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
芙渠疏影,暗香绕梁。
直到坐在花影家的木屋内,少年才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拾夜跟花影应该早就认识。
看着面前两人熟络地聊天喝茶,少年冷着脸问道:“二位很熟吗?”
拾夜道:“还行。”
花影道:“算是吧。”
闻言,少年眉梢一挑,看着两人忍不住又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花影道:“六百多年了吧。”
“有那么久吗?”拾夜一脸茫然地问。
见拾夜装傻充愣,花影险些翻一个白眼给她,“你未老先衰吗?记性就这么差,还是我在你心里就如此没存在感?”
“哪里~”拾夜莞尔一笑,端起面前的茶杯,食指摩擦着杯沿,似是回忆道:“也许我们见面见得早,但彼此认识真没那么久。”
少年听着两人的对话,发觉这两位虽表面和气,但论事却毫不含糊,语言间隐隐还有着交锋和较量,于是颇感新奇,不住地来回打量着二人。
屋外雪越下越大,屋内三人各怀心事,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花影沉默了一阵,起身又添了一壶新茶。
少年纳闷地看了拾夜和花影好一会儿,突然灵光乍现,问道:“你们是有买卖要谈吗?”
拾夜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要做什么事肯定都是有目的的。少年心想,说不定就连来到此地也未必是巧合,也许一开始就是她计划好的,难怪她非要赖在这城里不走。
少年越想越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给耍了,没好气道:“如果我在这里妨碍你们了,我可以暂且回避。”
说着,他就要起身往外走。
花影见了,赶忙拦住他,“不关殿下你的事……”说到一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收了声。
少年疑惑地看了她两眼,问:“你知道我是谁?”
察觉到少年审视警惕的目光,花影微微一笑,转过身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而后缓缓道:“也许您不知道,我姐姐、姐夫曾是你母亲手下的战将,您小时候我是见过的,不过您应该已经不记得了。”
对于母亲的记忆,少年都早已模糊,就更不要提那些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其他人。他将信将疑地扫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然后转头看向拾夜,似乎是在用眼神询问,有没有问题。
拾夜眼角瞥见少年投来的求助目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和花影聊道:“你当初来信可没有告诉我,这城里还有这么多麻烦事。那只煞和瘟疫是怎么回事?”
花影端着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道:“这里风水不好,你又不是看不出来。那只煞天生地养,本它来这在山林之野,也造成不了什么危害。可偏偏百多年前有人在这里建城定居,人心的私欲与执念催生它聚拢了更多的邪气,它沾了人欲幻化成形,自然变得越来越贪得无厌。”
屋外的风狂暴地卷着雪花“嘭”的一声,拍开了木屋的门。少年闻声走过去,重新把门掩好,然后在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远远地听着花影和拾夜两人讲话。
花影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少年,继续道:“至于那场瘟疫,是那只煞将邪气释放到水中,然后流入城内而引起的,你们在山上应该见到了吧?”
拾夜想起山中那条蚀骨销金的小溪,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那瘟疫——不,邪气之后又是如何被遏制的?”
花影道:“有人布下了伏妖阵,将那只煞镇压,邪气不再外溢,瘟疫自然也就解了。”
“跟你有关吗?”拾夜问。
“没!”花影果断地回道:“只是碰巧,它被镇压后我才来到了这里,治好了那些已被邪气侵染的凡人。”
少年在一旁听着,不自觉地转头朝向花影这边扫了一眼。不知为何,他就是本能地不相信这个花影说的话。
由于拾夜背对着少年坐着,使少年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少年本有心想提醒一下她,但又想到她那么阴险狡诈,应该也不会轻易被人骗,便也就放下心来,继续安安稳稳地坐在角落里听着。
拾夜看着花影茶杯里袅袅升起的水气,似是随意道:“那你为何特意要到这座城来?”
花影被拾夜盯的有点不舒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答道:“因为这里环境安静。”
“是吗?”拾夜唇角微扬,静静凝视着花影,道:“你难道不是为了藏木于林吗?”
