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世界
他不记得自己来历,看身上的伤口,他猜测是不是被仇家追杀沦落到这里,失魂症也不知何时能痊愈,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在这里先修养一段时间,也许家臣或者手下会来寻他,但……
他失落地瞧了瞧旁边埋头做绒花的女人,她好像不太待见他。
也是,一无记忆,二无钱财,他现在就是个废人,于她而言没有任何作用。
而且,他也担心留在这里会给她带来祸患,想了想他还是赶在她开口前说道,“小姐,在下感觉身体好多了,打扰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待以后恢复记忆,在下一定不会忘记小姐恩德。”
关雪卿面无表情,噢…原来她的不情愿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
看她不语,男人有些艰难地开口,“等日落西山我就离开。”
关雪卿觉得害臊,假笑了下敷衍他,“咳咳…也行,你开心就好。”
听完她的话,男人没有失望,离开也许对她来说更好,感受了下充沛的体力,他嘱咐了一句就往庄子外走了去。
关雪卿抿了抿嘴,安慰自己,救了他已经算有良心了,而且一个大男人还怕被骗了不成,再留下去,孤男寡女要坏事儿,这样一想心里好受多了,也不关心他去了哪儿。
等傍晚还不见人影,关雪卿便以为他已经离开,正端饭上桌,打算去栓了门,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便看到男人瑟瑟发抖站着,手里提着十多条鱼,面色苍白朝她咧嘴笑,“小姐,在下身无长物,给你捉了些鱼当做部分谢礼。”
“喂!你干嘛呀?”关雪卿震惊看他整个人湿漉漉的,待反应过来就是一股无名火冒上心头,狠狠剜了他一眼,“赶紧进来。”
出去两个时辰就打了十多条鱼,关雪卿边走边上下打量他,其实更想说一句‘你有毛病吧’。
他那身伤是她用好心和尚送给她的药治疗的,而现在天气渐寒,河面虽不至于结冰,但他个病患还下水摸鱼,关雪卿真想捶他两拳,无奈看他单薄的身子,还是转了个方向让他进来。
还没触到,男人就躲闪开,关雪卿皱眉看他。
“冰的。”男人喉头有些发痒,很想咳嗽出来,但看她如水的眼睛,硬是忍住又说了句,“怕你冷。”
关雪卿哼了声,一把扯住了他冰冷的袖子往里拽,“得了得了,快进来。”
家里没有男人穿的衣服,只能让他坐在小几子上靠火坑旁边烤干。
直到她松手了,男人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一边烤火,关雪卿微眯双眼看着他挤出袖口的水,“欸我说,你想博取我同情故意的是吧?”
男人顿了顿,眼神暗了暗,满脸苦涩,“小姐,在下不过一介不知身世的混沌之人,有什么必要呢。”
“哼,谁知呢。”关雪卿瞪他。
但男人就静静看着他,也不恼,只朝她微笑。
关雪卿拾掇了下冒着青烟的火堆,又提灌丢了块老姜,烧了罐老姜水让他喝了,前前后后烤得男人脸颊绯红,满额大汗,才给他盛了碗芸豆山洋芋面,两人就挨着火坑边吃了起来。
芸豆在夏季晒半焉后挂房檐上吹个两天,再下到坛子里面储存,拿半碗出来用冷水泡开后切成小段,锅里下猪油姜蒜干辣子干花椒爆香,加入山洋芋一起炒,微微焦黄加水闷煮片刻,就可以放进去蒸好的挂面了,等汤汁浓稠,就可以出锅了。
咬了瓣烤蒜,送了口拌面,关雪卿一脸满足,“我真是个做饭小天才,太好吃了吧,呜呜~”
看她鼓动腮颊,像只鼳鼠,男人捧着碗低低笑了起来,他抵唇轻咳,关雪卿才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不爽问,“你笑什么!”
“没…只是…”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说,磨磨唧唧的。”
男人又红了耳垂,伸手把她鼻尖粘的那粒蒜捏了过来,故意盯着她往自己嘴里送。
关雪卿由他动作时的斗鸡眼变成惊恐状,“变态!”
男人满脸无辜,“小姐,您之前送鱼汤给我喝,就说了不能浪费的。”
关雪卿被噎了一道,那时候故意整他,现在反了天了,还学会恶心人了。
见她无话可说,男人轻笑了声,将指间蒜粒抛进了火坑里。
看他细嚼慢咽吃着,关雪卿打了个饱嗝突然想到,之前一直喊男人‘喂喂喂’,都没个正式名字,好奇道,“啧,你说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男人满脸黯然,摇了摇头。
“根据你辫子来看,极有可能是满人,还是里边的旗人,而以我多年经验,你衣服料子严谨精细,只有贵族才穿得起,家族地位怕是不低。”关雪卿上上下下打量他,啧啧称奇,看他摸了摸袖口的祥云纹样,她又道,“一直叫你喂喂也不好,你觉得该喊你什么?”
