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云重重
接下来的几日,刘瑛子一直忙着排练,她父母给她安排了两个项目,抬标旗与击鼓队,看来是铁定要在大学毕业后就把她嫁出去的。
元宵期间有不少外来客,叶舒窈家的小面馆生意也不错。
叶舒窈帮着奶奶一起开店,忙得不可开交,竟没有一点时间跟刘瑛子讲述她的事。
苏牧与苏芸兄妹与叶舒窈家住得近,一有空就会来帮忙。
晚上苏牧推着叶磊出去散步了,叶舒窈与苏芸在天井里炸着蒜油,江南的面馆都少不了自制蒜油,一碗热汤面淋上香蒜油就淋出了灵魂。
两人戴着口罩,远远隔着灶火,用加长的榉木筷不时翻翻油中的蒜。
“窈窈,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苏芸问道。
“我今年就会出来工作,不回学校了。”叶舒窈想起上辈子,有人给她发了一张苏芸裸身与何晞靠在一起的照片,两人都是无意识的状态,她知道那人是故意的。他与她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苏芸。
可是重来一次,叶舒窈发现她以前从没有注意到的是:苏芸很早就对何晞有意了。
高中的每一次聚会,苏芸都脉脉地视着何晞;
苏芸借走了何晞给她的资料;
后来苏芸也跟哥哥苏牧一样落榜了,苏家经济不好,她早早进入何晞的工厂;
工作以后苏芸与何晞朝夕相对,甚至帮何晞照顾他的家庭。
就像她现在融入叶舒窈的家庭一样,苏芸与哥哥无私地帮助了叶家,连奶奶都对她赞不绝口。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帮助,她是没有理由拒绝的,苏芸也从没有开口要求她做什么。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不等毕业就要出来找工作吗?那不是浪费了之前几年的时间。”苏芸惊道。
“我有自己的打算,一样可以拿到毕业证的,其实也不算浪费,大学该学的已经七七八八的,重要的是很好地提高人的认知和视野。奶奶老了,哥哥和爸爸需要照顾,我不想再多等一年了。”叶舒窈边捞出炸好的蒜蓉道。
“那你打算做什么工作?要不要去何学长的工厂看看,我对里面比较熟?”苏芸带着几分殷切道。
“熟人的工其实最不好打,丹水有些公司还算不错的,我会去人才市场找。”叶舒窈捞起所有的蒜蓉,随口问道:
“小芸,你是不是喜欢何晞?”
苏芸没有想到叶舒窈会这么直白,心口装的东西像突然被戳破了一样,有点慌地红了脸道:
“没有,我可不敢想,我见过何学长的妈妈,柯董事很强势的,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女孩。”
叶舒窈想起柯雪那张老脸,永远像便秘一样,黑压压地,确实不好相与。
她认同地朝苏芸点点头。
“苏芸,如果你喜欢何晞,可以大胆一点表白,看看他的反应,人生也许应该肆意一点,但是他若无意,你就潇洒地找个良人嫁吧。”
“难道……你不喜欢他吗,其实他……?”苏芸怯声道。
“呵,这辈子我们都不可能了。我们就像两条直线,也许高中的时候短暂相交,然后就会沿着各自的方向前行,永不相交。”
也许一开始他们就是错误,才会导致后来那样的结局。
重来一世,她见到此时青葱明朗的他,却谈不上多怨恨,从前的种种,有算计,也有她自己的选择。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选择与他有瓜葛了。
几天后,刘瑛子给她带来一个消息,说翁阳杰家里出事了。
翁阳杰家里经营着一个小型印刷厂,本来都是依附蒋家的事业而生的。
据说昨日市里来了一队人,越过丹水各级,直接对翁家印刷厂进行突击检查,这一查就查出了不少违规,甚至违法的,现在工厂关闭了,翁家负责人也被带去盘查。
刘瑛子最后唏嘘地说:“我爸收到的消息说他们家被冻结了好几个银行卡号呢,应该很难翻身了。”
叶舒窈猜测这后面周旋的势力可能跟陈锦生背后的关系有关,他们这是在敲山震虎,警告蒋家了。
在蒋家的一处半山别墅里,蒋汀洲狠狠纠着蒋西洲的衣领怒道:
“你竟然让翁家那小子去警局自首,你玩女人是不是脑子玩出病来了,翁家现在已经被查封了,也不知他们会查多深,你再这么胡闹下去,全家都会被牵连,多少人等着抓我们的辫子,你接下来最好收敛一点,少出门,你这副鬼样子很容易惹人怀疑。”
蒋西洲一把把他推开,不羁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你最好是做得到,老爸今天也给我打电话了,说让你暂时避避风头,不然就滚回国外去。”蒋汀洲说完跨着大步离开了。
夜里蒋西洲让贵叔把他捆在房间床边的坐椅上,60多岁的贵叔叹了口气,拿出捆绳把他结结实实地捆在坐椅上,又在椅边放了一个按铃器无奈地说:“少爷,你要是实在忍不了,就按下这个,我马上来给你解绑。”
蒋西洲目光坚定道:“不用,你若真心为我好就把它拿走,贵叔,你好好守着大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熬过这段时间,我就能摆脱它的。”
过了一会他只觉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呐喊叫嚣着对某个东西的渴求,头上的冷汗直冒,开始发困发胀,不一会他打起了哈欠,到后面变成打喷嚏,眼泪和鼻涕止不住往下流……
他浑身难受地开始发抖,似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噬着他的筋肉和骨血,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咬破了唇,血从嘴边溢出,喉咙里发出了野兽的低吼,一脚把自己连人带椅地踢翻在地板上,而后抑制不住抽搐了起来,他头抵在地板上,用劲挣扎了许久……
脑子里仅存的一丝意识对他鼓着劲:撑住!只需要再熬几天,再熬几天他就可以重获新生了,最终他在筋疲力尽中沉沉昏厥过去……
这天晚上,奶奶和哥哥都睡了,叶舒窈收拾完店里的收尾活。便坐在后厅的边角桌边,在本子上罗列着前世一些她记得的事件,把重要的与她关联的全部络了一遍,她需要挣钱,就要找到突破口。
她记得何家快要出事了,到时苏牧手里会压着一批货,需要处理掉,也许她可以利用他手里的货。
叶磊推着轮椅缓缓前进,狭窄的小厅里多了一把轮椅变得更逼仄了。
“爸爸,还没睡吗?”叶舒窃轻轻合上本子,转头看向他。他头发似乎比以前更花白了,他才49岁,看起来却像60多岁的老头。发黑的脸上泛着疲倦。
“我向来晚睡,记什么呢?”
