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寻
“喜堂”内,大红的龙凤烛静静燃烧着,烛泪落满了烛台底座。
烛火明灭间,一女子悠然步入喜堂,款款向澜越向走来。
待到近前,女子直接靠过来搭上了澜越的手臂。芊芊玉手灵活地钻进他的手掌,五指张开,缓缓从指缝插入。
澜越浑身一僵,整个脊背都在发麻,蹙着眉,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
她长发披散在身后,衣裳也穿得宽松,肌肤粉嫩莹匀,眸光柔情如水,姿容妩媚动人。
澜越犹豫了片刻,最后鬼使神差地主动握住了女子的手,直到两人十指扣拢,掌心紧紧相贴。
耳鬓厮磨间,热汗淋漓,女子娇艳欲滴的红唇近在咫尺。
浮香缭绕,澜越闭了闭眼,却无法按捺住心旌摇曳。他忍不住伸手,用拇指拂上她的唇角。
女子唇边的口脂,随着他的指尖晕染开了一抹旖旎欲色。
万籁俱静中,澜越似乎听到自己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
“香寻~”
拾夜清冷的声音,穿透重重黑暗在澜越耳边响起,方使得他从这场虚幻的“噩梦”中解脱了出来。
眼前再度恢复明亮,周围一切都未改变,只有醉人的馨香还萦绕在鼻尖。
澜越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看了看旁边的乔榆。见他晃了晃还在昏沉的脑袋,揉着眉心,似是在努力平定心神。
远处,玥儿趴在门边,脸色也是十分的难看。
楼梯上,拾夜深深地望了一眼馨霏坊主,缓步走了下来。
来到大堂,她抬手一挥袖,四周的门窗皆大开。穿堂的清风拂过,吹散了大堂内浮动的暗香。
拾夜站在楼梯口,盯着馨霏坊主,有些愠怒道:“香寻你是不是有病?谁让你在我这里用幻香!你是闲得没事来砸场子的吗?”
“说什么呢?谁闲的没事!”
馨霏坊主香寻,让自己的侍从搬了把椅子过,正对着楼梯口坐了下来。
然后,她转头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澜越和乔榆,忍不住要拿话刺道:“哎呀呀!如今你这非靡阁的看门狗,是越发多了起来,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了呢~”
听到香寻这明显指桑骂槐的话,一旁的乔榆但笑不语,澜越则是一脸漠然。
就连远处的玥儿,都在神游太虚。全都是一副根本没把香寻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
见澜越他们一个个全都无动于衷,香寻十分没意思地撇了撇嘴,“你们非靡阁的待客态度真是太差了!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
闻言,拾夜后退一步,倚在楼梯扶手上,轻笑道:“哦~这么说你今天不是来砸场子,而是来谈买卖的喽?”
“那是自然。”香寻勾了勾手指,身后的侍从便捧着一个锦匣,递到了拾夜面前。
拾夜看都未看一眼香寻侍从手上的锦匣,更没想着打开,因为她十分清楚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对面,香寻抬起自己的纤纤玉指,欣赏着新染的丹蔻,慢条斯理道:“这是定金,如果你满意的话,就坐下来谈谈罢。”
拾夜平静地问道:“这次你想要什么?”
香寻见拾夜痛快答应了,立马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容,“我在调香时少了一味香料,因为很急,所以想找你帮忙。”
拾夜嘴角噙着狡黠笑意看向香寻。这不是她们第一次做买卖,说什么“很急”恐怕都是托词。
馨霏坊是妖世最大的香馆,香寻是妖世最好的调香师。而且,馨霏坊无论是人员势力,还是香寻的故交和裙下之臣,都比非靡阁和拾夜强出太多。
不到逼不得已,香寻绝不会开口求上门来。
因为对彼此的了解,所以拾夜也不再客套,直奔主题道:“什么香料?”
