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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绽粉-惊破霓裳羽衣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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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来,陈留王来往殷勤,对何令儿青眼相加,温言软语。

何令儿也有求必应。

她上一世亲见赵元霑在面前惨死,犹如温和晴日突然变为浓云惨雾,诡谲奇异的血色烙印在她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

如今但有丝毫可弥补救赎之处,她也愿意尽心竭力。

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对着赵元霑的笑容不自禁透着悲悯怜爱,引得赵元霑几度疑惑。

另一方面,王妃固然是宰辅女儿的妥善出路,赵元霑色色出众,自有令人心折之处,但何令儿想要尽心竭力救下他,她可有自己的道理。

她想,要是自己嫁入王府,新婚郎君却不幸死了,自己岂不是便成了寡妇未亡人?

要是新婚第一夜便死了夫郎,自己岂不是应了市井人嘴里传说的恶星入户克夫命?

要是自己成了寡妇,阿耶阿娘老古板岂不是会叫自己守节,留在王府做陈留王的未亡人?

自己青春韶龄,娇花嫩蕊正当年,怎么能折在王府里漫漫长夜度此余生?

……

是以两人关系迅速升温,已经在京城内时而同辔并行,时而同车过市。

人人都知道刚回京的莳花七郎,与何宰辅家的小娘子亲近。

甚至有一种坊间传言说,两人已经禀明官家,有了婚姻之约,只不过在等皇家择合适时再公开罢了。

这一日,陈留王写了信笺来说王府内芍药花次第盛开,繁丝蹙金,高焰如火,遂请了何令儿和一众公子王孙前去赏花。

可却在筵席如火如荼,众人推杯换盏时,花宴主人却和何令儿一齐消失了一个时辰。

众人发现他二人不见,皆是貌似平常,眼前看着‘烟轻琉璃叶,风亚珊瑚朵’的美色,唇上勾笑,耳边窃语,议论着不日王家即将再增一桩美事。

被议论的风暴中心二人在一个时辰后归来,陈留王面色如常,温文淡然,何令儿脸上尚余一丝红晕,也是按着规矩装听不见看不见的入座。

大家看她热忱天真,也不当面调侃,倒有几分艳羡她生得命好,不用强求便得了这么个稀世难寻的准夫婿。

直到日暮落金,熔云煅霞的时候,众人散去,何令儿又被陈留王挽留下来,两人喁喁私话许久,方才登车回府去。

汴京夜间并无宵禁,此时已然入夏,夜间微风拂面也不觉凉意,做生意的商贩们更加活泛起来,热闹非同凡响,摆摊卖货的,招揽饮食生意的,卖艺唱曲的,不一而足,街上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何令儿眼中瞧着街市中的灯火通明与偶而惊鸿一瞥的暗影潼潼,心中微动。

那一日后自己倒也出过几次府,流连烟火红尘,扮起男装来也日益熟稔。

只是再未见过那人,也未曾再发生过什么惊险之事。

罢了,何必多想。

何令儿回过神来,想着再过些时日,到了明年上巳,自己便要如期大婚,逢凶化吉,从此安安分分做个王妃,行上光明坦途。

她带着恬然笑意,眉目间生机盎然,虽形容未变,却比从前多了几分美人风华。

可在她踏入府内,见到杜衡时,却一切恬静美好都瞬间被打碎不见。

“府君在书房,请小娘子过去一趟。”

“啊,他,他怎么……”

何令儿惊呼出声,如当胸受了一记重击,残留的几分旖旎心思霎时烟飞云散。

她后知后觉,自己与陈留王来往频频,却从未与阿耶阿娘报备。

她只知道上一世官家天谕赐婚,父母媒妁一切依礼行事,他们也十分满意,却未想过自己这一世委实有些不拘了。

自己虽未做任何令相府蒙羞之事,只是……

少女情怀,一时间她自己也想不清楚。

现下她还是赶紧揣度如何应付何晟可能的反应,才是当务之急。

“他是气我逗留外间迟了,还是……”

何令儿不知如何措辞间,杜衡道:“未曾,只是见小娘子晚膳时尚未归家,十分挂念。”

何令儿心中一凛,她自然清楚杜管家嘴里的‘十分挂念’是何种情形。

何晟是典型的布衣卿相,家境出身不过尔尔,靠科举一路青云直上,为人严谨自持,守礼克己,固执古板。

很多朝臣私下议论他不近人情,着实地得罪人。

然而从另一面说,这或许正是官家愿意起用他为宰辅且多年稳坐相位的缘由,毕竟一个无党无派的宰辅,比许多世家大族,根深蒂固的痼疾,要趁手得用许多。

这样的清流人物,自然在治家时也走的是严苛管教的路子。

何令儿从小便听惯了孔孟之道,程朱之学,行动举止稍有逾矩,便少不得罚去选些四书中教诲戒诫的章节篇目抄上百余遍,更甚者便要叱骂责打,罚跪罚立,因此何晟虽对何令儿平常无暇顾及,但若是她犯了大过,他必定也能罚到她泪飞如雨,悔不当初。

