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茵陈的家属于是B市很老旧的住宅区，所以并没有安置电梯，幸好茵陈家住在三楼，也不算很高，所以并没有什么影响。
茵陈和苏木一路往上走着，难免会路过别的住户。老房子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隔音差，走在走廊里，两边嘈杂声一片。
有两夫妻吵架的，东西扔在地上乒铃乓啷地响，有家长教小孩写作业的，气得破口大骂，小孩哭得声嘶力竭。还有小狗在家跑酷的跑步声，犬吠声，和主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茵陈低着头默默地加快了脚步，平日里晚上她都不会出门，也就不知道这些事。眼下只觉得特别拿不出手，想起苏木现在住的地方，突然就有些自卑了起来。
茵陈家在拐角处的尽头，很是偏僻，按往常来说此刻应该是寂静和漆黑一片。只是今天晚上，还没走到拐角，只是远远看去，地上竟然亮堂堂一片，隐隐还有男女的争执声传来。
这是怎么了？茵陈一脸狐疑，匆匆地加快了脚步。爸爸向来好脾气，他们父女俩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从来没有和邻居有过争执。
苏木紧紧跟了上去，长腿一迈，挡在了茵陈的面前。
“你走！”黎杜衡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显然很是生气，“你自己当初是怎么说的？互不打扰！我但现在都不忍心告诉茵茵她妈妈是这样和她说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茵陈停下了脚步，站在了拐角处的黑暗里。茵陈把苏木也拦住了。
苏木停在了茵陈的身后，一只手虚虚地环着她，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茵陈看见了面对着自己面红耳赤的爸爸，自然也认出了那个背对着自己衣着贵态此刻却有些凌乱的女人。
那个熟悉的陌生人。
这么多年不见，她看上去依旧很年轻，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很多痕迹，反倒是黎杜衡，他的两鬓已经斑白，背也有些驼。为了茵陈，他受了太多的苦了。
“以前是我做的不对，对不起，对不起……”陈丽芳卑微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当初是你自己把女儿丢掉的，如果你是想单纯来认她的，我也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人，”黎杜衡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你回来，是把她当作你那个宝贝儿子的药罐的，我和你说，不可能。”
“我知道，我知道……”陈丽芳无言以对，但又不甘心地苦苦挣扎，“但是她是圆圆唯一的希望了，我求求你，求求你……”
“你滚吧，就算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你把她带走。”黎杜衡气喘吁吁地说道，越想越气。
“你知不知道当初茵茵生了一场大病，人都快没了，一直到现在都体弱多病，”黎杜衡为茵陈打抱不平，“你心里就只有儿子，为了救儿子让女儿去死是吗？”
“你不想想，茵茵现在的身体承受得了吗？”
“不会的，有医生跟着，不会有问题的。”陈丽芳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对着黎杜衡穷追不舍。
“有医生跟着儿子，儿子不会死，但是茵茵可以为了儿子去死是吧。”黎杜衡似乎已经看穿了陈丽芳的内心，冷笑道。
黎杜衡以前是学医的，当然知道这有多惊险，也知道以茵茵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没有办法承受，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不是的，不是的，两个都是我的孩子，我都不会让他们有事的。”陈丽芳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
“我和你说，你那个儿子，就算是白血病死了，肝硬化死了，都和我的茵茵没有关系，”黎杜衡决绝地说道，“那是报应，你坏事做多了，报应到了他的身上。”
“对不起他的是你们做父母的，不是茵茵，茵茵不欠你们。”黎杜衡说着就要甩门，却突然被陈丽芳拉住了手。
“我求你了，让我见见茵茵，茵茵那么听话，她那么善良，她会答应的，她会的……”陈丽芳直接跪在了黎杜衡的面前，“我给你跪下，给你跪下……”
说着她又往旁边伸手，拉过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说道：“圆圆来，圆圆也跪下，让叔叔帮帮你……”
茵陈这才注意到了陈丽芳旁边还有个瘦小的身影。
天气还不算冷，他就已经穿上了棉袄，戴着一个大大的口罩，把整个脸都挡住了。小小的他被陈丽芳按着跪在了地上，他还不懂事，挣扎着，哭闹着，那声音听得人心烦意乱。
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茵陈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像是一团浆糊。她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了起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开始抖动。
苏木也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一直关注着茵陈，他感受到了茵陈的异样，直接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陈丽芳！”黎杜衡终于沉不住气，不想再和眼前的泼妇讲道理，“马上戴着你的儿子滚，不然我把你们两个都砍死。”黎杜衡说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菜刀，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下闪着阴恻恻的光。
