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终于,陈丽芳也走了。
逼仄狭小的走廊里又陷入了沉寂之中,走道昏暗一片,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苏木被茵陈拉进了门里,刚进门,只觉得眼前一亮。
和屋外的墙皮掉落,瓷砖褪色不同,屋子里虽然算不得光鲜亮丽,也不是非常的整洁干净,却充满了一股熟悉的,家的味道。
很多的摆设,还和以前的感觉一模一样。
比如成套的红木家具,比如各种各样的陶瓷玩偶,比如桌子上常年保持翠绿的富贵竹,比如泡茶的茶几。
非常的温馨,洋溢着一股暖意,空气里,似乎还飘荡着煲汤的浓郁香味。
这饭香,也是苏木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浓郁到了极致积淀成了檀香的陈皮味。
苏木抬起了头,一眼就看到了神台上摆放的牌匾,愣在了原地。
神主牌前的香炉里,细长的香还在燃着,细而轻的烟往上飘荡,缓缓的,幽幽的,隐匿在了空中。
黎杜衡也终于看清了,这个突然和茵陈一起出现,又处处维护茵陈的男子。认出了苏木之后,他也愣在了原地。
三个人莫名地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黎杜衡先反应了过来。
他向苏木走去,缓缓地抬起了手,放到了苏木的肩上。重而缓地握了握苏木的肩膀,抬起,再用力地拍了下去。
“小木,是你对不对!”黎杜衡激动地说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兴奋了起来,只是这次,不是愤怒,而是欣喜若狂。
他就知道,苏木他没有死。按理说烧成灰了也应该有痕迹,但是当初他们怎么都没有找到苏木的尸骨,被烧尽的废墟里一点儿人曾经存在的痕迹也没有。
后来警察的匆匆结案,也让黎杜衡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妥,但当时的他没有办法,也没有精力去查。
这件事也成了他多年以来的一个心结。每每闭上眼,就忍不住想起,不甘和悔恨,就像是在土里蛄蛹的虫子,在他的心里攒动。
黎杜衡的动作让苏木把目光收了回来。
苏木看向黎杜衡,只觉得眼前的人苍老了许多。
黎杜衡的两鬓已经斑白,印象里那个高大的身影也像缩了水一般伛偻了起来。他的脸上,也满是岁月留下的沟壑。因为劳累而瘦削的脸上,眼睛显得格外的大而亮,隐隐透出一股岁月沉淀后的睿智。
此刻黎杜衡的眼里,蓄满了激动的泪水。还没等苏木反应过来,黎杜衡已经把他给抱住了,抱住他的双手颤抖着,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臂。
苏木低头,看着黎杜衡稀疏的头顶,也用力地抱紧了他。久别重逢的两人,没有说一句话,一个无声的拥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茵陈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只觉得像是被戳中了心里的软肉,泪水也涌了上来,不受控制地从两颊滑落。
苏木抬起头,他看向茵陈,隔着爸爸,向她伸出了双臂。
他又怎么舍得让茵陈一个人哭泣。
茵陈看见了,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苏木,黎杜衡也抬起了头,张开手臂,把两个人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茵陈和苏木他们两个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抱着他们,黎杜衡显得十分的吃力,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轻松。
苏木察觉到了,修长的两臂从里面伸了出来,张开,一把揽住了胸前的两个人。
三个人紧紧地抱着,簇拥着,好一会儿,才冷静了下来。
重逢的喜悦冲击着他们的大脑,此刻,无数想说的话,无数想问的问题,最终只汇成了黎杜衡的一句话,“你辛苦了”。
从前被迫离开G市苏木没有哭,在国外被孤立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回国后被公司的人集体针对他也没有哭,但黎杜衡的一句话,却让苏木隐隐有了泪意。
为什么辛苦,怎么辛苦,一切尽在不言中。
黎杜衡看着苏木,满眼的心疼。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看苏木现在光鲜亮丽的样子,应该是回家了。
后来宋杜仲来找过他,说苏木消失了,他想,除了苏木的亲生父亲,应该再没有谁有这个能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人所有存在的痕迹都抹去,让一个人就那么凭空消失。
姜还是老的辣,甚至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就那么看着他和宋杜仲明争暗斗着,来了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只狡猾的黄雀,就这么把苏木叼走了。
黎杜衡看着苏木,突然转身,把神台上刻着苏木名字的牌匾取了下来,香炉也收了起来。
神台上,只剩下爷爷的牌匾伫立着。香炉里的烟已经燃尽,落下一炉的白灰,茵陈看着突然空旷的桌面,突然有些不习惯了起来。
“你们两个,”黎杜衡激动地向他们招了招手,“过来给爷爷上柱香。”
茵陈拉着苏木走了过去,接过了黎杜衡手里的香,虔诚地鞠了三下,双手举着香,郑重地插在了香炉里。
火光在香的顶端燃烧着,闪烁着,摇曳着,久久没有平息。
“来,坐。”黎杜衡率先坐到了红木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两个人坐下。
苏木走在前面,茵陈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坐下,茵陈下意识地往苏木的身上靠。
黎杜衡看在眼里,突然有些吃味了起来。
