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绽粉-惊破霓裳羽衣曲(2)
何晟听了‘陈留王’三字,瞥何令儿一眼。
他将暗绛色袍袖一甩,手在案上轻轻敲击两下,沉声道:“你且不用多说,让人把玉翘叫过来,我倒是要问问,她一个随身掌事丫鬟,怎么由着我相府的闺阁女子天天往男子府上跑。”
何令儿大惊失色,急忙跪下哀求:“阿耶,玉翘一介婢女懂个什么,再说……我,我也没去过几次,并没有失了咱们相府的尊卑礼数。”
何晟冷冷道:“非要等到你都闹到夜宿王府了,这事才让我知道么!”
何令儿哪受过这种责难,两行眼泪登时如珠串散落砸在地上,她忍不住哭叫哀诉:“阿耶!女儿和元霑真的……”
“真的什么!”
何晟一掌击在桌面上,震动得青瓷杯盏跌碎尘埃,暴怒的脸上每一根纹路仿佛都在簌簌抖动。
“你口口声声直呼人家一个王爷的名讳,你们莫非,莫非已经……?”
何令儿泪流满面摇头哀求,嘴里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只如热油泼在何晟的万丈怒火上,燃得更盛。
何晟怒喝道:“来人,把小娘子拉下去打二十戒尺,罚禁足半月,抄女诫百遍!还有那个丫头……”
有府兵慌忙进屋来,却不敢去拉人,何令儿哭叫解释,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正屋内乱糟糟一片,有人来禀:“玉翘带过来了。”
何晟正在气头上,不由得嘿嘿冷笑起来:“正好,快拉进来。”
何令儿嘶声道:“阿耶!是我,是我的主意,这事和她没关系!”
一阵凌乱中,玉翘被两个府兵押着,带进房来。
看样子她正留在房中等着守夜,只穿了一件浅碧中衣,外披玉色褙子,头发打散松松挽了一个髻儿在后面,发丝凌乱,脚下只趿双便鞋,被叫过来时显然府兵不太客气,此时被推落在何晟脚前,她惨叫一声,跪在地上。
玉翘性子虽泼辣,猫儿到底大不过虎,她窥眼看,府君今日动了真怒。她几乎吓破了胆,跪在地上,不住瑟缩发抖。
可见着何令儿在地上跪着,她又生起些勇气,几步挪过去,跪在小娘子身前。
她试探哭道:“府君,不知道婢子犯了什么事?婢子有时脾气不好,得罪了人,他们若是嘴坏些编排小娘子,您可千万莫要相信。”
忽明忽暗的烛火闪烁,何晟脸上神色深浅掩映,难以窥清。
只听他冷冷道:“玉翘,你与令儿今日去了何处?”
何令儿想张嘴,他却早有预料,对何令儿一摆手禁止,将她插嘴生生打断。
玉翘偷瞄一眼何令儿,犹豫道:“府君万安,府君传唤匆忙,婢子未曾梳洗,罪该万死……”
何晟冷冷打断:“再废话一个字,拖下去打。”
“是……婢子随小娘子今日去了陈留王府上,陈留王广发帖子写什么‘天香宴’,婢子看那芍药开得甚是美艳,就多看了一会儿,小娘子也赏花赏得入神,席间宾客众多,小娘子不失大家风范,还和他们吟诗作对,婢子也听不懂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玉翘絮絮叨叨,说得毫无重点,离题万里。
何晟心下暗暗冷笑,看来这丫头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挥手屏退屋内侍卫。
“你给小娘子与陈留王私会偷自引路,在外望风。”
何晟声音透着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寒意。
“他们如今做出丑事,我就是今日杖杀了你,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不不不!”
玉翘惊呼道,“小娘子哪里敢?!她就是跟陈留王在一间偏殿里多说了几句话,婢子自始至终在殿门口站着,可以确保他们绝无越礼……啊!”