此时便是如此。

何令儿重见陈留王时的女儿家情怀娇羞,如雪狮子见了毒日头,化为一滩水瞬间干涸。

她似是被夜风扑猛了般,打了个寒颤,瑟缩着笑道:“呵呵……夜晚更深露重,不如让阿耶早些歇息,明日我再早起去请安。”

说着,脚下悄悄往自己的院落蹭了过去。

杜衡在身后平静道:“我已叮嘱过门口老黄,他会说酉时二刻放小娘子进来的,但若府君今晚见不到小娘子,明日动了大阵仗查问细情,只怕老黄说不明白。”

“啊?”

罢了罢了,要糟要糟。

何令儿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左右逃不过去,还是大事化小,莫要惹出更大的漏子来,无奈点头:“我去我去。”

还未到书房门前,便遥遥望见暗黄灯光自窗纸透出。

何晟平日处理公文,会见门生均是在此处,近年来益加忙碌,十日中倒有七八日自下朝便专注在此,连膳食俱是一并送入。

她幼年时常常随着阿耶在此处读书玩耍,自她年岁渐长,见何晟板着脸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多,因此她也不太敢再来书房打扰他,她自己也是毫无灵性,不爱来这里习读圣人之学。

如今想想,确是久未踏足此处了。

深深吸一口气,何令儿止住门口侍从预备行礼,拾步上阶,抬手叩响了房门。

当房门内传来‘何人’的声音时,恭谨道:“女儿做了碗笃鲜养身汤,特给阿耶送来。”

里面未曾再有回应,‘吱呀’一声,何令儿推门而入。

书房中宽大阔落,打通了原先三个房间并在一起,是以比一般书房宏宽许多。

但入内却拥挤异常,满满当当,里面纵横摆满了一排排书架,从天到地堆满了卷帙浩繁的各色典籍,文章,古卷,手抄珍本。书籍占去了书房的绝大部分地方,只给进门处留下了一张再简单不过的书案,对面几张椅子,供会见客人时座谈之用,不过十步有余的一个小小角落。

书桌旁两盏莲花托掌灯树,燃了数十枝灯烛,将房中沉沉的黑暗与古旧之气凭空隔绝出温暖的橙色光晕。

何晟一人端坐在书案前,手中持着一份奏折,正在专注阅读。

何晟原本生得瘦消清癯,身材又高,做的再合身的官服穿上,也显得有些空荡飘逸。曾有人背后议论,何相走起路来飘飘荡荡,远看便如同根竹竿一样,背后给他起了个‘何一竿’的绰号。

他本人自然知道,朝堂上也有人私下偷偷以此称呼。

但这名声也不算恶,至少总比脑满肠肥的庸俗形象给人的观感好上一些,是以他也未特别费心禁止。

何令儿见阿耶在看文章,不敢出声,轻轻将汤放到案上,瑟缩垂手侍立在旁边。

偷眼一看,只觉得何晟仿佛近日来又清癯了几分,身影在烛火掩映下几乎如纸笺般单薄,简直身轻如燕,立时便能登云成仙。

她不禁腹诽‘相府每日精工细作那些汤水灌下去,便是个泥人,也能肿一肿,倒真是天生的清官相’。

良久,何晟终于放下手中文章,叹一声“良才美质,良才美质啊!”抬眼望向何令儿。

何令儿听这一声感叹,心下稍安。

看来阿耶今日心情尚不算太糟,今日不至于‘步步高升’到动家法责打的地步,最多不过抄些书罢了。

何晟饮了一口汤,轻咳一声:“今日去了何处?”

语气带着三分威严,三分责难,一分含而不露。

“唔,今日陈留王府上约了红药天香局,散场之后瑾华郡主留下,聊了几句前日绣品切磋比较,钻研绣法的话儿,一入了迷,竟然晚了,让阿耶阿娘担心了。”

推到郡主身上不露行迹,十分简便。

何令儿小小动了个心眼,想何晟定然不至于亲自跑去向郡主查问女儿家的私房话。

只是何令儿还是个小孩儿心情。

她当时尚不明白,若是路人撑起了伞,那就说明这绝不是天上落下的第一滴雨点。

“你近日时常不在府内,都是去找郡主她们耍子吗?”何晟冷了声音。

“唔……也不全是,偶尔也与郑家姐妹,曹家姑娘,孙氏娘子她们走动走动……”

心中茫然,何令儿嗫嚅着含糊说了几个名字,却略过了那个人尽皆知的‘朋友’。

何晟抬起一双因瘦削低陷下去,早生了几根眼角纹的细长眼睛,目光锐利瞪向何令儿。

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只是不语,却有无形威压,逼迫何令儿自己主动开口。

何令儿终于吞吞吐吐道:“还有陈留王那边,也去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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