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
玥儿瞄了一眼瞪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的澜越，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听到玥儿的声音，澜越才回过神来，转头问：“你看没看见……”
刚一出声，他才发现自己喉咙一阵发紧，又干又涩。
玥儿担忧地望着他，小声嗫嚅道：“你，你没事儿吧？”
澜越盯着玥儿，突然笑了一声，道：“没事，你好了吗？”
玥儿注视着极力稳住快要崩坏的表情，还非要挤出笑容来的澜越，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害怕。赶紧连连点头道：“嗯！嗯！好了。”
“那回去罢。”澜越说这句话的声音极轻。
他明明是对着玥儿说的话，但声音低的就好像是说给自己听得一样。
寒风习习，夜凉如水。
澜越背着玥儿没有回广场去找拾夜，而是直接回了非靡阁。
从旷野回到城市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辉煌的灯火，以及繁华热闹的街道。
穿过城门口的长街，澜越把玥儿放了下来，领着她拐到一条长河边。
河面上有一座石桥，桥面宽阔平坦，绵延数里。桥下船只穿梭往来，水面波光粼粼。
过了石桥，街道变得更加宽阔，也更加热闹。
眼前此处，大抵是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宽敞的街道两旁茶楼、酒肆、肉铺等等，栉比鳞次的排列着。
而整条街上，最显眼的是一处五层高的楼阁。
玥儿站在楼阁前，望着朱楼碧瓦、画栋飞云、雕檐斗拱。
其富丽堂皇，实在无法让她将“非靡阁”的招牌，与眼前这座气势恢宏，规模壮丽的楼阁联系在一起。就连说话都带了点结巴。
“这里是非靡阁？我们，没，没走错地方吧？”
澜越瞧出了她的疑虑，轻笑道：“怎么？那么大的招牌挂在那里，除非你不认字。”
玥儿不服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当然识字！但是我们在人界时，看到的非靡阁明明不是这个样子啊？”
澜越见识过玥儿那旺盛的的好奇心，如果得不到答案，她一定会刨根问底个没完没了。
“你见过一百年前的月亮吗？”澜越低头注视着玥儿，笑着问道。
“啊！”玥儿一脸的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道：“见过。”
澜越接着问：“可与现在有何区别？”
玥儿想都没想，直接道：“一样啊！”
澜越赞许地点了点头，叹道：“一百年前的月亮，同样也是一百年后月亮。圆的是月亮，缺的也是月亮。无非是看的时间和角度不同，便觉得它有千般变化。可无论阴晴圆缺，月亮始终还是那个月亮。”
“哦——我明白了！”玥儿了然道：“你就直说因为时间地点不同，看到非靡阁的样子也会不同，不就行了。干嘛非要绕这么一大圈。”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跨进了非靡阁的大门。一进门，便见到拾夜早已在大堂里等着他们。
此时已接近天明，想必广场那边的猎游也已有了结果。
澜越是那种一旦决定放弃，就不会再耿耿于怀的性格。
他见到拾夜也没有问猎游的结果如何，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在猎游的路上遇见她了。”
这个“她”，澜越虽然没有明说是谁，但拾夜却已经明白了。
拾夜观察着澜越的神色，沉吟了片刻道：“她有跟你说了什么吗？”
闻言，澜越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眼神看上去空洞而麻木。他嘴角微微下垂，像是遇到了匪夷所思的难题。
过了许久，他才皱着眉，露出了一个有点自嘲的笑容。
“她说我有种令人怀念的气息。你说她是不是认出我来了？”
玥儿虽没听懂两人的讲话内容，但也能感觉到此刻，从澜越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被压抑的愤怒。
拾夜上下觑了一眼澜越，笑得意味深长，“那当然，你以为她是谁！”
澜越心下一沉，眸光微动，寒声问道：“她既然认出了我，那我现在还大摇大摆地待在妖世，没有问题吗？”
拾夜讽笑一声，拉长着语调反问道：“现在才想到问这个，太晚了罢～她当时有对你做什么吗？”
澜越一怔，想到之前在旷野上的经历，不是滋味地哼了一声，如实道：“没有。”
“那就不用担心了。”拾夜似是成竹在胸，一甩袖，转身上了楼。
“既然她当时没有追究，那事后也不会再翻旧账。也许，你现在这样被四处追杀的日子，马上就能结束了。”
结束？五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结束。
在他颠沛流离，日夜忧惧惶恐时，可从没有人能告诉他，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那时他是真的不想死，他想活着，想再见到母亲，想对得起一直照顾自己的毕方。
但是再坚强的意志，都经不起岁月的磋磨。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手还会抖。可现在，他却能做到连眼都不眨一下。
为了能活下来，他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委屈也都受过。以前被逼至绝境时，他的精神也曾紧绷到恍惚甚至崩溃。
后来经历的多了，他的心境渐渐地从惶恐到平静，最后到麻木。
