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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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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无功而返,大都督身材高大,他靠过来的时候,把周遭的灯光都挡了个严实,一张如雕似刻的俊脸半数敛在夜色中,看起来威严又强势,公主吓得心砰砰直跳,只怕他雷霆怒喝,夺了卷宗,将她绑了送进裴府。

好在大都督面冷心软,最终还是轻拿轻放。只是公主的“从尚父到额附计划”已经摇摇欲坠,她实在无法对大都督下手啊!

虽然与大都督并无血缘,但多年的亲情实难断绝,一想到要和大都督亲亲抱抱,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直冲脑门,撞得公主直想吐。

“啊?”李禹不可思议地放下手中的书,他在这里只畅想了半刻钟,没想到一回合下来,公主便弃甲曳兵,宣告失败。

他掖着双袖,喃喃自语,“纳妃的事,大都督早和舅舅通过气了,他们在这件事上立场一致。我也想开了,来就来吧,大不了我不去她们宫里便是了。”

李禹转念一想,不对!又说道,“白三娘如此骁勇,我想身旁得放一个敢作敢为之人,以免她糟蹋我。九娘,从前你府上那个沈长卫身手不错,你给调到何处去了?暂借朕用用,好不好?”

公主长卫中有姓沈的么?李桑柔思索片刻,还真的对上号了。沈青舸本是西京金吾校尉,公主开府那年,大都督点了八十金吾为公主府长卫,而他则是其中之佼佼者,后又被提拔为公主前行走十六卫之一。

不过年前公主得了澜音公子,那日公主不过多看了沈青舸两眼,他硬是让公主把沈长卫撤出了十六卫,远远贬庶为公主西郊行宫看守了。

李桑柔点头,“倒是可以,明日我便召他回来吧。”

公主表示她还要尽力一试,两厢无事,便也就回去歇息了。

寒风在镂空雕花的窗牍间呼啸,掩在黑暗中的乌团云积压着,在茫茫夜色中风雨欲来。

好似快变天了。

——

公主府,蘅芜院。

天光破晓,著着天青襕衫的少年恹恹地半卧在团花软榻上,匀停修长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踏着,清隽淡雅的面上略带几分失落。

公主又一次彻夜未归,这在苏晋澜进府以来是极少有的。从前即使公主有正事无法回府,多少也会派个人来与他说说,或者赏赐些小玩意儿给他“赔罪”。

可昨夜他等了一宿,并未有消息传来。纵使得了遗音琴,可知音不在,又有何畅快可言。

大哥在狱中染了重病,多亏公主多方照顾才留下了性命。身为苏家嫡子,苏晋澜以后都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四方游学了,更别提留在长安。

不能留在长安,就意味着要离开公主。他万般愁绪无人诉求,而公主呢,不知是不是有了新欢,把他撇到一旁,再不理会。

他听连竹和几个青衣说,公主有意让大都督的五弟尚公主,她盛装去裴府,说是去给他拿琴,可毕竟去了两三个时辰,不知是不是与那裴五郎相谈甚欢。

苏晋澜虽拿到了琴,可心中却酸涩难言,难免和公主犟嘴两句,问那裴五郎是否能入她的眼。公主非旦没哄,反而说了他一句“不懂事”。

动了真情,又怎能懂事,他心高气傲,负气没肯为公主抚琴。而她呢,好几天没召他。昨日更是带着四婢不知去向。

苏晋澜长叹一声,目光落在案上那柄古琴。公主多情亦无情,他走了之后,山高路远,天各两端。她可还会有片刻想起他?

也许是他不该与她赌气,将这最后能相聚的时光也生生浪费了。

正想着呢,外边突然喧闹起来,苏晋澜猛地坐起来,推窗去瞧。

公主华服玉冠,披露带霜而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幕,白梨花树后的西厢房缓缓抬开了窗,在花团锦簇的间隙中,襕衫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扶在半开的窗牍上,他眼角微红,神色怔忪,白皙雪腻的面上带着倦色。

“澜音!你看这个!”

我的澜卿真如画中人一般美好,公主勾起唇角,举起了手中的卷宗。有了这个,澜音便不会再皱着眉头了。

“车马备好了,你快收拾一下,咱们现在就去御史台接人!”公主快步走进了西厢房,“台狱阴冷,你大哥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一会儿你直接把他们送到永宁坊的宅子暂歇,午后我再让卫医丞去给他瞧瞧腿伤!”

他给她脸色瞧,她却还是事事为他周全。苏晋澜愧疚无比,他垂下眼眸,低声说道,“殿下,您何必对澜音这般好,澜音不值得你如此费心…”

公主只将卷宗塞到他的掌中,说道,“傻话,这些微末小事何足道哉,为求澜音展颜,也不用本宫在函谷关点烽烟,何乐不为?”

苏晋澜叹了一声,放下卷轴,将她冰冷的双手拢在掌中,低声说,“殿下的手怎得这样冷,一路回来都没有捧手炉么?”