香寻闻言,与拾夜相视一笑,一字一顿道:“不死树的花。”
昆仑开明北和员丘山上,生长着一种神奇的树木。
传闻,只要吃了它的果实,便可以长生不死,故名“不死树”。
死亡对于凡人来说,是最大的恐惧。所以千百年来,总有人想方设法寻求不死树的下落。
但对于拥有漫长寿命的妖怪而言,不死树的价值顶多就是个稀罕物件,有没有也妨碍不了什么事。
而在香寻这里,不死树唯一有用的就是它的花。
不死树的花,是上等稀有的香料。从前的时候,虽然难得,但也不是找不到。
可偏偏这一次,香寻找遍了昆仑以北所有的的地方,愣是一棵不死树都没见到。
后来她一打听,才得知了一个震惊她妖生的消息。
说来也是可笑,据昆仑山脚下的妖怪所言;这不死树因为常年被各种人惦记,为避免自己继续被人薅。所以修炼成精,长腿跑了!!
香寻当时听完,气得差点骂爹。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不管怎么说,香寻现在急着要用不死树的花调香。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她也懒得去追究。
当务之急,是如何得到不死树的花。
原本香导的计划,是想在猎游节上获胜,然后向王提出要求。
但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年的猎游竞争实在太大,最终香寻并未如愿赢得比赛。
想来想去,如今妖世内除了王,也就只有拾夜有本事在短期内,替她找到不死树的花。
拾夜本着熟人宰一刀的原则,加价接下了这桩买卖。第二天就带着澜越和玥儿出发,去寻找不死树的下落。
马车上,澜越独自倚靠在车门边,回想起了香寻离开非靡阁时,那恶劣的笑声,以及低声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小殿下,我送你的美梦可还满意,你在幻境里看到的是谁啊?”
你看到的是谁?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如同生了根的魔障,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马车一路向西,数日后终于到达了一片广袤的山地。黄土丘陵间植被茂密,树林中传来的各种啼鸣不绝于耳。
玥儿将头探出车外,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是哪?风景真好!”
拾夜单手托腮,窝在茶几边打盹,眼都没睁地回道:“冀州,再往前走就到安邑境内了。到了那儿我们暂且休息一下,再去找不死树。”
“冀州?”澜越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拾夜,“我们不去昆仑吗?”
“哼~”拾夜轻笑一声,叹道:“当时你难道没看见香寻,那前呼后拥的架势吗?馨霏坊的伙计人手,可比咱们非靡阁要多的多。连香寻都没能在昆仑山找到不死树,你觉得我们再去昆仑,就能找得到了吗?”
澜越怔了一下,顿了顿,问道:“那为何要来安邑,而不是去员丘山呢?”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山路上,少顷,外面便稀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听着车厢外滴答的雨声,拾夜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能想得到的香寻会想不到吗?你不了解香寻,她心高气傲从不轻易示弱于人。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如果不是能找的地方都找过,而又一无所获,她是不会求到我这里来的。”
听完拾夜这番话,澜越闭紧了嘴不再多问,转头欣赏着车窗外的风景。
玥儿左右瞧了一眼,朝着拾夜爬了过来,好奇地问道:“那姑姑,这里就会有不死树吗?”
拾夜摸了摸玥儿的小脑袋,和颜悦色道:“还记得仓庚和氐姜他们吗?”
玥儿点了点头,回忆道:“记得,娘亲说他们……好像是什么巫族人。”
拾夜坐起来,一边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一边说道:“安邑与灵山毗邻,住在灵山之上的巫族,掌握着不死神药。而炼制不死神药,就需要用到不死树。所以,灵山附近是除了昆仑和员丘山之外,世间最有可能生长着不死树的地方 。”
碧绿的茶叶在琉璃茶壶中浮浮沉沉。拾夜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慢慢细品。
八百年的岁月里,玥儿一半的日子在沉睡,另一半的日子在发病。一直都只能,靠着娘亲为她炼制的“丹药”苟命。
直到盘龙城日食事件后,她才知道了那些所谓的丹药是什么东西。
长久非正常的生活,不仅摧残的是她的身体,同样也让她失去了,对这个世界了解的机会。
“不死神药”,光听名字就让玥儿有点心动。
她靠在拾夜身边,心怀希翼地望着拾夜,“姑姑。如果当初有不死神药,是不是就能救我的命啊?”