现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而如今，才有人跟他说“结束”这两个字。他首先感觉到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被愚弄后的耻辱和愤恨。
望着拾夜渐行渐远的背影，澜越曾经饱受煎熬的内心，突然萌生了一股歹毒的癫狂。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的心都剖出来，看看与自己的到底有何不同！为什么就能做到如此的无情。”
玥儿心里不装事，俗称没心没肺。昨晚累得半死，回到非靡阁后，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起来刚好赶上了吃午饭。
看着满桌子的珍馐美馔，水果茶点，冷盘热菜摆了几十道，玥儿的口水差点流了下来。
层层叠叠、粉粉嫩嫩的荷花酥，芝麻做蕊，梅花形状的山药糕，还有花样繁复，色泽莹润的各色冰皮月饼。看得玥儿眼花缭乱，忍不住感叹：“这是食物吗？怎么能做得这么精致！”
不是玥儿见识少，而是从小在人界长大的她，根本没机会见过和吃到这样精致美味的食物。
珊瑚鱼、八宝鸭、绣球乾贝、杏仁豆腐……玥儿一一看过去，全都是既没吃过也没见过。
澜越拉开椅子坐下，递了一幅碗筷给她，“坐下吃吧。”
玥儿拿起面前的筷子，问道：“这是什么？”
澜越拿着筷子，一边教她该怎么用，一边说道：“梜、箸、筷子，你想怎么叫它都可以。”
玥儿照着澜越的动作，把筷子拿在手上试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嘴里。
于是，忍不住抱怨道：“真麻烦！这案怎么也这么高，还有我们坐的这叫什么？”
澜越尝了一口莼菜汤，满意的点了点头，答道：“这不叫案，而是桌子。高而直立因此称‘卓’，因为大多是木头做的，后来也就称为桌子。至于你屁股下面坐的，是种叫椅子的家具。”
拾夜见玥儿用筷子使得不顺手，便让人给她换了副餐叉。
拿到餐叉后，玥儿终于可以顺利的吃饭，也腾出了更多的精力问问题。
“这菜是怎么做的？”
“炒的。”
“炒是什么？”
“……”
“这道菜为什么会这么辣？”
“因为放了辣椒。”
“辣椒是什么？”
“调料。”
“哦——”
澜越第一次觉得，吃饭居然能这么累。在他的有问必答下，玥儿吃饱喝足的同时，也增长了不少见闻。
比如说，原来妖世和人界的时间并不对等。这个时间，指的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这种微小的区别，而是更宏观的时空差异。
妖世的时空，大概比人界快个三千年左右。
纸张、火药、铁器这些在妖世司空见惯的东西，在人界通通都还未出现。饮食的习惯；衣着的布料；家具的形式；甚至是称呼的习惯，也与人界大不相同。
玥儿在消食之余，顺便也消化了一下这些让她震惊的知识。
午后天晴，阳光明媚。
玥儿盘坐在非靡阁后院的游廊上，感受着清风拂面送来的花香，惬意地打起了盹。
“拾夜你在吗？人都上哪儿去了，怎么客人来了都不知道招待！”
一阵吵闹声从前院传来，打断了非靡阁内悠闲的午后时光。
“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坊主是要见我家阁主吗？在下这就替您去通报。”
前院传来乔榆的声音，玥儿起身向着前院走去。
“不必了我自己去找她。”
“这……不太好吧，坊主还请稍等片刻。”
乔榆的声音好像有些为难，玥儿也加快了脚步。
“行了，乔榆你这榆木疙瘩，几百年了都不开窍，做事还是这么迂腐。”
前院的大厅内，女子挥开乔榆，就打算直接上楼。
“站住！”
玥儿听到澜越冷冽的声音传来，一来到前院，就看到他正伸手拦下了猎游当晚，他们在长街尽头见到的那位美艳女子。
乔榆看着澜越和女子互不相让，怕两人起冲突，赶紧上前劝阻。
“小殿下，这位是馨霏坊主，本店的老顾客，也是阁主的朋友，别冲动啊！”
“小殿下？”馨霏坊主凝眸注视着澜越，哂然一笑，“哦——原来就是你呀！拾夜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什么烫手山芋都接。”
澜越听得出她话里有话，有些恼怒，但脸上却不挂相。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淡漠道：“这里是非靡阁，不容外人乱闯，你要见阁主，就请在此等候。”
馨霏坊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饶有兴致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嘴角慢慢浮起了一抹邪笑。
刹那间，刚刚还明亮的大厅骤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昏暗。只有一股浮动的暗香，弥漫在四周。
澜越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泥泞的沼泽，双脚被大地紧紧吸附住，举步维艰。
情急之下，他慌忙地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突然亮起猩红的烛光，眼前竟出现了一座喜堂。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肯定是中了某种幻术。
为什么会突然进入幻境？
澜越想起刚才那位馨霏坊主最后诡异的微笑，似乎明白过来问题出在了哪。
但明白归明白，可要想破除眼前的幻境，澜越却是没有丝毫的头绪。
只能暂且，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