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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 还念别郊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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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男子默然不动,何令儿虽不能目视他的面容,但却感觉他的眼神在打量她。

她自然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状看起来十分诡异,如她这样的少女深夜出现在荒郊野外绝非寻常,何况她唇齿僵木,面带泪痕,华贵衣衫已单薄破碎湿污,显然经过一番惨剧。她垂下头去,用麻木不甚灵便的手用力扯住大氅,遮挡住敞开的衣襟。

“使君能否送小女归家,小女定当感铭五内,让家中人重金相酬。”

那黑衣人微微侧过脸去,让月光照在他半张脸上,何令儿终于看清了那俊美中带着一丝冷意的眉眼,和微微勾起的唇角。她脑中电光火石闪过记忆,惊叫道:“云鹨!”

那人愣了一愣,却笑了:“你倒还记得。”

“你——”何令儿心头委屈顿时翻涌而上。

她生长相府,金娇玉贵,平日所见无一不是友善笑意,想要什么挥挥手便有人送上。今日她才惊觉,其实自己对这个残酷的世界所知极少,离开阿耶与相府嫡女的名头,她什么都不是,平日所学诸般才艺无一用处,徒然累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不过是圈禁起来的笼中鸟,能娇啼婉转的发出几声悦人的啼鸣,却忘记了自然严酷,觅食艰辛,自由翱翔于天地之间所需要的能耐。

她适才内心自责痛悔,手足冻成冰块,险些化作一具冰雪美人雕像,腿骨又断得伤痛难忍,那时倒也未曾想过放弃崩溃,此时见了个认识的人,眼泪刹不住滚滚而下,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云鹨看向她,嘴里冷冷道:“冬夜里少流眼泪,脸上冻久了要冻掉脸皮的。”手里递了一张帕子伸过去。

“呸!”何令儿心中有气,这人真是无情,她一个女子受伤捱冻,如此悲惨,这人竟还冷言冷语无一点恻隐之心!她愤愤接过帕子拭脸,想说什么,突然想起一事道:“你真名叫什么?”

对方犹豫一瞬,简单道:“你倒也不太笨,云玖。”

“你竟然装黑无常来吓我!”

云玖淡然道:“你这可冤枉了我,我深夜行路,突然听到哭声,我才吓得魂都飞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屈死女鬼呢。”

好家伙倒打一耙,这可真是乌鸦嫌弃坟地晦气啊!也亏他说得出口!何令儿气得忍不住笑,随即又痛得脸上一抽,扁扁嘴道:“我……我腿骨似乎断了……”

云玖走近来蹲下俯身径直伸手拉过她的右足,何令儿本能将脚一缩,腿骨在对方手中纹丝未动,自己却被拉得生疼,‘啊’地惨叫一声。

“真的断了。”云玖手在伤处轻按几下,抬头看她,“你一个千金小姐,倒挺能忍痛。”

何令儿咬牙道:“我没有那么弱。”

“那便最好,你忍着点。”

云玖动作灵巧迅速脱了她的鞋袜,何令儿略有羞意,也知道此时从权对方并无恶意,只是将脸偏过。

她感觉云玖从怀中掏出几个瓶罐,挑了一个打开将药液倒在她的腿上,他手指接触何令儿腿骨之处,传来温热触感,涂抹药液时又有奇异的冰冷与灼烧。何令儿感受云玖的手指灵巧在她腿骨伤处上下按察,他移动之下,何令儿感受到一阵剧痛传来,死死咬住嘴唇不出声。

“忍着,若不对准,将来即便长上也是个跛子。”云玖冷冷道,起身折了两支适用光滑树枝将她伤腿固定。

刚才云玖的帕子已沾染不少鼻涕眼泪,何令儿强压痛意,将帕子折好收起,另从怀中取了自己的递过去。

云玖点一点头,也不抬眼,伸手接过,展腕一绕一转,将何令儿的腿骨固定绑好。

他伸手贴上何令儿伤处,何令儿只觉得腿上阵阵热意传来,如细线般上行游走到四肢百骸,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

“回去后还需静养一月,不可乱跑乱动,不然留下后患,”

云玖看一眼何令儿轻笑:“像你这样平日纵情歌舞的千金小姐,如果跛了可惨的很。”

何令儿痛意渐淡,心下喜悦,自己毕竟命大,今夜算起来是云玖第二次出手相助了,听到他说话,好奇问道:“你怎知道我平日练舞?你……上次跟踪我?”

