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
拾夜和少年找回细辛的消息,像风一样,在傍晚时就传遍了全城。
所以,当拾夜和少年刚从仲乙家出来不久,城主派来侍从就找上了他们,邀二人前去城主宅邸赴宴。
看着城主派来的侍从,拾夜就知道今晚恐怕是宴无好宴。
少年没有兴趣跟这些凡人打交道,但他拗不过拾夜要去看这热闹,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一起去了城主的宅邸。
城主的宅邸坐落在城东以南,大门外的整条街,都铺着青石板路。但门口除了站着的两个门卫,就再无其他。没有停靠的车马,也没有往来的宾客,看样子城主好像是只请了拾夜他们二人。
说是宴会,但当拾夜和少年走进宅邸,才发现里面的家丁下人整装齐列,分两排站开,个个手里都没空着。不是拿着棍棒,就是刀剑,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举行宴会的样子。
正堂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衣着华贵,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正是拾夜他们当日入城时遇到的城主。
此时,城主正一脸阴沉,目光锐利地看着被包围在院内的拾夜和少年。
他的神色,似是压着怒火又不好直接发作失态,只好压低嗓音,冲拾夜和少年说道:“听说二位以找回了仲乙家的细辛,吾代表城中众人感谢二位。”
说着,城主一挥手,一个下人便捧着一匣铜贝递到了拾夜面前。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二位收下后就尽早离开罢。”
拾夜对面前城主递来的钱,不屑一顾,对于城主说的话,更是置若罔闻。
“城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至于要我们离开,暂且不行,我答应过要查出妖怪食人的真相,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不能半途而废。”
拾夜此言,听得城主额头青筋直跳,再也压不住怒火,直接吼道:“哪有什么妖怪食人?不过是无知妇孺以讹传讹!城中不欢迎外人,汝等最好尽早离去,否则……”
城主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两侧的家丁下人,非常配合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城主想要我们做什么明说就好,何必如此,这样拐弯抹角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拾夜没打算将他们已经将煞除去的消息,告诉这些人,她就是想要看看这些人能为了自身的利益,自私到何种地步。
自始至终,拾夜都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即使两侧明晃晃的刀刃相逼,也面不改色,“城主在怕什么?是怕我们会把矿洞里你供奉的那个煞神,公之于众吗?”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此言一出,却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城主差点被这惊涛骇浪给砸晕。
他没想到,拾夜竟然能知道那供奉在矿洞中的煞神。
一时间,城主惊疑不定,心中更是猜测,既然他们知道矿洞和煞神,就说明他们进过那废弃的矿洞。如果他们进过那废弃的矿洞,还安然无恙地能出来,那这二人就绝不能小觑。
想到此处,城主当即改变了态度,伪善地笑道:“吾只是希望二位赶紧离开,如果二位答应,吾定会赠予汝等丰厚的回报。”
“为何非要供奉那邪神?”少年听了半天,终是忍不住插话道。
他实在是不明白凡人这种敬天酬神行为,为何能如此疯狂。无论是好是坏,天神赐福要祭祀,天神降灾也要祭祀,甚至现在连这种邪祟都要祭祀。
城主听到少年的问题,紧皱眉头,沉默半晌后,才悠悠道:“这座城是因铜矿而建,同样也因铜矿而兴盛,开矿、采矿、冶铜就是维持这座城的命脉。”
前尘往事在脑海中翻涌,城主说着说着悲从中来,苦笑一声。
“先祖虽然明知道那东西,阴邪狰狞,但在生存和家族延续之间,他们没有放弃采矿,而是选择了向那东西妥协,以求继续维持住这座城的命脉。于是,为了确保能继续开采铜矿,也就只好祭祀和供养它。 ”
拾夜看着城主那悲切的神情,他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将自己的行为描述的悲壮无奈,终是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她这笑声肆意而狂放,引得院内众人纷纷侧目。
就连城主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两滴眼泪,也都憋在眼眶里要落不落,很是不解地问道:“姑娘何故发笑?”
等拾夜笑够了,她转身看向城主,目光森寒地发问:“是谁提出的要祭祀煞神?是谁最想要维持住这座城的繁盛?谁是铜矿开采冶炼后最大收益者?”
一连串的逼问下来,城主的脸色也跟着变得阴晴不定,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拾夜本也没指望他能如实回答,于是干脆继续道:“是你和你的家族!是你们把城内的民众当成祭品,献给邪神,以确保能够平安的开采铜矿,以他人的累累白骨,换来了你和你整个家族的荣华富贵!”
