之事也方便。”
看他似是不愿,邬思道心叹,主子还是太过刚正,正抱拳请罪,就听上首传来一声轻笑。
只见男人看着他幽幽道,“特事特办,邬先生既然这样说肯定有办法,那么这事就由你全权处理了。”
邬思道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看了看埋头写奏折的男人,无奈道,“奴才领命。”
这是一座极其奢华的私家庄园,其内亭台楼阁均做金理钩描漆,地平且光滑牢固,厅堂轩敞,降香黄檀作桌椅,窗明几净,琉璃镶嵌其中,无杂质瑕斑。
厅堂前有四座巨大的石髓山,峰岚耸峙,伫立深池中央,小一点的山石点缀其中,密栽荷莲,青鲤嬉戏,好不快活。沿池布种玉石,累成径路,池之西南又种桃数株,微风袭来,仿若仙境。
厅后又有五座大楼,高三层,俱是新料堆砌,气派壮观,美轮美奂,令人震撼。
而后东西两侧各有一间,无烛火自然通透,原是屋顶以九张琉璃瓦引光入室,四周层次分明,宝石、翠玉、明珠层叠散开,书画、玩器、珍宝于绣槅之上,流光闪闪,炫彩夺目,穷极奢靡。
看得邬思道啧啧称奇,敛尽眼里的贪婪,对着侃侃而谈的陈为善恭维道,“陈老爷,这得花费不少人力财力吧。”
看他艳羡贪酷,陈为善端茶的手一顿,似有深意道,“不足为奇,左不过下面人献上来的不值钱的玩意儿。”
“说的是说的是。”邬思道小心地抿了口茶,唯唯诺诺谄笑。
看他连连应诺,状似不经意眼看四周,陈为善心里不屑,但还是挂着伪善的笑问他来意。
邬思道端着茶正了正神色,看陈为善越发和蔼的笑容,严肃道,“陈知县,您也知道我们这次的主要目的,这灾情问题要是不能如期解决,怕是要吃排头。”
陈为善刮了刮杯面浮沫,挑眉问到道,“哦,邬先生这是何意?”
邬思道喝了口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儿,“我们大人可是拿了圣旨的钦差,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过一张奏折。”
听他这样说,陈为善不在意笑了笑,问了一件风马不接的事儿,“邬先生看这里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
“比之京城呢?”
“分毫不差。”
“所以,不过是些贱民,生来就是纸薄的命,先生何必在意。”
看他风轻云淡的谈及百姓生死,邬思道心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听他道,“况且,贵县内,本官还是能做主的。”
话到了这儿,邬思道抬眼看了看他平静问,“那么陈知县是想上京走一遭了?”
“非也非也,来人啊,把东西抬上来。”
“本官是个俗人,邬先生初来乍到,本官也做不来文雅的事儿,两样东西,选一样吧。”
邬思道定睛一看,堂内两个箱子里的东西让他眉头一皱。
一个是插了把刀的狗头,鲜血淋漓;一个是泛着寒光的刀和珠宝,金银缠绕。
邬思道缩了缩脚,左右看了又看,咽了咽口水认真问,“陈知县当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陈为善看他动作没有多言,扬手示意他做选择。
邬思道上前拔了那把沾血的刀,就在陈为善叹气以为自己看走眼,这堂屋又要溅血之时,邬思道呵呵一笑将刀扔进了珠宝箱里,转身朝他道,“那在下肯定选择终南捷径了。”
陈为善错愕,不禁抚掌大笑,“先生妙人也。”
他以为邬思道在向他主动示好,会做一把染血的刀,实际上邬思道要用这把染血的刀斩尽为了这箱珠宝不将人命看在眼里的贪官。
“陈知县,上面暂时盯着这地儿,在下还是建议做做表面功夫,万一上头再派个骨头硬不长眼的来,那咱们这一艘船就要翻咯。”
“是极是极,罗大人拟好的方案正中己怀!来人啊,安排一队人供其差遣,万不可懈怠!”
反正上面拨的那笔赈灾款粮迟早是他的,不过是左口袋出右口袋进,陈为善乐滋滋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