云玖摇头:“肌肉流畅顺滑,踝骨骨节突出,再观你肌肤气色一望即知,哪里还用跟踪。”

“你难道做过大夫?我家中请来的御医也没有你这般本事。”

云玖治伤手法娴熟,动作利落,显见经验极为丰富,何令儿便自然一问。

云玖手头收拾瓶瓶罐罐,瞥她一眼,看她神采天真热忱,不禁一笑点头:“不错,我是个晚间出城挖草药的大夫,专治你这种跌打损伤。”

哦。

何令儿性情纯良,不谙世事,她想大夫有这么一身本事气魄,倒是特别,想必是有些异于常人的经历罢。

她点头:“那倒不错,我是当今宰辅何晟之女何令儿,你送我回家,我让阿耶资助你开一间汴京城内最大的医馆可好,不辜负你这一身本事,也算谢过你两度相救之恩。”

“宰辅?何晟?”云玖凝滞了须臾,随即摇头苦笑“宰辅的女儿,也会深夜在城外荒野,折断腿骨,无人相救?”

“我……”何令儿犹豫了。她想起自己与赵元霑一年来的纠葛,实在无颜提起,何况如今竟被他险些非礼,抛弃荒野,狼狈冻僵濒死,这事不要说她不愿对云玖讲,纵然是讲了,她都觉得云玖未必肯相信,就连她自己,此时也是脑子懵懵地想不明白。而且,她仿佛还感觉云玖说这句话时,并不像他之前的声调语气,带了微微尖刺。

云玖冷声道:“你不想说,便不用说了。”

何令儿此时倒觉得云玖甚是可靠,垂首低声道:“我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与我出游那人……我从未想过他是这等人,何况……”何况她是宰辅之女,纵然赵元霑对她全无情分,难道他对何晟也没有一点忌惮?俗话说结缘莫结仇,赵元霑竟如此疯狂不计后果,她也是想不通的,只是她想着赵元霑毕竟是皇子封王之尊,这些事莫要把眼前的大夫恩人牵扯进来,便不再说下去。

云玖不再多话,伸出一只手:“我送你回去。”

枯树寂寂,冷月无声。

更深露重,夜已过半,何令儿被云玖抱起,只觉他步伐稳健平负如飞,朦胧月色暗夜中的孤寂与寥落已完全被抛却身后。她将狐裘裹紧,身子温暖意识却越加沉重,她掐一把自己的手想清醒,却连手上都没力气,眼皮打架昏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看见一丛温暖红艳艳的篝火,还有数不清暖和的汤婆子,熨帖在她周身每一处,她看到眼前噼噼啪啪燃烧的木炭,上面冒着红烟,从黑色的碳上炸开一朵闪亮的火花,一个明亮接着一个明亮,她觉得自己好温暖,好舒服,好像泡在温泉水中一般……她看到阿耶阿娘带着温煦笑意向她走来,嘱咐她多吃些汤品甜水,然后瑾华郡主和郑姣携手走过来,叫她弃了赵元霑,以后多和她们一起玩,之后是玉翘的清秀笑靥,问小娘子你知道七郎的心意了吗?何令儿恨恨呸了一声,为何……

突然她手上一痛,随即醒转,才发现云玖极黑极亮如秋日寒潭般深邃的眸子近在眼前,他冷冷道:“你此时不能睡,你身子弱,睡去了容易病。”

明明是好话,被云玖一说出口,却带着清冽寒意冷峻严苛的意味,何令儿强撑眼皮“可是我好困。”

云玖无奈:“那你可以跟我说说话,但你不能睡。”

何令儿稍微提起了些兴致:“你是大夫,那你在哪家医馆?我日后去寻你。”

长久的沉默无言,云玖终于缓缓道:“不必了,今日后我有事要离开汴京。”

何令儿登时有些急了:“你要离开?有什么事?相府可能帮忙?”