小孩子被吓得噤了声，抱着陈丽芳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陈丽芳也抱着儿子，却扭动着要往里闯。
陈丽芳知道黎杜衡不会真的伤害他们，最多那个刀吓唬一下自己。
“你让我见见茵茵，让我见见她……”陈丽芳喋喋不休道，精心设计过的发型此刻一片凌乱，不比楼下的醉汉好到哪里去。
茵陈急促地呼吸着，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了一样，大脑的缺氧让她觉得眼前开始天旋地转。原本站着的她有些摇摇欲坠了起来。
苏木感受到了茵陈的无力，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让茵陈靠在自己的身上，又替她拍着背。
茵陈强迫着自己深呼吸，鼻子却忍不住酸了起来，一股酸气从鼻腔往眼眶涌去，刺激得让她睁不开眼。
她的眼眶早就蓄满了眼泪，一闭眼，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地冲了出来。
茵陈下意识地握紧了苏木环在自己胸前粗壮的手臂。
手臂上传来的冰凉的触觉，让苏木心下一惊。
茵陈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压下了喉咙的不适，她轻轻拍了拍苏木的手臂。
“放开我。”茵陈出乎意料的冷静地说道。她冷冷地看着地上紧紧相拥跪着的两个人，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刺眼极了。
苏木迟疑着放开了手，低头看向了茵陈。
茵陈从苏木的怀里走了出去，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默默地从昏暗的角落里走到了灯光里，她说：“爸，我回来了。”
茵陈强装镇定地说着，直直地看着黎杜衡，一点儿眼尾的余光都没有给到地上跪着的两个人。
苏木跟在茵陈的背后，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地上的两个人。
“茵茵，是茵茵吗？”陈丽芳像是看到了救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拉住茵陈的手。
只是她还没有碰到茵陈的手，只觉得手腕一痛，整个人就被摔了出去。
是苏木。
茵陈也把自己的手缩回了胸前，藏在了外套里，她一点儿也不想和地上的人有任何的接触。
她转过身，视线突然和地上坐着的小孩撞在了一起。
小孩的眼眶蓄满了泪水，现在正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和自己的妈妈看起来有几分相像的女人。
小孩的眼神过于纯洁，让茵陈原本坚硬的内心瞬间软了下来，但下一秒，陈丽芳又扑了过来。
茵陈变软的内心霎时间筑起了一层坚硬的外墙，她淡漠地看着陈丽芳，紧皱着眉，满眼嫌弃。
“你是谁？”茵陈冷冷地说道，“在我们家门口撒泼做什么？”
茵陈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剑，从陈丽芳的心里穿过，坐在地上的冰冷触觉都不及此刻心里的万分之一。
“你走吧。”茵陈毫无感情地说道，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陈丽芳。
陈丽芳已经永远失去茵陈这个女儿了，从她和茵陈断绝联系，从她拒绝参加茵陈的欢送礼，从茵陈和爸爸落难却怎么都找不到她，从刚刚她说的话开始，茵陈已经对她彻底死心了。
“茵茵，你听妈妈说……”陈丽芳还不想放弃，她再次想扑过来，这次，黎杜衡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她，直接抓着她的手把她揪了起来，往墙上一甩。
黎杜衡还是卸了些力的，陈丽芳被扔到了墙上，从墙上缓缓地滑了下来。
冰冷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盘起来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膨起，碎发一片，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糊成了一片，看着像是美术生用了很多次没有清洗的调色盘，看得人胆战心惊。
又忍不住发笑。
“圆圆！”突然，他们的身后一个人影出现，肥胖的身躯往他们走来，一把抱起了地上的小孩。
苏木看清了眼前的人，眼里露出了一丝诧异，又瞬间隐藏了起来。是刘勇，他怎么会在这里？
刘勇显然没有发现苏木，眼里只有自己这个宝贝儿子。
“大晚上的你带着儿子来这个山旮旯发什么疯？”刘勇对着陈丽芳破口大骂着，一边说一边轻轻抚摸着怀里受惊了的小孩。
“医生说，只有这个办法了，我只能来找茵茵了……”陈丽芳斜斜地靠在墙上，指尖颤抖着指向茵陈。
茵陈下意识地往苏木身后躲去，苏木也第一时间挡在了茵陈的面前。
刘勇抬起头，没有看到茵陈，视线却和苏木撞在了一起。
苏木直视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刘勇看清了苏木的脸，愣了一愣。显然，他认出苏木来了，继而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苏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人都认出了对方，但两个人都没有点破。
刘勇把视线从苏木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的茵陈身上。苏木又往前站了站，牢牢地挡住了刘勇的视线。
最终还是刘勇先败下阵来，紧了紧怀里的儿子，看向墙角面目全非的人，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还不走”，接着就转身离开了。
茵陈拉着黎杜衡和苏木进了门，嘭地一下把门给关上了。
门外，只剩陈丽芳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墙边，神色恍惚地看着门缝里透出的一线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