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
夜晚的山林似是张开深渊巨口的妖兽,静静等待猎物送入自己口中。
拾夜和少年走在崎岖狭窄的山道上,周遭都是灌木荆棘,不时有突兀的植物刺出,一不小心就会被刮蹭绊倒。
周围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林中的雾气凝结成水珠不断滴下,阴暗的地面,生出了不少青绿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味。
循着水汽最重的地方一直走,拾夜和少年终于走出密林,在雾霭的缭绕下,望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小湖泊。
湖岸边草木葱茏,晶莹的水珠沿着绿色叶脉缓缓滑落,滴入湖泊。
湖泊里水草茂盛,将池水倒映成幽幽碧色,使人看不清湖泊到底多深。
拾夜和少年刚走到湖泊边,便突然听到了一阵“吱吱”的怪叫。
湖泊水草茂密之处,一双眼睛,此时正偷偷注视着拾夜和少年。
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湖泊水面就突然掀起了一道水幕,汹涌的湖水直面便向他们袭去。
拾夜见此迅速施法划出一道屏障,半空中便立刻出现一道橙色光幕,挡在了她和少年面前。
汹涌而来的湖水被橙色光幕一挡,登时停在半空,水幕之后同时晌起一声沙哑的闷呼。
片刻后,水幕落下,溅起的水花中赫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少年趁机闪身到黑影面前,那黑影反应也极快,迅速避开少年,躲入了湖泊之中。
少年追至湖面,挥动软剑,剑身瞬间蓝光大涨,只见他将剑直插入湖泊水波之中。
一声轰然巨响后,湖泊里炸开一圈冲天的水墙,那个黑影也被生生逼了出来,跌落在岸边。最后扭动着身躯扑腾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四周渐渐静了下来,刚才还波涛汹涌的湖泊,也恢复了平静,拾夜和少年的目光都向地面之上那个黑影看去,发现那竟是一只鱼头人身的怪物。
这怪物和人一般,长着手脚四肢,裸露的皮肤上还长着一片片的鱼鳞。
此刻,这怪物正倒在地上,从嘴里不断流出血来,身子一动不动,看样子已是死了。
少年走到那个怪物身前,往它身上瞟了一眼,淡淡道:“真是池浅王八多,就这么点地儿这都第三只妖怪。不过,这家伙死得太也快了吧。”
拾夜闻言,皱了皱眉头,随即缓缓道:“是你下手太狠了,你为何每次一出手,就都是杀招。”
少年似是没料到拾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怔了一下,半晌后,他才微微摇头,“这不能怪我,我从小学的就是以命相搏,给对手留下生机,死的就是我。我从记事学会拿剑起,就是为了杀生。”
拾夜想到关于他的那些传闻,大概也能猜到他从小的经历,沉默了片刻后,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向湖心走去。
少年看了看拾夜脸色,发现没什么变化,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如履平地一般走在水面上,很快就来到了湖心,拾夜将一颗夜明珠扔进湖中,随着夜明珠沉入湖底,整片湖泊都被一道柔和的光照亮。
借着夜明珠的柔光,拾夜和少年终于看清了湖底景色。湖底中心丰茂的水草似是触手一般,缠绕着一个沉睡的少女,正缓缓随着的水流飘荡。
少年看了一眼水底的少女,抬头问道:“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失踪女孩吗?”
拾夜其实也不知道细辛长什么样子,但她丝毫不慌,直接道:“把人拉上来,问一下她叫什么名字不就知道了。”
少年的执行能力很强,二话不说就跳下湖,用匕首砍断了缠绕在少女身上的水草,将少女抱上了岸。
拾夜走在少年身后,问道:“还活着吗?”
少年来到湖岸边,将那名少女放在草地上,然后起身看着拾夜,为难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她现在这副样子,能不能称为活着。”
闻言,拾夜微微皱眉,问:“此话怎讲?”
少年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她已没了生魂,地上这具只是个空壳。不过心还在跳,血液也还在流动,是死是活,那就要看你对生死是如何界限的了。”
拾夜知道少年的那双眼睛很好使,对于事物的本质基本不会看错。
不过拾夜只要找到人就行,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多了。
她俯身探过少女的脉搏,从怀中取出一个兽皮缝制的药囊,取出了一颗回息丸,塞进了少女的口中。
不一会儿,少女便醒了过来,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少年见状,问道:“你打算就这样把她带回去?”
拾夜收好药囊,站起身,理所当然道:“有什么问题?我只是答应他们把人找回来,可没保证过是死是活,况且这能走能动,身体完好无损也没凉,怎么不算是活人呢?”
这话听得少年一愣,他算是再次见识了拾夜的奸商本质,当即也是无话可说。
“这湖泊也不像是能长出莲花来的样子,看来那位花影姑娘不住在这里。”拾夜救醒少女后,望着那片平静的湖面,对少年说道。
少年闻言,又扫了一眼那片湖泊,淡淡道:“也许我们猜错,失踪的人也许就是被那只鱼头怪物来掳走的。”
就这样,拾夜带着那个已是行尸走肉的少女,和少年一起下山回城。
在约定的第三日清晨,三人一起回到了城内。少女凭着肌肉记忆竟然找到了自己的家,拾夜和少年一路跟着她来到了仲乙家门口。
当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周围的雾霭,细辛的母亲早起出门时,看到少女站在家门外,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细辛,儿啊!”