看她双眼亮晶晶,男人心里痒痒,试探道,“我实在脑袋空空,要不小姐帮我?”
“我从水里把你捡到,不如就叫阿水吧,关水。”
“小姐…这也太随意了吧。”开始看她满脸严肃还以为能想出什么好听的名字来,他还满心期待。
关雪卿摆了摆手,等他恢复记忆,怕是在好听的名字都要恼怒,满人好像挺在乎名声的,所以还是简单好一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而且恢复记忆的话,你这名儿用的机会不大,费那些心思干嘛。”
男人心里不悦,他想问她,是不是等他恢复记忆,他的人连同名字都会被一起扔掉,但他不敢说。
看他垂着眸子不说话,关雪卿转念一想,“不喜欢的话,你可以重新想一个。”
“没有,很喜欢,只是我太饿了,还有面条吗?”
“没了,少吃点,我家产可不丰裕。”关雪卿看他点了点头,觉得还是趁此机会把话讲清楚,免得以后大家为难,“我可直话和你说了吧,我救你就是觉得有利可图,我这人穷没什么大的追求,不过期许几两碎银安稳度日,所以你懂吧?你住这里没问题,但是恢复记忆肯定是要履行诺言的。”
他这下才知道什么是打击,都门清的事情被她明晃晃说出来,他才知道她算得一清二楚,不是吝啬那些钱财,而是她把与他的相处当成了交易。
她一派风轻云淡,只余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贪恋她给予的温暖,男人闭了闭眼,敛尽眼中阴郁,温柔点了点头,“自是应该的,我身体也恢复了,可以跟着小姐做点生意,待我恢复记忆,必不会亏待小姐的。”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遇到有人问,我该怎么回答。”
“就说是我大哥吧。”
他有时候也无奈,难道因为睁眼看到的是她,所以心头格外挂念,也不管失忆前的自己是否婚配,有无家室,不管这样下去有怎样后果,虽然心头是觉得自己完全能配得上她,但万一呢?他看着就比她年长些,如果他上有老下有小,置她于何地,怕伤害她,他不敢赌这个万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关雪卿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觉得自己这种挟恩图报的行为实在是太龌龊了,连她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但没办法啊,靠她自己来,何年何月才能到京城。
她现在是满脑子都在想赚钱的想法,也根本没发现男人身上翻腾的情绪,估计知道了也是一头雾水,尽是嫌弃,不考虑其他,这人看起来就比她年长,这可是清朝,男子十二岁就能开荤的年代,她又不是满脑子只有粉红泡泡的小女人,傻了才会和一个不知来历身世的人交心。
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对外是兄妹,对内是陌生人。
冬月初七,早上的天灰蒙蒙的,关雪卿裹着一件灰仆仆不起眼的羊毛毡衣,提着一大篮子绒花往场子赶去。
这天儿冷,出来赶集的人越来越少,关雪卿站了许久,只卖出两三朵,抬眼看天的云越聚越多,她又等了一会眼看还没多少人,就往绣庄疾步走去。
关雪卿走进街上那家最大的如意绣庄时老板围着小火炉,抱着怀里的猫儿正在柜台后面打盹儿,一个伙计拿着鸡毛掸子刷去布匹上的浮尘,很是清闲。
那人眼尖瞧见了她进门立马笑着过来迎她,“客官,需要什么?”
关雪卿摇了摇头,笑着道,“伙计,麻烦找下你们老板。”
小伙计为难抠了抠掸子,朝柜台望了望。
关雪卿了然,朗声道,“诶我说伙计,我这东西可别致嘞,好多老太太小姑娘喜欢。”
老板娘被惊醒,骂道,“哪个泼皮撒野!”
关雪卿嘿嘿一笑,“老板娘我有生意和你谈。”
扶了扶发髻,老板娘乜了她一眼,从头到尾打量她,看她蒙得严严实实,“说吧,什么事儿。”
“您瞧。”说着就把篮子里最精致的那支碟戏花小心放在了老板娘面前。
拿起一旁的镊子,老板娘仔细看了看结构,挑剔道,“这花儿挺新颖,但是嘛,材料有些粗糙,最多十文钱一支。”
“不成,老板娘你这压价太低了。”她自己叫卖都喊的二十文,生生压了一半。
胖老板挑挑捡捡,翻了个白眼,“女娃,早点卖了早回家,不然今儿怕是要站到天黑了。”
关雪卿心想这莫不是家黑店,准备拿起柜台上那支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