“不。”拾夜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色道:“不死神药对你的病没有作用,花影为你做了她能做到的最好选择。”
车厢内,忽然陷入了一阵寂静。
片刻后,玥儿眼中闪过一丝哀伤。随即便有些泄气地佝偻着身子,双手环膝将自己抱作一团。然后下巴垫在胳膊上,歪头看向车窗外。
外面的雨一直未歇,山路已变得泥泞不堪。
沉默了半晌后,玥儿才重新打起了精神,呐呐道:“那我们此去是要上灵山吗?”
拾夜注视着玥儿,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欣慰。在这辆车上,包括她自己在内,只有眼前这个看着“最小”的孩子,才是真正没被过往束缚,一路向前走下去的人。
即使难过,也绝不会沉溺于悲痛。能放下,能将目光一直投向未来。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拾夜心里很高兴,说话的声音也不禁柔和了几分。
“灵山是巫族的地方。他们是神使,也是半神,而我们是妖!彼此的关系就如同马车和辙印。马车向西,辙印向东,即使在同一条路上,也不会走向同一个方向。”
玥儿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姑姑的意思是不去灵山吗?”
“对,太麻烦。”拾夜解释道:“况且,不死树再神奇,它也是树木啊!草木生长之地,周边难保不会有散落的种子生根发芽,围着灵山附近找找呗~”
说罢,拾夜揽着玥儿看向车窗外,又道:“再说了,香寻给的期限还有一段时间,真到万不得已了,咱们再想办法去灵山嘛!现在先不着急。”
提起香寻,玥儿回想起了几日前经历的那场噩梦,心中不禁一阵恶寒。
“姑姑,那个香寻究竟是什么妖怪啊?看着虽然美丽温柔,但却给我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说着说着,玥儿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颤。
拾夜安抚地拍了拍玥儿,并未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垂眸盯着茶几的一角,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沉吟了一阵后,拾夜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才幽幽道:“香,可芳香养鼻、调和身心,还可祛秽疗疾、开窍宁神。而香寻调制出的香,不仅有以上的功效,有的甚至可以通灵返魂;有的可令朽木回春;有的能够白骨生肌;还有的能惑人心智。
只要香寻愿意,她可以控制每一个接近她的人或妖。用香麻痹他们都五感,支配他们的思维,让他们唯命是从。正因如此,妖世众妖大多畏惧香寻,而把她称为妖世的‘十害’之一。”
拾夜低头注视着玥儿的眼睛,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以后见到香寻,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离她太近。”
玥儿显然被拾夜严肃的神情给吓到了,眼睛都忘了眨一下,乖顺地重重点了下头。
澜越靠在车门边,听到拾夜最后叮嘱玥儿的那句话,忍不住转过头来,问道:“十害,你不会也在其中吧?”
拾夜听到澜越的问题,带着戏谑的恶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是啊!我曾经还是榜首呢~”
见拾夜坦然承认,澜越反而没了兴致。他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退了场。
而拾夜身旁的玥儿,则是听得一愣,脱口而出道:“曾经?那现在的榜首是谁啊?”
在玥儿心中只觉得姑姑厉害,凡事都该拔得头筹,现在听说有“人”压姑姑一头,只觉得愤慨。完全没明白,也许这“十害”并不是什么好名头。
此时,她还天真地缠着拾夜,不依不饶地问道:“姑姑怎么会输给别人!这个第一是谁呀?真那么厉害吗?”
拾夜按住玥儿摇晃自己胳膊的手,语气中夹杂着一些无奈,轻叹道:“如今的榜首,名叫‘正’,非常厉害。”
刚才还在走神的澜越,听到这个名字一瞬间,不禁呼吸一滞,就连神情也有半刻的恍惚。
因为“正”是他母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