她声音戛然而止,看到了何令儿带泪眼神,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住口。
何晟阴恻恻冷笑道:“好啊,你还说没有给他们望风。”
玉翘连连头叩在砖石地面上,有沉闷震颤的声音,已是血染了半张脸面。
她哭道:“不是,不是,他们只是说话,小娘子与陈留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府君,府君何不成全了他们……”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何晟厉声打断:“我早就厌烦透了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个无事生非,整天带着令儿一起胡闹。女儿家不好好在家里读圣贤文章,明晓些事理,却四下游玩疯闹,做些不成体统的勾当!都是被你们唆弄坏了!如今竟然还说出这等疯话来!成全?呵呵……成全?你一个奴才,来跟我一个当朝首辅,令儿的亲生父亲谈让我成全她?你懂得什么!可笑,可笑!”
何晟鄙弃地看了玉翘一眼,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今日便先打死你!纵然小娘子日后要奴才伺候,也不能是你这样的蠢材!咳咳,咳咳……”
何晟怒叱激动不已,忍不住咳了起来,干瘦的身躯一喘一喘,伸手抚住自己心口,显是愤怒已极。
玉翘泣下血泪,跪伏在地上颤栗:“府君饶命,府君饶命啊,婢子……婢子不敢说谎欺瞒府君……”
“不必说了!”
何令儿扑过来跪倒在何晟面前,抱住他膝盖求道:“是我自己有事要和陈留王私下交代几句,不关玉翘的事儿……”
房中寂寂,只能听到二女的低声啜泣与哀求。
何晟怒极而笑:“你倒是会体恤下人,那你知道这种丑事一作,明日京城中便会传得什么样子么?光这个事把贴身侍婢打死一百次都不嫌多。”
“为什么?我又没碍到任何人的事?”
何令儿天真脑袋并不理解,自己命定要嫁与陈留王为妻,现下与他多说几句话,又怎么了?
每次阿耶见她不是唠叨就是生气,说她的那些话儿她觉得实在没有什么道理。自己头脑本来有限,若像他一般每日研究经史政事,读圣贤书,这般上进自己实在做不到,读不懂,想不明白。她现在每日开开心心,见了陈留王二人言谈也情投意合,只要保护他平安便好,又关其他人什么事?
反正她就快要嫁入王府了,日后做了王妃,阿耶还有什么不知足,还絮絮叨叨?
“你!你……”
何晟袍袖颤抖,他本最恨这个女儿懵懵懂懂,不谙世事,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怎么了?你是一国首辅,难道我还要考状元?读书做官?陈留王人品贵重,我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不好,这些贵胄王孙中,数他是个魁首,你们若是真为我着想,难道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
何令儿蓦然住口,她情急之下,真心流露,说了太多闺阁女儿不该出口的话。
何晟连胡须都在簌簌颤抖,几乎戟张起来,一只手指向何令儿:“每日让你读书明理,看来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这样父母在,还能保你眼下无忧,若是哪一日父母护不住你,你这性情如何活得下去……唉……”
何令儿觉得自己说的都是真心实话,也不懂阿耶为何如此愤怒。
往日里她还要辩驳几句,但此时看老父声音怒转黯淡,最后几乎带着凄然,心中一动,不敢再说话。
沉默半晌,何晟背过头去:“来人,将小娘子带下去打,改为禁足一月,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小娘子出内院。玉翘带下去……罚三十脊杖。”
两旁人皆唬得脸色煞白,有些书房外伺候的府兵平时也与玉翘相熟嬉闹过的,更是战战兢兢,但府君动了真怒,现下也无人敢说话求情。
三十脊杖,这是下了死手?
玉翘竟有这么大的罪过,这是替自己受的罚啊!
何令儿抱着何晟腿苦苦哭求,何晟面色铁青,丝毫不见容情。
何令儿心中绝望,难道能看玉翘死在当场?
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能说什么,只听外面传来人行声,衣着悉悉索索声,行礼声,侍卫纷纷问候‘夫人万安’,不禁心中一喜,又是一忧。
喜的是以阿娘有理无理搅三分的脾气,这一来多半她和玉翘有了生路。忧的是她这位阿娘一来,不知道情势会如何发展,万一控制不住,只怕生路还不如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