当面被拆穿,城主差点当场暴起。但暮色中,拾夜此时的神情阴沉癫狂,宛若嗜血的厉鬼,看得城主不由得脊背发凉,不得不按耐住了想要动作的手。
思虑片刻后,城主仍是装出一脸悲戚道:“在下身为一城之主,自然要为城中众人谋福祉,至于说到得益最多,那是因为先祖庇佑,先辈积累,非我一人之功。”
“是吗?”如果说刚才还是在试探,那么现在拾夜就可以肯定,主导这座城祭祀煞神的,就是城主一族。
见到都这时候了,城主还在狡辩,拾夜也不再客气,直接问道:“那你是凭何得到商王的封赏,而成为这里的小臣的?”
已过不惑之年的城主,毕竟见过大风大浪,面对拾夜的咄咄紧逼,他平复了一下自己胸中翻涌的气血后,还是维持住了悲悯大义表情。
他顿了顿,道:“祭祀一事,是城内各大家族共同商议后决定的,城中几乎人人都要靠铜矿为生,获利的又岂是吾一人?吾不过是……”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吧。”城主的话还未讲完,拾夜就打断了他,她实在是没有耐心再听他废话,“我见过这世上最阴险的人心,就你这点蹩脚的戏码,留着感动你自己罢。”
夜风凛冽,吹动着家丁下人手中的火把,闪烁明灭。
城主此时的脸色,阴沉的已经能结出冰来,见拾夜寸步不让,他也不再客气。
“吾再给尔等最后一次机会,拿上钱乖乖离开,要不然吾就让尔等彻底从这世间离开!”
城主自认为自己气势够足,底下人手够多,定然能震慑住这两个小辈。
但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早知道要动手的话,干嘛还非要讲那么多废话?人啊~真是有够奇怪。”
城主循声扫了一眼少年,见他最多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头甚至都还没有拾夜高,便轻蔑地冷笑一声,“动手!”
随着城主一声令下,两边的家丁下人迅速将拾夜和少年包围了起。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阵狂风刮过,吹灭了院中所有的灯火,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当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时,城里的人们发现,城主一家,突然人间蒸发一般失踪了。
由于近来失踪事件频发,人们自然而然的,也将此事归咎之前的食人妖怪。
但由于这次,一次性失踪的人数众多,而且还包括了城主,以至于在城内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当人们围在城主宅邸,或是看热闹,或是四处搜寻蛛丝马迹时,拾夜正带着少年在城内闲逛。
她随手拦住一位来看热闹的中年妇人,问道:“这位大婶,麻烦请问一下,花影姑娘住在城内何处?”
被拦下的中年妇人,茫然地看了一眼拾夜和少年,道:“花影巫医不住在城里。”
拾夜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从善如流地又问:“那花影巫医,现在居住在何处?”
中年妇人转身一指,道:“城南,二十里处的山脚下。”
拾夜和少年根据妇人指引,很快就城南山脚下,找到了花影居住的木屋。
看着远处连绵的山林,凛冽的寒风早就剥去了树木的叶片,光秃秃的立在那里。
风中夹杂着细小的雪沫,飘飘洒洒从天而降,冬日已经悄然降临。
站在花影家不远处,少年好奇地问拾夜:“你是怀疑花影袭击了我们,还是怀疑她抢夺了生魂?”
闻言,拾夜叹息一声,反问道:“雨夜那日,你不是刺伤了那团黑雾吗?当时你见花影像是有伤的样子吗?”
少年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然后,拾夜又问:“一般靠吸食人的精血和魂魄修炼的妖怪,身上都会有一股很重的阴邪戾气,那么请问殿下,当初你见到花影的时候,有从她身上发现那种阴邪戾气吗?”
这次,少年直接沉默了,因为花影身上根本没有任何的阴邪戾气,相反她身上的气息还十分清正。
“那咱们来找她干嘛?”少年十分不解。
拾夜望着独立于山脚下的木屋,轻笑道:“我想找她问清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少年怔了怔,有点搞不明白拾夜的想法。
拾夜倒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关于十多年前那场瘟疫,到底是怎么结束的。”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那栋木屋的门也缓缓被打开。
花影从门内走出,迎风立在门前,笑盈盈地看着拾夜和少年,就好像在等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