“最近的一些小帐目,没什么要紧的。”
“我听你奶奶说,你不回学校想出来工作了?”
叶磊拿起茶几上的水壶,侧身从墙边的水桶里打出点水准备烧开,原本颀长的身体,现在干弱地坐在轮椅上,说不尽的寥落。
叶舒窈知道他是准备烧水冲茶跟她长聊一番了。
她主动走到茶几前,摆好冲茶的盖碗,又摆出三个茶杯,呈倒三角阵。
水开后用滚烫的沸水烫了烫盖碗,
再从红瓦罐中舀出一勺大红袍投入盖碗,高举水壶冲入盖碗,
再用盖子轻刮去浮沫,又均匀冲入几个茶杯中,再将杯子中的洗茶汤垂直互倒,
用滚球的方式快速将三个茶杯逐个洗净后又将前面冲茶的过程重复了一遍,
得到了第二次冲泡出的腊蜜色茶水后,边旋转均匀冲入三个茶杯边笑道:
“关公巡城。”
又筛出盖碗中最后几滴茶水:
“韩信点兵。”
然后双手奉了一杯递到叶磊面前笑道:“二冲最香!我冲茶的功夫如何?爸爸。”
叶磊征征地看着她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的动作,最后笑道:“大学里教冲茶么?”
“怎么可能!”叶舒窈笑了,又含胸轻闻了茶味轻缀一口,微紧眉,并不是什么好茶,苦涩浓,香不足。
“用这么优雅的动作冲咱们这种茶可惜了,你现在冲茶的样子很像你妈年轻的时候。”
叶磊悠悠缀着茶,脑中却浮现当年他在客户前因冲不好茶被蒋峰训斥了一顿的画面,后来他逼窘地躲在茶水间一遍遍地练习时,那个眉眼如画的女子见状笑盈盈地对他说:“磊哥,其实你只需要记住这几句冲茶口诀加以练习很快就会的。”
记忆中的女子接过叶磊手中的烧水壶,端坐在茶几前,像叶舒窈一样从容地把茶具摆好,随着手中的动作,她樱唇轻启念道:“沸水烫壶,落茶高冲,洗茶刮沫,滚球洗杯,洒茶入杯,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二冲最香,试试。”
叶磊接过叶舒窈续好的茶水,拉回思绪,饮尽一杯又道:“爸爸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完成学业,将来即使不能留在大城市工作,也能回乡嫁户好人家。家里的事,不用你一个女孩子管。”
叶舒窈又给他续了一杯道:“我记得小时候是您教我和哥哥冲茶的。”
叶磊放下茶杯凝望天井上四方的墨黛天空,“我冲茶的功夫却是你妈妈教的,其实你们小时候学的好的是你哥,你从小怕烫摔碎了不少杯子,现在看来你长大了,你找工作的事爸爸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有一点你记得,不要进入蒋家的公司。”
“蒋家?就是蒋三他们家吧?爸爸,你放心吧,我会避得远远的,爸爸你能跟讲讲妈妈失踪的事?我总感觉妈妈还在的,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我以前不懂事,只顾自己,现在我不会抛下你们的,我会想办法医好哥哥,也会想办法找妈妈。”
叶磊看着一夜间成长起来的女儿,老泪纵横,他抬头抚上她的脸道:“你本不需要背负这么多的,是爸爸没用,如果不是我当年让仇恨蒙蔽了双眼,就不会去赌博,不会欠下巨额赌债,不会被追债的人吓得撞上车子,弄得自己成了废人。”
叶舒窈握着父亲的手,眼眶也湿热了起来:“爸爸,都过去了,不要再自责,到底是谁害了妈妈?”
叶磊抹了抹自己的眼睛:
“当年有一伙歹徒要抢走你和你哥,你妈妈为了保护你们,失足掉进海里,被海浪卷走了,搜救队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可这么多年我始终觉得你妈妈还活着。”
“爸爸,那伙歹徒是什么人?最后有抓他们吗?”
叶磊摇摇头,深深凝视着叶舒窈,最终只道:“也许只是普通的人贩子吧。”
叶舒窈总觉得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的,还想再追问下去,叶磊已经调转轮椅有些困倦摆手道。
“女孩子家的别太晚,我也要去休息了,早点睡吧。”
见他已经疲惫,叶舒窈按下疑问。
来日方长,她会慢慢搞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