“不必。”云玖甚至不说什么有缘再会之类的话,硬生生转了话题,“那位与你出游的友人,做事颠三倒四,以后防着些。”

“什么颠三倒四?明明是十恶不赦,禽兽不如!”何令儿幽幽反驳。

云玖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是在思忖有些话说不说出口,他终于开口道:“西北陈桥门外十里,并非人迹罕至之所,你若不是断了腿骨,披上大氅坚持一夜应无太大问题。这人能深夜带你出城,可见你们……”

他淡然笑了一下:“可见你们交情匪浅,这人放着白送的银子不要,却要强取豪夺,作了恶事也作不透彻,反而留下你这个后患,这还不叫颠三倒四么?简直是个疯子。”

何令儿心神剧震,她没想到今夜与云玖萍水相逢,他只凭所见自己的情状与周遭形势,简单几句话便将她的疑虑点得明明白白,此人目光犀利如炬,见事透彻清楚,实是世间少有。正如他所说,赵元霑今夜言行,实在颠三倒四,不成道理。何令儿默然不语,脑中无数碎片往复交互,却无一片能拼合妥当。

宰辅千金,汴京有名的美人,鬓钗散乱衣衫不整地被一个男子抱在怀中送回相府这种不常见的奇事,由于天色尚早,晨色昏暗,并没有落到几个人眼里。

何令儿在相府门前被云玖放下时,天边刚刚露出第一抹霞光。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扯住云玖衣袖,迷糊呢喃道:“等你回汴京一定来找我,让我报答……”

守门老黄开门时,见到何令儿狼狈不堪躺在门口的模样,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磕磕绊绊的往里面一边跑一边喊:“小娘子回来啦,快来人哪!杜管家,杜管家人呢?”

凌晨守夜的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婢子仆役,绝大部分人还在沉睡中,等他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披衣趿鞋,呼啦啦地赶出来接人,何令儿正望着朱雀大街清晨的薄雾发呆。

背影早已隐没,他在众人赶来前离去,无声无息的消失,正如他无声无息的出现。

大批丫鬟七手八脚将何令儿搀进去,何晟和林夫人从梦中被叫醒,哪敢想竟有这样的事,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披衣起床匆匆赶来。

何令儿进门起便觉得浑身力气都没有了,精神气儿突然被抽干一般,是终于放松下来的极度疲惫。

她两个眼皮子只想打架,迷迷糊糊中话也说不利索,唤出“阿耶阿娘……”两行珠泪不受控制的簌簌而下,被搀入房中,四处充斥着抱怨声,解释声,安慰声,也不知道是谁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的喋喋说着:“还以为你观灯晚了,留在七皇子府中客房休息,你怎么,这是怎么了……”

又有声音嗡嗡在房内萦绕,似乎是黄叔磕磕巴巴地描述,只是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说“有个黑衣男子,把小娘子从背上放下就走了。”

何晟厉声追问:“黑衣男子是什么人?”,“小娘子夜间去了哪里?”,“你们昨晚是谁跟着小娘子的!”这些问题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

什么东西重重的拍在花梨案上,之后便是啪嚓的物品摔落地上四分五裂之声,何令儿浑浑噩噩中想,别是自己最爱的雨过天青瓷杯罢。

“你们糊涂!怎么将那祸害小姐的歹人放走了?还不快去将他给我追回来!”

这声音震得何令儿清醒了几分,她虚弱自被衾中摇头,拉住一只手,含混念叨着:“阿耶,不是,不是他……”随即又昏然睡去。

经过这一夜折腾,何令儿鬓发散乱,身上衣衫沾了泥泞雪水,衣襟不整,绣鞋也脱落了一只,十分狼狈,任谁看都会觉得这位美人儿是被人结结实实的非礼了。

但是她已经无力解释,她精疲力竭又被冻彻的一副身子,现下只想盖了温暖棉被,室内升起红红炭盆,抱了热热的汤婆子,然后陷入黑甜暗沉梦乡中去才好。

什么赵元霑的羞辱,什么黑衣人的救助,诸般事项,都先等她恢复了,再一一地,好好和阿耶倾诉罢。

她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一觉沉沉睡去,脸上露出终于放松的笑意。

但若是她知道睡着这一觉发生了什么,恐怕她拼死也要从床上跳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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