“什么意思?”花影冷冷道。
拾夜也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沉声道:“煞不吃魂魄,它们是以邪气和怨念为生的邪祟,甚至有些本身就是死灵转化。它们杀人是为了折磨,让死者在生前经历痛苦,从而产生怨恨和执念,那才是它们赖以生存的养分。
所以,十年前流行的那场瘟疫,并不直接要人命,而是让人慢慢走向衰竭和死亡。”
说着,拾夜再次看向花影,笑意盈盈却目光冰冷地问道:“可最近失踪和被献祭的人牲,都没了魂魄,你说这是为什么?”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雪花也跟着纷飞落下,像一层白色纱幔,笼罩住了这座小屋。
屋内再次陷入了一阵寂静,花影安静地坐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拾夜同样也安静地坐着,她一脸笑意地看着花影,好以整暇地等着她的回应。
“不错!”半晌后,花影终于开口:“是我做的。”
少年闻言,忍不住转过身来。他看着拾夜,见她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无奈又坐了回去。
拾夜盯着花影,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问道:“那只鱼头怪也是你的手下。”
“不是!”
摊牌后,花影这会儿反倒是轻松自在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轻声道:“我只需要生魂,凡人的躯体于我而言,就是一堆烂肉而已,被谁拿去我不在意。也许正好就被那只鱼头怪捡了便宜罢,我没管过。”
花影的语气十分的无所谓,仿佛在聊一件十分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真被你说中了。”拾夜转身看向少年,笑道:“当真是池浅王八多。”
“行了,你少挖苦我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了?”花影转过身,冷冷打断拾夜:“再说,我写信给你,可不是让你来行侠仗义的,买卖你还要不要做了?”
“当然!”拾夜果断道:“但如果你一开始就如实相告,我们何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告诉你什么?我夺取人的生魂吗?”
花影冷笑一声,转身坐回到拾夜对面,目光仍是不经意间扫过门口的少年,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道:“请记住,我们是妖!除了王,没谁值得我们敬服,我没有义务向你汇报我的所作所为。”
拾夜将她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问道:“说吧,你要谈的买卖是什么?让我费了这么多功夫,如果报酬太低的话,别怪我翻脸。”
“我……”花影的话刚说到一半,木屋的门再次被风狂暴地推开。
雪沫夹杂着尘土,一起被寒风吹进屋里。同时,随着寒风一起进到屋里的,还有一阵清脆的铃声。
“叮——铃——”
那铃声由远及近悠悠传来,清越空灵。屋内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门外。
屋外,狂风怒吼,厚重的灰云低垂地压向地面,纷扬的雪花将大地覆盖成刺目的洁白。
雪幕后,三个模糊的人影,顶着狂风怒雪艰难地前进。他们都穿着统一的黑色长袍,在风雪的拍打下,双肩和头顶上像是披了一层洁白的绒毛。
由于天气的缘故,他们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但他们的步伐坚定而有力,正一步步朝着木屋走来。
渐渐的,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脆,仿佛就像在耳边回响一般。
“他们是什么人?”花影盯着雪地里的三人,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说话间,那三人已走到拾夜他们近前。
领头的是一个二十多岁左右的青年,斯文清秀,眉目深邃,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唇角边还有两个小梨涡,让他看上去略显稚气。
青年来到木屋前,向着拾夜三人行一礼,客气地问道:“请问这里离盘龙城还有多远?”
花影稍微打量了三人一眼,然后伸手向南指道:“此去二十里处,便是盘龙城。”
“多谢!”青年笑着道了一声谢,刚要转身时,突然顿住了脚步。他看着拾夜三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色严肃道:“三位最好也不要在此地久留,这里有股很强的阴邪戾气,与人有害,还望三位小心。”
青年的话听得花影眼皮一跳,左手悄悄摸上了右手手腕上的银镯,刚要摘下时,拾夜伸手按住了她。
“多谢提醒,我们等风雪停了就走。”拾夜笑着对青年说道。
青年听罢,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这风雪甚大,恐一时难停歇,此间戾气过重,应该有妖邪之物盘旋,三位还是跟我们一起前往盘龙城吧。”
拾夜坚持道:“先生请放心。我们常年居于此地,对这里十分熟悉,而且我们还有家人未归,我们必须得等他回来,实在不能与各位同行。”
“那……”青年思忖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偶,递给拾夜道:“那就请姑娘收下这个,它能驱邪避凶。”
“多谢!”拾夜一边道谢,一边接过了那个漆黑的木偶。
待三人走远后,花影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对他们那么客气干什么?要不是你拦着我,我今天又能多收三个生魂了。”
拾夜眸光冰冷地看着花影,淡淡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花影朝着三人远去的方向瞥了一眼,不以为然道:“看那装束打扮不就是巫师吗?”
拾夜闻言,冷笑一声,正色道:“他们可不是世间那些,只会跳大神的巫师能相比的。他们是真正的‘巫’,是能通天地,掌不死神药的巫族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