李桑柔只想快些把这个好消息带回来给他,捏着卷宗睡了一夜,等到宫门一开,立即就出来了。且天儿也开始回暖了,并没有那么冷。她混不在意地靠在他肩上,“以后就不再是澜音了,我该称你苏六郎才是?六郎啊,你的字是什么?”

苏晋澜伸手将她揽进怀中,薄唇贴在她耳边轻挲,蛊人的气音落在她心间,“殿下,某不过十七,尚未取字,不如殿下就将澜音二字赐给某吧?”

“你喜欢吗?”公主眨眨眼,苏澜音,听起来也不错。

“很喜欢。”

澜音是他扮作小倌时临时取的花名,初时别人这样喊他,他是厌恶的。可后来有了公主,这两个字却成了他与她情义的徽章。

也许将来他们天各一方,他也能以这个名字纪念这如梦幻泡影的一年。

他收紧了手臂,笃定地重复着,“我很喜欢,采采,我很喜欢。”

公主嗅了嗅他身上清淡的木樨香气,深切地觉得,这才是她李桑柔该亲亲抱抱的男人,大都督什么的,只怕会带着刺,抱起来扎手得很吧?

“喜欢就好!”然而公主好似却并没有离愁别绪之苦,像安慰将士一样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两下,“事不宜迟,咱们快去接人!”

她恨不得马上把苏晋澜哄出门,不然一会儿怎么开口问他要回遗音琴?送人的东西还要开口索回来,实在丢尽了大魏公主的脸面啊!

大概是不愿他的亲人知道他这一年的经历,公主给苏晋澜配的是三辆寻常马车。她亲自将卷宗交给了少卿,台狱的兵卒们很客气地把苏家人送上了马车。

公主没有表明身份,只说是受朋友所托,在苏家人的千恩万谢中客气周旋,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苏晋澜。

他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掀帘看见公主独自在高台上,唇角还留着那种客气的微笑。

她自觉声名狼藉,不愿连累他,没有带过多的仆从,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青白色绫罗襦裙,无人会知道她就是昭阳公主。

为了避嫌,她也应当不会去永宁坊。

他想,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他再三回头,想将这个身影永远留在眼里。可驰道总有尽头,在拐过转角的瞬间,他好似看到了并桃拿着帕子为她掖眼角,他再忍不住攥紧了帘幔,唇齿轻颤,落下泪来。

而那厢李桑柔被马车扬起的风沙迷了眼,正站在台狱门口揉帕子呢。

好容易眼睛不痒了,公主拍拍袖子,轻巧地蹦上了街角的马车,连竹暗叹了一声,澜音公子唇都快咬破了,自己公主还和个没事人似的。真不知公主的心是不是铁铸的。

她摇摇头,和并桃一同进到马车里去伺候,公主已经抱着软枕躺下了,还喃喃地说道,“今日起得太早了,实在困,一会儿到了别喊我,等我醒了再说。对了,传令下去,把斐园的那个沈长卫给我调回来,另外把那遗音琴包好送到书房去,小心些,别碰坏了。”

连竹心里“咯噔”一下,公主这就要找新欢了,铁铸的心也变不了这么快啊!大概公主根本没有心吧…

并桃刚要出去传令,公主又探头,迟疑着问道,“那个薄晏呢,给我弄到哪里去了?”

连竹:“……”

并桃:“……”

两人面面相觑,所以澜音公子走了对公主还是有影响的!这不!都开始同时找两个公子了!哎…看来以后公主府有的热闹了。

“薄晏公子也在斐园呢,本按照惯例,要送他回去,可是他不愿意走,所以奴自作主张,让他在别院暂住了。”

李桑柔点头,为自己有这样贴心的青衣而感到十分满意。她闭着眼睛休憩,半晌突然低声问道,“木樨香用完了吗,怎么今日车里熏的苏合?”

平日马车里多是熏苏合来防蚊虫的,不知为何公主今日突然就问起这个。木樨可是澜音公子常熏的香啊!

连竹忙答了一声,“是,因为澜音公子要走,木樨香也快用完了,所以没有再采买。”

公主闭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连竹见状,迟疑地问,“殿下,是…要给薄晏公子也用上么?”

李桑柔嗤笑一声,慵懒地睁开眼,看见两个青衣一脸欲言又止,慢慢说道,“连竹最近看的什么话本子?”

连竹:“…”

并桃:“她在看《蓉容传》。”

这就是了,以李桑柔的大表哥平宁世子陆明诏的风流韵事为蓝本做的话本。一个容容,一个蓉蓉,两个面孔相似的女子先后嫁给陆表哥,在平宁候府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发现,原来陆表哥心里还有个荣荣。

李桑柔:“不给别人用。”

今日送他走也好,他既不必为沈青舸回调、或是她归还遗音琴而伤怀,也可以早些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了。

年轻的女郎微微垂下了眼角,那星子一般的眸中似乎游离着些许微光,而后她阖眼轻眠,就此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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