“你们是怎么遇到的?”黎杜衡一边问,一边拿起了茶几上的茶具,像以前那样,泡起了茶来。
只是茶叶还没有被夹出来,就被茵陈阻止了。
“爸,晚上不要喝茶,不然你又该失眠了。”自从搬来了B市,黎杜衡就有了失眠的毛病,茵陈带着他试遍了中医西医的办法都不管用。
“没事,今晚本来也睡不着。”黎杜衡一脸的无畏,眼里亮晶晶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精神过了。
但茵陈还是固执地一把抢过了黎杜衡手里的茶叶,关掉了烧水的电源。
黎杜衡无奈而又宠溺地看了茵陈一眼,坐了回去。
看着两个人的互动,苏木只觉得无比的熟悉,一股股暖流往心里涌去。
“说吧,你们在哪里遇到的?”黎杜衡又问道。
他没有问苏木他是怎么消失的,消失后去了哪里,之后又经历了什么,那些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那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如果苏木想提起,自会找到一个适合的时机提起,他不提,也便不提了。
这一点,黎杜衡和茵陈的想法不约而同。
茵陈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和苏木这戏剧性的重逢。
最后还是苏木站了出来,娓娓地解释道。
当他谈到重逢后第一次见到茵陈是在商场里的时候,茵陈也瞪大了眼。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今天早上才遇到的,她不知道,原来他们那么早就已经相遇了。
而苏木,原来那么早,就已经开始关注自己。
茵陈想起那天在三楼的场景,突然想起了那枚名叫“茵陈”的胸针,一切的一切,原来都不是什么巧合,而是苏木“处心积虑”的安排。
如果不是黎杜衡问起,苏木也不知道会隐瞒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早上戏剧般的相遇,他也不知道会在自己的身后藏到什么时候。
茵陈想着,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涩,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苏木又说到了在G市时候的事。
茵陈看着黎杜衡一脸了然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很傻,一直被瞒在鼓里。但是她也很幸运,所有的安排都抵不过一场意外,这场意外让她知道了所有。
所幸,现在还并不算太晚。
“就是这样,”苏木两手交握撑在了膝盖上,“我也是刚刚才接手了父亲的公司。”
“那小篱……”黎杜衡迟疑地问道。显然,他对于苏木现在在哪里高就并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宋江篱现在如何了。
当初她的突然消失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也一直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包括他,包括爷爷。
“妈妈她现在很好,”苏木回答道,“只不过她忘记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她再想起来。”
这也是苏木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不想让宋江篱想起过去的事,不想让她受到二次的伤害。
“忘了好,忘了好……”黎杜衡沉吟道,点了点头。
只有茵陈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个人,她对苏木的妈妈,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不过这也正常,那个时候她还太小了,所有人又都有意瞒着她,在茵陈的记忆里,确实没有存在过苏木的妈妈。
黎杜衡和苏木都没有打算让茵陈知道其中的内情。
突然,黎杜衡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只见他抬起头,对着茵陈说道:“茵茵,你去给爸爸煮个面吧,我还没吃完饭,对了顺便把汤也热一热吧,该冷了。”
本来黎杜衡下班就已经很晚了,刚把汤煲上,陈丽芳就拉着儿子来了,和她在门口拉扯了半天,一直耽误到了现在。
“你还没有吃饭!”茵陈这才反应过来,爸爸还没有吃完饭。只见茵陈吃惊地站了起来,接着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走去。
苏木起身,也想跟过去,却被黎杜衡一把拉住了手。他朝苏木使了一个眼色,苏木迟疑着坐了下来。
茵陈在厨房里忙活着,紧闭的门里传来了锅碗瓢盆的声音。
黎杜衡拉着苏木的手,两个人起身,静悄悄地往他的房间走去。
打开灯,黎杜衡的房间十分的朴素,简单的家居,朴素的被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装饰。
他示意苏木把房门给关上了,紧接着,神秘兮兮地趴在了地上,笨拙地向床底伸着手。
过了好久,才够出了一个木箱子。木箱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的锁已经生锈,但勉强,还能够把箱子锁住。
只见黎杜衡又从枕头里拿出了一把小巧的钥匙,两只手有些颤抖着,在苏木疑惑的眼神下,终于把箱子给打开了。
翻开的箱子里,一个生锈褪色的小铁盒赫然出现在了里面。
熟悉又陌生的小铁盒,虽然很像,但苏木一眼就认出了不是他珍藏的那个小铁盒。
上面掉的漆的位置不一样,这一点他可以确定。但他从来也不知道,除了自己的那一个,原来还有这一个盒子的存在。
黎杜衡颤颤巍巍地把盒子取了出来,又拿起了苏木的手,缓缓地把铁盒按进了他的手心里。
“这是过去你妈妈寄存在我这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黎杜衡看着苏木,郑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