拾夜看着那中年妇人,抱着少女痛哭流涕,确认了自己没找错人,也放心了下来。
很快,拾夜救回细辛的消息就在城内传开,仲乙一家也将拾夜和少年奉为上宾,热情款待了他们。
在仲乙家,拾夜向仲乙夫妇,详细询问了城内失踪人口的一些情况。
城中居民的先祖大多是商人,他们百多年前随军队征伐此地,为控制当地的采矿权,在此落地建城。
采矿是这座城的支柱产业,几乎绝大部分居民,都在从事采矿、冶矿,以及铜矿铜器交易。
商朝人的祖先因经常率领奴隶,驾着牛车拉着货物,到其他部族去贸易,由于商人擅做买卖,所以后世就用“商人”,来代指所有从事买卖或者交易者。
这座城就是因为这些商人子孙的经营,而逐渐走向了繁荣强盛。直到十多年前,一场瘟疫,摧毁了城中几代先民努力换来的繁盛。
对于十多年前那场瘟疫的起源,城内的人总是讳莫如深,但仲乙看在拾夜是自家恩人的份上,在她的一再追问下,最终还是稍微透露了一点。
“最开始感染瘟疫的,是进山采矿的矿工,巫师说那是因为他们触怒了天神。所以,当时所有染疫的人都会被赶入深山,让他们自生自灭,从那以后,城中就偶尔有人失踪。十多年来一直如此,只是半年前开始,这种情况才变得愈演愈烈。”
拾夜安坐于仲乙家厅堂的一角,俯视着通过窗格洒进屋内的一缕阳光,静静地听着仲乙的叙述。
不多时,仲亿家的大门再次被敲响,一男两女带着两个孩子,也来到了仲乙家的厅堂。
仲乙见状赶忙起身,为拾夜和少年一一介绍。
他指着刚进来的几人中,年纪最大的中年妇人和她身边的男孩,说道:“这是吾家大嫂和侄子。”
然后,又指向旁边的男子介绍道:“这是吾弟季酉,旁边的是他妻子和他们的女儿。”
他们都是听闻细辛回来的消息,特意前来看望。
拾夜看着仲乙的兄弟,和嫂子等一大家子人,问道:“你们三家的孩子里面,哪个年纪最大?”
听到这个问题,仲乙愣了一下,仲乙的妻子见此,在一旁回道:“是吾家细辛。”
听到这个毫不意外的答案,拾夜唇边浮起一丝冷笑,目光幽深地看向仲乙,冷冷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大哥是不是也像你女儿一样失踪了。”
此话一出,仲乙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惊恐夹杂着艰涩,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岁。
看着一脸惭愧的仲乙和不知所措的其他人,拾夜当即失去了与他们再交谈下去的欲望,于是带着少年起身告辞。
离开仲乙家时,夕阳已开始西斜。
少年跟在拾夜身后,难得地露出了轻快的神情,笑吟吟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一家子的老大也失踪了?”
“哼~”拾夜冷笑一声,夕阳橙红的霞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就像会随时乘风而去的仙子,但她说出的话却冷漠残忍。
“你猜为什么之前失踪的人,明明失踪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同,尸体却碰巧都在同一个低洼中被发现?”
少年猜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上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是因为那里是一个固定的祭台,那个低洼就是葬坑,对不对?”
“对!”拾夜肯定道:“这座城里的人,一直都在拿人做祭品敬奉邪神,而这一家人,好像是每次都会选长子或是长女祭祀。”
拾夜凝视着已被他们抛在身后的仲乙一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你发现没?那个叫细辛的女孩失踪后,只有她的母亲表现出了惊慌失措和悲痛。
我当初提出要帮他们找人,细辛的母亲惊喜交加,满怀期望,而细辛的父亲不但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喜悦,甚至是先对我的行为提出了质疑。同为父母,为何这对夫妇的反应,会如此天差地别?”
少年明显没有留意过城里这些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次事件的梳理。山上那个洞窟,明显是被人开采出来的,至于原因,刚才仲乙也已经告诉了他们,是为了开采铜矿。
这座城的先民们在开采铜矿时,无意间将那个邪祟挖了出来。时间大概就是在十多年前,这一点可以从石窟的废弃,和周围荆棘杂草丛生的情况判断出来。
而另一个佐证,便是十多年前的那场古故怪瘟疫。
那场瘟疫其实是煞放出的邪气,所以,最开始感染瘟疫的才会是采矿的工人。少年甚至可以断定,那些矿工就是挖出煞的那群人。
城中人将感染瘟疫的人赶入山林,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自生自灭,更是让他们充当了祭品,以安抚住那只煞。
但一旦供养邪神,就不可能轻易停止,所以这座城,才会在十多年间陆续有人失踪。
深秋已尽,晚间的微风也带着丝丝寒意,轻轻拂动着拾夜的衣摆。让她此时的面色,也染上一丝寒意。
“但祭祀邪神这件事,从细辛的母亲和一些人的表现来看,应该也不是城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拾夜不再去看仲乙一家,转身漠然道:“要不然,也不会有人一直去寻找失踪的人,那个葬坑被发现也是个意外。”
“但是不对呀?如果细辛也是被献祭的祭品,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湖底,而不是在葬坑?”少年有些疑惑道。
“你忘了那个伏妖阵吗?那这煞早就被人困在了石窟底,但显然,城里这些人应该还不知道此事,所以他们一如既往的祭祀送上人牲。只不过,有另外的东西接收了这些祭品。”
经拾夜这么一提醒,少年如醍醐灌顶,但却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那这个在煞被困以后,还被人们祭祀的难道是那只鱼头怪?细辛没有出现在葬坑,而是被夺去了生魂,困在湖底也是这东西干的吗?那当初个在雨夜袭击我们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